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季风絮语》淡淡困意

2、雨是埋种

　　苏可言踏着预备铃回到教室，练习册刚刚摊开，走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清北班的学生们抱着厚重的教材，三五成群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有的人腋下夹着卷边的习题集越过众人快步前进，有人边走边背着某某法则，有个男生甚至倒退着走路，举着一张草稿纸和同伴激烈争论。
　　“清北就是清北……”前座望着消失在前门的背影感叹道。

　　苏可言无意识摩挲习题册边角，对着连打三个的红叉发愣。

　　拾锦中学作为重高，每个年级一共八个班，清北班两个，重点班两个，平行班四个。苏可言所在的班级就是重点①——高一四班。初一二学习靠后，初三才开始往上补的苏可言对这个成果已经很满意了。
　　查分数的前夕，苏可言还在想如何明里暗里地向父母传达:“自己已经尽力了以后会好好学习的，这次考试只是一个测试布拉布拉……”直到成绩弹出的那刻，苏可言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当时在旁边一同紧张的苏秉行，看着屏幕也松了口气，又故意拖长声线道:“啧啧，可能现在题难了吧，我当年还市前……”话还没说完，苏可言一脚精准碾在他的限量版球鞋上。

　　清北班每天下午第四节都会组织去听课，学校对每级清北班苗子的培养不亚于高三大熊猫，重点班和平行班倒是上自习。同理的还有，清北班全员强制参加竞赛，除非个别同学申请豁免，而重点班按学生自愿。

　　铃声打响，苏可言正欲拿张新的草稿纸。高一四班被冠有“八卦之神”的“谢灵通”——谢伯远，压着铃声闪现在前门，嘴里喊着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咱们班里马上要来个转校生了！李书华现在正带着人过来！”

　　话音刚落，苏可言听见陈逸清晰的“嗤”了一声。
　　苏可言也不自觉弯唇。
　　“陈逸，马上有同桌了开不开心?”周映禾嘻笑着转头。
　　陈逸这次没理。

　　班级里目前只有他们组有一个空位，陈逸本人倒是十分乐意，一个人悠哉占有两张桌子。这次看来是天时地利人和，东风也齐了。

　　苏可言呼出一口气，这下他们组的打扫分工终于可以和别的组一样了。卫生委员记性不好，尽管苏可言解释了三次，对方每次都依然点头，但还是会在轮到他们组打扫卫生时来问她:“你们怎么少一个人签字?”
　　然后苏可言在“又一次解释他们组少了一个人，对方又一次点头承诺‘回去改表’，结果下一次照旧询问”中循环往复。

　　周映禾幸灾乐祸的话还在继续:“你记得把人家桌兜里的东西拿出来啊。”；见陈逸毫无反应，又翻了个白眼转身。
　　隔了一会儿，后面才传来书本挪放的声音。

　　苏可言给周映禾推了张纸条:“周姐威武＞U＜”
　　那边马上传回来:“一般一般￣︶￣”

　　苏可言把纸条收进笔袋，开始认真写题。在苏可言第二次卡在同一个类型题时，后门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

　　首先是班主任李书华的嗓音:“班里就这一个空位，你先坐这儿，等考完试还会再分。”

　　没等苏可言顺着前排同学的目光转头。
　　“谢谢老师。”一道异常熟悉的声线裹着记忆从后方袭来。
　　苏可言转头，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看见对方。

　　只是这次……她暗自打量。

　　第一次见是在一楼的走廊，外面下着大雨天空昏暗，走廊里的灯光也似暗似明，只够记住那双明亮的眸子和隐在光影下的小痣。
　　而此刻明亮灯光照射，少年的五官一点点填充记忆的空白。

　　偏白的面颊缀着好看的眉眼，初遇时那看不真切的泪痣，也在光线下呈浅褐色，随着双眼弯起的弧度愈发清楚，小小的泪痣与大方的笑颜在少年身上异常适配。
　　连沾着雨水的衣角，还有浓厚的张扬少年气息，都和那时一模一样。
　　他手里拿着的雨伞还在止不住地往下滴水，在传达雨下的有多大。苏可言不经意碰到了桌兜下方那把印着市三院LOGO的雨伞，似在隐隐传来温度。

　　听着班主任的话准备落座的宋怀，扫了一圈班级，在看到走廊某处的杏色书包时顿住，抬眼，正好与苏可言的目光相对。
　　宋怀惊讶一番，眼尾的小痣随着动作微微上移。还没作出反应，眼前的少女却立马低下头，避开视线。

　　“？”第三次被躲开视线的宋怀。
　　他眨眨眼，嘴角小幅度地牵了下。

　　“他在笑什么诶？”周映禾难掩激动的和苏可言说悄悄话。
　　苏可言错过了这一幕，但抓住了那一瞬的“惊喜”。她在触及对方的目光时便自主偏离，那双眸子中明显的“惊喜”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等她再抬起头，宋怀已经移到了别处。

　　“这是咱们班新转来的同学宋怀，就先分到苏可言们组，”李书华看向苏可言，“下课记得给宋怀说下咱班的任务划分。”
　　“……好的。”宋、huai?

　　“行了，都安静上自习，”李书华用教案敲敲旁边的桌子，“两周后还有月考，考完有的是时间让你们熟悉。”
　　李书华说完便转身离开，她还有班主任会，可没时间久留。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驻足，透过玻璃窗瞥见那个转校生整理书本的背影。
　　“外国语学校转来的学生……”她在心中重复。李书华扬起眉梢，“今年的绩效看来是有着落了。”
　　高跟鞋的声响在走廊里渐远，几句稍走调的小曲随意哼出，紧接着又被雨声吞的干干净净。

　　苏可言的目光随着众人飘向后方，又一同收回。笔尖悬在习题上，洇出一小片黑墨，怎么也落不下笔。
　　“你们认识啊?”发现此次目光交叠的周映禾用手肘顶她。
　　苏可言摇摇头，晃动中掉落的发丝遮住微微发红的耳廓。虽见过一面，还借了把伞，但……应该不算认识。
　　“啊?”周映禾疑惑，注意力随之跳转，“没想到咱们班还来个帅哥啊，我开始羡慕陈逸了……”

　　衣服摩擦与书本摆放的声响在身后被无限放大，苏可言不自觉把背绷成一道直线，尽可能装的再自然一点。恰在此时，窗外的雷声突兀响彻，带着一晃而过的白光，那一秒吞没了所有的光源，把教室照的一亮。

　　“嚯！”
　　“看我古娜拉黑暗之神！”
　　班级哄闹一片，又在李书华从监控穿透而来的怒吼中瞬间安静。两两相对，难压嘴角。

　　闷热的天气，糟乱的教室，下雨带来的清凉气息。被微风一阵阵吹拂过的脸颊，在悄无声息地展露红晕。
　　雷声杂乱无章地此起彼伏，不知其中是否混杂了某人漏拍的心跳。

　　室外，雷电的响彻和猛而急的雨声也在叫嚣。

　　夏末的这天，有某些东西在不可控制地延展。那些不规律落下的雨水中，有一小部分终于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一股青涩，慢慢穿过枝叶的缝隙，轻轻松开清软的泥土，在青春的阴暗处埋下最隐晦的种子。

　　此时无人知晓，它会在哪个时节获得新生。
　　雨水“润物细无声” *，情愫在等一个春天。

　　————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苏可言开始第四遍默念开场白。
　　教室里的哄笑已经蠢蠢欲动，后排却反常地安静。以往隔五分钟都要戳一下周映禾的陈逸，今天居然一直沉默不语，这种异象让周映禾都频频回头。而那个同样不出一言却存在感极强的人，使苏可言一直如坐针毡。
　　她故意扭头去看周映禾，却在感受到后方若有若无的视线时仓皇坐正。

　　苏可言抬头看着一分一秒转动的时钟。
　　……等下课了就去。

　　而下课铃真正响起的时候，苏可言无望叹息，往下撇撇嘴角，在习题册旁边画了一个哭脸符号。

　　班级里的人陆续起身走出教室，喧闹的环境把此片静默凸显的尤其格格不入。
　　苏可言:“?”我在等开场，你们在等什么。

　　她又扭头去看，果不其然看到演独角戏已久的周映禾正跟她挤眉，在两人中间疯狂画感叹号 :
　　你不是要跟大帅哥传达，快去快去！
　　“……”

　　苏可言在心中复念，攥着每组一份的小组分工详情，深吸一口气，转身——
　　结果动作太猛，手肘“哐”地撞上后桌陈逸的笔袋。

　　陈逸:“?”
　　“抱歉抱歉！”她慌慌张张扶正笔袋，一抬头，正好与宋怀闻声望来的目光对上。

　　他的桌上摆放着一张试卷，密密麻麻的字迹占了一半，另只手拿着笔，手边是已经整理好的课本，连书角都对的笔直。
　　见她看过来，宋怀眉梢轻佻，像是在问:“有事?”
　　苏可言硬着头皮开口:“那个……老师让我跟你说下班级的任务安排。”
　　宋怀“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掠过桌面，将散落的草稿纸拢到一侧，空出一小块桌面:“你说。”

　　她攥着的值日表被按住一个小凹痕，随之放下，正好遮住桌角——来不及擦掉的，她上周用铅笔画的几朵小花。
　　“我们班是四人一组，每周轮一次值日，我们组是周三……”

　　周映禾把下巴搁在苏可言肩上，笑嘻嘻凑过来:“宋怀，你要不来擦黑板?陈逸上周把黑板擦拍的满天灰，差点被前排女生追杀，最后还是可言收的尾。”
　　陈逸在旁边冷笑:“你怎么不说你在玻璃窗上画画被公开处刑?”
　　“你还好意思说我?”周映禾话锋一转，“是谁先逃的值日?！”

　　宋怀:“?”
　　苏可言:“……”

　　宋怀看着他们，忽然一笑:“行，我尽量拯救一下。”
　　苏可言也没忍住，跟着笑了。

　　她低头继续说，语气不自觉地放松:“还有平时的小组作业，”顿了一下“周日返校和每天早上都要收齐，到时候你交给我就行了……”
　　终于说完，苏可言抬头。

　　黄昏时分的雨正倾注而下，被惨白灯光笼罩的教室欢笑满堂。苏可言猝不及防撞进他含笑的眼，听他在这噪杂而温暖的喧嚷之中开口:

　　“好的——”少年用笔轻点她放下的值日表。
　　“组、长。”

　　掩住的小花，在无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