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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第三章 在九光祭坛(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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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这感觉也太疯狂了。
  用一种有生以来从未接触的语言,说出这句话:“我是九苍人”。
  她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一切。
  栖弦双眼一亮,随之又黯淡下去。
  “对,九苍人。”
  觞凉喝了一口粥,观察着他的神情。
  “怎、怎么了?”觞凉又逼了自己一把,“你们吵、吵架了?他、他他不愿跟你、跟你玩?”
  “他被神念抓走啦。”栖弦温柔又忧伤地说,“神念来袭击祭坛的那天,他站出来保护了我们大家。之后,因为战斗太累,就倒下了。神念和我们暂时达成一致,但是带走了包括他在内的许多人。据祭坛的人观察,他们应该是去夕轮了。”
  觞凉不得不注意到,除了“我朋友”,栖弦还反复提及这个词:“神念”。
  神念袭击祭坛,带走了他的朋友。
  就像先前,神念将一群人羁押在驿道上,还追击她和墨鸣。
  神念应该就是指那些穿着斗篷的三棱锥人。
  同时,或许也是在她的梦境里袭击古文明致其灭亡的人。
  他们以靛青色的花朵为标志。
  在远古,那花朵在旗帜上。现在,那花朵在他们的衣服上。
  对于墨鸣和栖弦来说,神念是敌人,是会迫害他们的人。
  所以,墨鸣谈之色变,栖弦也说,神念袭击祭坛,带走了他的朋友——
  “我、我朋友也害怕神念。”觞凉鼓起勇气说,“她带、带我逃跑。被神念发、发现。被打伤了。又、又被救援队接走了。”
  “我知道这回事。”栖弦胸有成竹地说。
  觞凉困惑。
  “神念追捕在九苍非法居住的人。你的朋友或许也是其中一员,像我一样,从家乡逃亡到这里居住。不过,救援队救下了这群人,应该也带着他们去夕轮了。祭坛的其他人告诉我的。”
  栖弦解释。
  很好,又是一个反复出现的词语:“夕轮”。
  “夕轮……远吗?”
  觞凉虚弱地问。
  “改天再聊这件事吧。”
  栖弦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觞凉不明就里。
  栖弦低着头,沉默地待了一会儿,忽然又振奋起来。
  “真好,你知道神念是什么。你以后在任何地方见到他们都要使劲逃跑。我朋友被他们抓走了。没人能替代他,所有人都跟他不一样。我哭过很多次。他总是鼻子不通气,一感冒就冒鼻涕泡。”
  觞凉心生同情,但有点想笑。
  她只好大口喝粥。
  很快就喝完了。
  栖弦自然而然地接过碗,对着碗底一指。
  水流从指尖冒出来,包裹所有残渣,又在一个瞬间全部消失。
  粗陶片的碗光洁如新。
  觞凉惊愕地看着,回想起墨鸣。
  回想起阳光下的金色水花,被抛到半空的苹果,以及会吃人的苹果。
  栖弦大笑。
  “我朋友初来乍到的时候,见到这些把戏,跟你一样震惊!”
  觞凉继续回忆着墨鸣。
  就也笑了。
  “他很快就学会了这些。你也会的。”栖弦憧憬,“不过,在学这些之前,最好先学会认字。我明天会把范本带给你的。”
  今晚他不在休养室留宿了。
  “你现在情况比昨天好多啦,所以我要回房间睡觉。”
  栖弦说。
  “一定要记得,不要随便乱跑。我明早再来看你!”
  觞凉说不清楚是否希望栖弦再陪她一晚上。
  独自一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遵照着她完全没接触过的历史和习俗运作,以及——她从未搞明白过的一些能术法则。
  她当然是害怕的。
  不过,确实,跟一个人高强度对谈过一段时间以后,独处似乎确实是她需要的。
  “谢、谢谢你陪我。”
  她就这样对栖弦说,
  “你快回自己、自己的屋里和床上、好好睡、睡一觉。”
  栖弦心满意足地伸懒腰。
  “别客气。很开心认识你,我还想再多给你讲讲我朋友的事,还有,教你认字!”
  于是,觞凉索要了那个写着栖弦名字的空布袋。
  “我、我先认认你的名、名字。”
  栖弦“嗷”地喊了一声,好像这才想到某件很严重的事情。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觞凉张开嘴巴,又闭上。
  并不是说,她无法用通用语讲出自己的名字。
  而是,她发现,自己的九苍姓氏,在通用语当中,念法很奇怪。
  很……
  很中二。
  太中二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我学会写通用语之后,再告诉你。”
  她说。
  “好。”
  栖弦似乎一点都没有怀疑。
  栖弦从从容容地拿好了帽子,粗陶碗和勺子。
  这次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晚安,”他说,“愿沉寂牧人和医神树给你带个好梦。”
  沉寂牧人。
  医神树。
  带个好梦。
  觞凉猜测,那个迎面揍了自己一拳的水生植物就是医神树。
  那沉寂牧人是什么?
  医生的代称吗?
  直到深夜,医生们也没来。
  觞凉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也不知道祭坛的人讲不讲“现在是几点”这种话。
  不过,确实是困了。
  那就睡觉吧。
  明天还要继续卧床休息。
  这种日子要持续三天。
  生平第一次,她有种“卧床休息三天好无聊啊”的感觉。
  以前,这种医嘱只会让她快乐:
  卧床休息三天!
  整整三天!
  不必出去见人,也不用去学校!
  现在,她真的很想到处看看。
  这里有金色的石头灯,鲜花走廊,会治疗人的树,还有美丽的祷歌……
  第二天早晨,栖弦可能没来,也可能来了,但觞凉不知道。
  因为睡醒就已经是上午了。
  穿深蓝长袍的医生又来把她叫醒,让她吃放在床头柜的一碗粥、一份鸟蛋碎屑和一杯药水。
  她仔细听那人说话。
  很顺畅地听懂了。
  就像听母语。
  这真的是另一种语言吗?
  医生离开后,另一个穿一模一样长袍的人在露天环廊巡视。
  觞凉想再去看祷歌台上的雕像,但那人走来走去,她就不敢去。
  幸好昨晚要来了栖弦的布袋。
  她就用手指尖沿着笔画一遍遍地比划,之后又在被单上默写,直到闭着眼都可以用通用语写“最美·萧韶栖弦”。
  “萧韶”是栖弦的姓氏吗?
  听着也挺中二的……
  还有,这些字体究竟是真实存在的文字系统吗,还是栖弦自己的幻想和发明创造?
  它们好像还挺好看的。
  带钩的笔画和似乎是模仿星球的圆点、月牙与圆环的符号。
  还有些有缺口的三角形四边形。以及煞有介事的简笔五芒星。
  中午,栖弦回来了。
  带着又一份热粥和鸟蛋碎屑。
  还有五个写名的布袋。
  “我帮你借来了别人的布袋!”栖弦说,“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多看看!”
  这正是觞凉想要的。
  布袋上的那些名字,好像确实和“最美·萧韶栖弦”属于同一个文字系统。
  它们的笔画是一样的。
  字体、风格不太一样。
  “有、有没有清水?”
  觞凉问栖弦。
  “当然啦。”
  栖弦用那种神奇的小把戏将水杯注满。
  觞凉用手指尖蘸水,在被单上写字:
  最美·萧韶栖弦。
  栖弦默不作声地端详。
  觞凉既满意又惶恐。
  她写得和栖弦布袋上的一模一样。
  但栖弦为什么看上去很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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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厉害,简直是一模一样。”
  栖弦笑得有点勉强,
  “你、你再加油学会这几个人的名字和字迹……不,不要学他们的了。今晚我给你带一份真正好看的。你学那个。”
  觞凉隐约地察觉到,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这不好看吗?”
  她指着被单上的文字问。
  “好,好看。好看的。”
  栖弦好像不敢看觞凉的眼睛,
  “我得先去午休啦!下午还要去工作。你知道吗?为了方便看护你,他们帮我换了工作!最近我不必去兔苏田干活啦,而是留在祭坛管工具维护。他们出去劳动,用的花锄铲子水桶一类的,都是我们在维护!”
  觞凉仍有些困惑。
  但她也不是什么很精明的人。
  对字体的怀疑瞬间被对外界的好奇替代了。
  “我想去看!”
  栖弦拿走小碗和水杯,“等你能下地再说吧!”
  他退出了这间屋子。
  觞凉端详正迅速淡逝的字体。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下午,她对着新来的五个布袋,摹仿这些人的笔记。
  很遗憾,她已将“栖弦体”模仿到烂熟于心的地步。
  也许这五个人当中有人写字比栖弦好看。但她怎么学都学不了那么像了。
  晚上,栖弦带来一沓缺页缺角还泛渣的纸。
  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这种符号。
  看来这种文字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即便一个字都看不懂,觞凉也看得出来,这逹纸上的字体比栖弦的字工整大气多了。
  “我朋友的日记,”
  栖弦说,
  “我带着你读一读,你自己也多练习一下。很快就能读懂了。”
  觞凉没写过日记。
  但她认识的写日记的人都不想别人读自己的日记。
  “他,他不介意?”
  “不会,”栖弦抚摸着纸边,“他只是记下了祭坛每天发生的事。他在的时候,如果有谁想看,他都会拿给人家看。”
  今晚,栖弦去睡觉时,觞凉已经知道那五个布袋上的通用语人名对应着哪些发音了。
  和那风格各异、个性鲜明的五个布袋相比,栖弦的那位朋友的字体真是一点都没有个性。
  没有连笔,没有变形。
  每个字都圆润,妥帖,一丝不苟。
  当然也不怎么潇洒。
  或许,没有个性也是一种个性。
  静养室的昼夜可真是度日如年。
  尤其是,窗户外总是传来哨声和歌声,穿着各色服装、长相各异的人总是从帘幕下或缄默或欢快或忧虑或坚决地走来走去。
  觞凉比对着日记里的通用语文字,写下自己的全名。
  于是,栖弦不假思索地念出来了她的姓。
  和九苍语言里的念法不一样。它古色古香的。
  “哇,竹秋。竹秋觞凉。”
  是的,古色古香的。
  但她还是不怎么习惯用这种方式念自己的名字。
  觞凉凭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凭栖弦的辅助,在日记里读懂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大体而言,浮景有十四大族、十五疆域和一颗光源星。九苍、长庚、夕轮、荧惑和重华,分别是十五疆域之一。荧惑和重华之间有一片海,海上的群岛被叫做‘惑隐诸岛’,惑隐诸岛也是十五疆域之一。”
  看似复杂。但全是她听过的名词。
  她终于可以下地了。
  这是来到祭坛后第四天的早上。
  “回家以前,你先住在九光祭坛,也给我们帮些忙。”
  穿深蓝长袍的人说,
  “你可以先从清洁帮工做起。去厨房帮忙也可以。或者,去浮空治疗室,帮助照顾医神树。”
  所有在祭坛工作的成年人都穿深蓝长袍。
  并非只有医生这样穿。
  不过,如果他们不当班,就会穿着自己的衣服走来走去。
  觞凉有些期待这个人所说的工作。
  因为这地方给她的印象很不错。
  她点点头,不敢说话,但灿烂地微笑。
  “我想一想……萧韶是你的向导。”
  这个和蔼的女子说,
  “他把你带回祭坛。他落单了,所以我们让他跟你作伴。他住冬领主区,现在应该在工作,你可以去找他,或者先去你的居住区看看。唱晚祷时去祷歌台,也能见到他。”
  说完后,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不再说话。
  觞凉抓了抓后脑勺。
  于是,这个人又问,“想好了吗?现在打算怎样?”
  “去居住区。”觞凉说,又立刻补充,“谢谢您。”
  “那就住银柳区吧。”
  巡视者笑道,
  “那边很空,很安静,适合你。就是离你的向导有点远,你介意吗?他住的地方的人都太疯狂了。”
  “不介意。”觞凉万分感激地回答。
  “噢,那就好,”
  面前的人似懂非懂,
  “等等,你想去的到底是冬领主区还银柳区嘛?”
  “银柳区。”
  觞凉腼腆地眨一下眼。
  “九光祭坛”是这个地方的名字。这里有很多层楼梯和环廊。
  每层屋顶都很高。立柱则像参天古木。
  这里开阔安静。觞凉感觉很好。
  她一圈圈地沿环廊走,吹着清风,眺望飞云和花野,目送太阳落下。
  最顶层是医生们的地盘。也是医神树栖息之地。
  那天栖弦搬着她一路狂奔,就是来到这个地方。
  是祭坛的最顶层。然而,种着一圈树。
  蓝色的树叶,银色的枝干。
  它们不是医神树。是“沉寂牧人”。
  医神树在树林深处,水生的飘浮植物。每棵树都扎根在一团浮在半空的水里。
  觞凉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切。
  是那个名叫“鹤轸”的人在日记里说的。
  哨笛鸣响。
  是黄昏哨。
  该去唱晚祷了。
  但觞凉不想去唱晚祷。
  唱晚祷意味着又要挤进人堆。
  这里很好,但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属于这里。
  那,属于哪里?
  九苍吗?
  或许也不属于。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希望自己有一天去那个被叫做“夕轮”的地方。
  因为墨鸣在那里。
  远远地,觞凉看见栖弦和别的孩子一起往祷歌台走。
  飞跑的孩子就像滚过夏空的闷雷。依稀和学校里觞凉天天见到的那一群有点像。
  只有栖弦一个,走得不紧不慢。
  腰板笔直,微低着头,双手交握在身前,似乎很孤单。
  可他根本没必要孤单。别的孩子都喜欢栖弦。他们跟他打招呼,拍他肩招呼他一起。他也开朗灿烂地大笑,同他们击掌。
  但他始终一个人走。
  觞凉怀疑他心情不好,就没上前招呼。
  大人小孩一起唱晚祷。
  觞凉躲在台阶上,廊柱后,蹲下来看栖弦。
  人群散开。
  觞凉悄悄地跟上。
  终于没有人跟栖弦说话了。
  觞凉谨慎地缩着肩低着头大步走过去。
  “你在这!”
  栖弦大声责备,
  “你出了静养室,不去找我,自己回居住区了?你知不知道我下工就到处找你呀!”
  觞凉不敢吭声,十分尴尬。
  但心里漫开了一阵暖空气。
  “你,”栖弦正气凛然地打量她,“连晚祷也没唱?”
  觞凉点头,装傻充愣地笑一下。
  “气死我算啦!”
  栖弦毫无威慑力地威慑,
  “算了,明天吧。这里的规矩我一条一条教你。”
  觞凉再次高兴地点头。
  “去吃晚饭吧!”栖弦语气轻快起来,“你现在不会突然晕过去,太棒了。你这一下午都干什么呢?逛祭坛?”
  “逛遍了。”
  觞凉说,
  “那些字,是真的,路牌上有。你,你没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