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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怜取眼前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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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清凉没入祁晚的衣领,贴着皮肤浅淡地消融。
雨,又下起来了。
最初只是几滴落到身上,随后越下越大,密匝匝的雨点叩在头盔上,嗡嗡地震。
“下雨了。”
明佳拍拍祁晚的背,几缕头发随着动作擦着祁晚的后颈,原是酥麻的痒,被雨水打湿后便像一条微凉的蛇缠绕着她的脖颈。
明佳的皮肤温度比她低,隔着薄薄一层衣物也能感受到那股凉意,这样的凉却激起一种热,以和明佳相触的肌肤为中心,向全身扩散。
一种新生的激情,一寸寸地游走。
“我带伞了。应该在后备箱里,要不停车翻一翻?”
下一秒祁晚就感觉自己的头盔被人拍了一巴掌。不疼。
“违规使用雨具。”
明佳的声音幽幽传来。
接着一双微凉的手臂就轻轻环住了祁晚的腰身,呼吸喷洒在她的后颈上,一点点暖意蔓延开来。
“小心一点。路上滑。”
薄唇张合间呼出的气流一字一字地搔着祁晚的心弦,心脏跳得飞快,一种窒息感堵住了她的鼻腔。
可能雨真的有点大了吧。
明佳的头贴着祁晚的后脊,扑通的声响顺着相贴的温度传导,震得明佳苍白的脸也微微发烫。
她有些贪恋地闭上眼睛。
真是好久没有和祁晚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了。
她先前不敢见她也不敢找她,夜晚里晃动的香薰蜡烛,照到一张影影绰绰的脸上,好像照片上的人的面颊也开始变动,一张一合地,要说些稚气而隐秘的话。
原本还死守的原则在再次见到祁晚时破溃了,她就像一盏明火,吸引着人奋不顾身。
十七岁的祁晚是这样,二十三岁的祁晚更是这样。
不见她时还不觉得,再见她时才发觉时间真的在她们身上碾过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排排葱绒的绿划过,又环绕着她们。
祁晚一边开车,思绪有些缓慢地游离。她第一次见明佳,也是在这样的天气。也许也是在这里。
刚开春的桂林还挂着新绿,郁郁青青的迹子远远地延展,要弥漫到城市的尽头。
父母正式决定离婚的那天,刚满十七的祁晚慢吞吞地收拾行李,离开自小生活的北方,跟随母亲来到这座城。
葱郁,崎岖,潮湿。
这是她对这个即将成为她第二故乡的地方最初始的印象。
祁晚拢了拢外套,摇下了车窗。
雨后泥土的气味从土壤的缝隙里浮了上来,也是湿漉漉的,像刚刚哭过的、湿润的脸颊。
风从窗外灌进来,头发拍打在脸上,视线被一缕缕黑色的脉络裹住了。在脉络的间隙,隐隐出现一抹白色。
祁晚把糊在脸上的头发扒拉整齐,才发现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站在岸边的栏杆旁。
繁杂冷硬的绿色里,一抹鲜丽的磁白。
那是一种纤细的漂亮,面部轮廓流畅,一弯柳眉细瘦精致,长长的睫毛像蹁跹的蝶,遮掩住盈盈美目,细长妩媚直入鬓角。
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那样的黑具有惑人的延展性,仿佛能顺着蔓延到世界尽头。
白皙的手臂抱着一本书,白色的书封要溶到她白色的长裙里去了。
美人表情淡淡的、淡到桂林雨季来临前冷硬的新绿也艳丽起来。
秋波一转,同缩在车里的祁晚对上了视线。
刹那间,世界像被裹上一层透明而密闭的膜,所有声音都透不进来。宇宙突然变得很小很小,小到只装下了她们两个人。
一种陌生的感觉攥住了她,也捕获了她。
她像一部悬停的电梯,被高高抛起,凝在了空中,喘不上气。
一股热流灌进她的筋骨,在躯体里肆意流窜。掠过耳边的风,开始沾上潮湿的温度。
祁晚突然想到以前翻书时看到的、文邹邹的句子。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也许所有意动都有预兆,只那一眼,便叫人意惹情牵。
直到不久后她转入附中,在新的班级里看到那心心念念的身影时,她才知道她叫明佳。
附中除了升旗之外没有强制要求穿校服,长长的头发顺着身体的轮廓起伏,明佳穿着简单的白T搭配修身的黑色牛仔裤,昳丽出众的相貌只是远远地掠过也非常引人注目,靠近时会发现她颜色过于黑的瞳孔在白炽灯下盈着亮惨惨的光,美得不近人情。
祁晚想上去搭话来的,但是冷冰冰的美人不怎么喜欢理人。
倒不是说明佳多没礼貌,而是一种不僭越的客套。语气疏离但不敷衍,态度礼貌却难以深聊。
似乎比起跟人交谈,手中的书更吸引人。
好没意思的美人。
祁晚暗暗叹了口气。
换作一般人她早就不搭理了,但是明佳好像对她有种奇异的吸引力,让祁晚越挫越勇,眼神追着人家到处跑。
但明佳对她总是不温不火的,这时候反倒不像瓷器,像石头了。
她们的关系发生转折是三个月后一次偶然的下午。
桂林夏天的太阳热辣辣的,晒得柏油马路都要黏腻地融化,疑心踩上去会沾到鞋底,拉出一条柔韧的线。
刚派送完订单的温女士感觉脑袋沉甸甸的,太阳穴不停地在抽搐,一种钝痛顺着太阳穴的筋脉传导到脑袋里,突突地疼。
骑着电动车时不得不停在路边缓一缓,温女士佝偻着身体蹲在路边,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
感觉好了一些后准备起身时却两眼一黑,歪斜的身体把没停稳的电动车撞翻了,温女士也摔到地上。
“您没事吧?!”
恰好路过的祁晚见有人摔倒了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温女士苍白的皮肤被擦出一大片淤青,有点轻微出血,一直延伸到被衣服遮盖的地方。
扶起温女士坐好后又把摔倒的电动车扶起来,以免妨碍交通。
缓了一会的温女士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孩,笑眯眯地道谢,语调温柔。
祁晚摆摆手,蹲在温女士面前翻了翻包,她周末出来玩会随身携带含酒精的湿巾,现在正好可以用来消消毒。
“可能会有点疼,阿姨您忍一下。”
祁晚小心翼翼地用湿巾擦拭着温女士擦伤的膝盖和手肘,骨头突出得有点明显,被皮肉薄薄地包裹着,祁晚不由得暗暗猜测这位阿姨是不是身体不好。
温女士似乎很能忍痛,只是微微蹙眉,神情优雅。
消好毒后祁晚觉得温女士似乎还是有点晕乎乎的,便担心地问她还能否继续骑车。
温女士摇摇头,从包里掏出手机说打算打电话让她的女儿来接。
“您女儿多大啊?”祁晚有些好奇。
“跟你一样大的,你穿的是附中的外套吧,我女儿也是那个学校的。”温女士一边在众多的手机联系人里翻到女儿的电话,一边回答祁晚。
“那您女儿叫什么名字呀,万一我认识呢。”祁晚来了兴趣,感叹世界真是小,在偌大的城市里帮助的路人也是同学的母亲。
“她叫明佳,在文科班。你认识吗?”
嚯,世界还真是小。
祁晚的眼睛惊讶地微微睁大,随即发现明佳确实有点像目前的阿姨。
都是细长而风流的眼睛,纤瘦的鼻子,不同的是明佳是嘴角微微上挑的薄唇,阿姨的是圆润饱满的唇形,平添几分温润柔和的感觉,哪怕到了中年也是风采依旧,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认识的呀,阿姨,明佳是我的同班同学,我叫祁晚。”祁晚笑眯眯地在温女士面前刷好感。
温女士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孩,性子善良开朗,长得也俊秀,越看越满意,觉着女儿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喂?”
电话接通了,明佳清冷的声音响起,经过手机的处理有些含糊,朦胧似梦中人。
“佳佳,妈妈骑车摔倒了,你过来接一下妈妈吧。”
“在哪里摔的,严不严重?我现在不在店里,你把地址发来,我赶过去接你。”
明佳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不断地追问母亲这些的状况。
“不严重的,你一个同学把我扶起来了,一个叫祁晚的女孩子。”说着温女士还笑眯眯地看着祁晚。“你之后得好好谢谢人家。”
明佳的声音顿了顿。
“我现在打车到你那也得二十多分钟,妈妈你先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下,别晒着。”
因为电话开的免提,祁晚把对话内容听得清清楚楚。她悄悄凑近温女士,轻声问这里离家里有多远。
温女士回她大概七八分钟。
祁晚笑了,说明佳赶到这里也怪麻烦的,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送您回家吧。
温女士觉得这样太麻烦祁晚了,但是在祁晚坚持的目光下还是同意了。
祁晚凑近了手机,看着“佳佳”两个字笑了笑。
“你别担心,我先送阿姨回去吧,你直接回家就行了,不用绕那么远。”
明佳在那边顿了几秒钟,没说话。
“那麻烦你了。”
祁晚听着比之前柔软了许多的语气,心里爽快。
挂断电话后祁晚跨上电瓶车,等温女士坐好之后,再调出导航出发。
其实也不怎么需要导航,这一条道几乎都是走直线,在温女士的指点下,祁晚很快找到了那家店铺。
那是一家干净整洁的店铺,“诗语花店”的招牌有点褪色,看得出来经营时间也比较久,但依旧干净的铺面显示出店主是个用心的人。
推开玻璃门时一股馨香扑面,一捧捧艳丽的花束整齐地码在架子上,架子下瓷质花瓶插着或粉或红的玫瑰。室内有淡淡的太阳和蜜意。
祁晚扶着温女士坐到白色的软皮沙发上,再根据温女士的提示从柜子里找到药盒和纱布,刚刚在路边处理得太粗糙,现在要重新消毒一遍。
温女士很瘦,大片的淤青和泛红的伤口铺展在苍白的皮肤上,乍一看还真有点严重。
用生理盐水仔细清理一遍伤口,消毒过后抹上抗菌药膏,因为受创面积比较大,祁晚就用纱布薄薄地缠了一圈,以免裹太厚了闷伤口,导致流脓。
做完这些祁晚收拾药品准备站起来,温女士就笑眯眯地从花瓶里折了一枝鲜艳的百合花,送给了祁晚。
祁晚愣了一下,接过百合后脸上泛起不好意思的红,这是她第一次收到长辈送的花。
祁晚后来回忆起这件事不由得感慨,温女士和明佳不愧是一家人,虽然气质天差地别,但是喜欢花也喜欢送别人花的习惯还真是一模一样。
“妈,你没事吧?”
屋内的两个人听到声音后朝门边看去,明佳有点着急地推门而入,扎起的长发出汗后粘在白皙的脖颈上,也有几缕粘到面上那片因为跑动而泛起的红晕上。
而当她看到被纱布裹得像个僵尸的母亲和犯傻一样蹲在地上,举着一朵百合的祁晚时,眼皮狠狠地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