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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是松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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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九月 ,夏末的雨如约而至。上一秒风和日丽,下一秒大雨倾盆,饶是再烦躁,也要认命这是宛乔市的惯例。
拾锦中学一楼的走廊尽头,一个少女在默默地拧湿透的裙摆 ,头顶的幽幽灯光照在她白皙的手臂上,像是染上朦胧,让人看不真切。
从外人来看,这或许是一派娴静,但苏可言完全不这样认为 。
“这要下到什么时候啊?”苏可言沮丧自语。
十分钟前,苏可言看雨下的还小 ,想快跑去学校旁边的公交车站。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夏天的雨水,刚刚跑出二十米,雨滴就骤然增大,给“忽视”雨水的苏可言来了场彻底的“雨水洗礼”。
就算她再喜欢下雨天,也要浅浅埋怨这让自己赶不上最后一班车的天气。
苏可言看着空荡荡的校园,止不住地叹息。
今天是高一下学期开学的第二周 ,一个周三,苏可言的小组每周三都要留校打扫班级卫生。已经适应半学期并阴差阳错当上组长的苏可言,在上学期就分好了打扫分工,他们组只有三个人,比别的组少一个,但还不算难打扫。
临近收尾时,外面响起轰隆的雷声,一阵接一阵。为了不麻烦别人,苏可言还是谢绝了同组的周映禾让她坐她家车回家,想着也不会下多大。
何曾想……
等把裙摆拧的差不多,苏可言准备去校内的电话亭,问问昨晚被实习工作折磨的老哥有没有时间“参观”本校一下。
苏可言准备走向走廊另一头,左边的视野里一个人影正往这边走来。先是愈发清晰地伴着积水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接着是一把似乎印着某医院信息的雨伞,以及,随着雨伞轻抬,与苏可言相撞的一双眼眸。
一双在暴雨急下昏沉的夜色里,显得更加突兀明亮的双眼。
有那么一个瞬间,苏可言觉得雨水似在空中凝固,悬而不下。
没等苏可言反应,少年已来到屋下。
他没有穿校服,简单的白T黑裤穿搭,却被少年独有的气息衬得格外清爽。
面前的人先露出一副笑颜,眼角浅褐色的小点似被不太明亮的灯光隐住:
“同学,请问下教务办在哪?”
他的嗓音有点清凉,挟带泥土的清新一同涌来。
苏可言回神 ,对上他的目光,抿了抿唇,又微微低头:“……在三楼右拐的尽头,门上有标。”
“谢谢。”
没等苏可言点头,他好像又看向她的双手。
“同学,你没带伞吗?” 他顿了一下,“我还要待一会儿,这伞你拿着吧。”
“啊?” 苏可言有点没反应过来,一只偏白的拿着伞的手已然递来。
苏可言近乎本能地接过,冰凉的伞柄沾着水汽,她抬头望进他的眼底。
“谢谢……”
少年微笑着点头,转身离开。
雨伞上还在滴水的雨滴落在两人中间,有规律地轻轻掉落,滴答、滴答。
虽不想承认,但夏天就是一个风云莫测的季节,藏着太多的狼狈与奇遇 ,等着特定时期发生。
苏可言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外面的雨还在下,震响的雷声挟着未散的暑气,不知何处的蛙鸣在闷热的夜色里聒噪不休。
此处的少年,与雨天融为一体。
只是此时不适合想象,苏可言看向被乌云压的越来越昏暗的天,转身踏进雨中。
————
另一边,跟着指引的宋怀终于来到教务办。
“您好,请问是王主任吗?”
教务办唯一的一个教师正坐在旋转椅上品茶,听见声音抬头:“是宋怀吧?”看见对方点头,又把手边的文件递过去,“内容没什么问题,可以拿走了。”
“谢谢老师。”
宋怀拿了东西想转身离开,突又想到什么顿在原地。
“怎么了?”王主任开口,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手,“怎么没带伞?”
宋怀想起那个背着杏色书包的同学,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不过,在听到他要给伞时,好像往后缩了一下。
好在王主任只是随口一说。
“门旁边的纸箱有多余的雨伞,拿去用吧,这雨一时可停不了。”
“谢谢老师。”
————
等苏可言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四十。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苏父,刚准备去找她,便在楼下遇到了。
苏母在厨房探头:“小可,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啊?”
“今天我们组打扫卫生,下雨又耽误一会儿。”
“说不定和谁幽会去了。” 苏可言那被论文折磨的老哥苏秉行正坐在餐桌喝水,听见她的话眼都没抬随口接道。
苏可言嫌弃地移开目光,并不想搭理他。
苏秉行却突然指向她的伞:“市三医院?你哪来的伞?”
苏可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伞上的小字,哦,难怪那么熟悉,是她哥实习的医院。
“同学借的。”苏可言又想起那个与雨天融为一体的少年。既然问了教务办,那就是本校的同学吧?
很快,苏可言也意识到,那该如何还回去?
“先别说了,糖醋排骨好喽!”苏母打断他们,“小可,快点吃,明天还要上学呢;还有你,苏秉行,吃完赶紧睡觉去,你再熬夜写你那东西……”
次日,宛乔被下过一整夜的雨浸透,在阳光下泛着通透的亮光。几道光线斜斜照进屋子,洒在苏可言房间的吊兰上。如果屋内也是一派祥和就好了。
数不清多少次在苏父苏母忍着怒气的声音中离家,苏可言看着旁边的罪魁祸首一言难尽。
“别用这种眼神看你哥,”苏秉行懒懒地打个哈欠,“你哥昨天被导师罚抄知识五十遍,但还是写完了。”
“……”
是如何把罚抄说的如此像佳绩。
在车上,苏秉行一遍又一遍地炫耀自己马上就可以转正有自己的积蓄,又老生常谈“劝告”苏可言好好读书未来光明“通罗马”,却在瞥见苏可言鄙夷的目光时,第N次重温“自己当初如何向爸妈讨要一个妹妹让她有了生命”的功劳。
车刚停稳,苏可言立马甩上车门。
“……”本来上学就烦。
苏可言踏进被阳光倾满的教室时,发现她的位置被人霸占了——后桌的陈逸正斜坐在她的位置上,正在和她的同桌周映禾拌嘴。
准确地讲,是周映禾单方面开火。
“你为什么拿我的东西?”周映禾拿着粉色信封质问他,“你翻别人抽屉干什么?”
只见旁边的人懒懒散散,一只手把玩着周映禾的橡皮: “杨阿姨说了让我看着你,不要动学习以外的心思。”
“那……”周映禾自知理亏,“那你不告诉我妈不就行了!”
已经瞥见苏可言的陈逸起身,扯了扯嘴角:“我坚守中华优秀传统美德。”
周映禾起初没理清。反应过来后,自动将这句话理解为:我是三好学生,争做诚信少年,请不要用你的污浊之心玷污我好吗。
于是苏可言便在同桌单方面殴打后桌中夹缝求生。
早读背书时,苏可言一边读着“六王毕,四海一”一边庆幸他们组只有三个人,方便这两位大展身手。
高中的生活就是在枯燥乏味中衍生出新的内容,在无聊与有趣间来回滚动。
苏可言正一心给教材书上的“古今异义”打勾,多种声源在耳旁无序响起——斜前方的两个同学尽管压低声音,但还是能听见两方各为了证明自己的解法而下的赌注;过道默写没过的同学,焦心烂额背着英语课文;手臂被轻轻戳了下,右耳飘来周映禾的清甜询问:“下课陪我去厕所好嘛?”
苏可言微微展眉:“好啊。”合上书起身,路过后桌时果然瞥见陈逸在本上画满圈圈。
中午午休结束,外面的天又在一点点变得阴沉。苏可言今天带了伞,宛乔这样的天气不能靠天气预报,雨伞只能变成每日必需。
只是……苏可言看了眼桌底,被放在书堆上的另一把雨伞。
她最终决定,晚饭后顺带放到失物招领处。
到下午第二节课,雨就迫不及待落下了,从淅淅沥沥到倾盆大雨不过转瞬。
“最多六分钟。”苏可言望向窗外判断。
“不,是五分半,”周映禾举反旗,亮出手里的表,“我掐表了。”
陈逸头也不抬:“六分十秒。”
“明明就是五分半!”
“因为我喊‘开始’时雨已经下了。”
“……”
苏可言默默把草稿纸上的“七分钟”用笔涂掉。
第三节课后,完成功课的苏可言踱步到走廊。她隔着雨帘望向校园,刻意和栏杆隔有一定的距离。
雨雾扑面,偌大的校园被大雨笼罩,平时叽喳的麻雀也在某处隐蔽着。这种被雨声统一的世界,莫名有一种神秘的静谧感。
苏可言喜欢下雨天的契机——或许始于童年的某个午后,邻居拿着小盆接雨洗脸;或许源于某篇散文,作者在异国他乡听见家乡雨声的悸动;又或许是在被烈日灼烧的某个盛夏,第一滴雨砸在发烫的柏油路上救赎。
雨天的雨滴,雨天的雾气,雨天落在泥土里滋润的小花小草,雨天的雨水渗透世界染上清新味道。被雨一统的世界,她巨大的栖息地。
她喜欢雨天的一切。
苏可言看向雨幕中的校园——按理说现在路上应该没什么人,但有个身影正从校门口朝教学楼走来,雨伞遮住全身。一束光线打下,落向地面的雨水幻视成金灿灿的水花,而那人的步子仍是很慢。
似感受到目光,那人抬起头来。
准确的讲,稍有近视的苏可言并看不清那人的脸,但还是惯性往后退一步,再度望去,已没了踪迹。
不知为何,苏可言总觉得,在与对方对视的那一秒中,感受到一丝丝熟悉。
忽吹起了一阵风,苏可言再没有赏雨的雅兴,转身回到教室。
此时的苏可言并不知道,某些藏在暗处隐晦的东西,已经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