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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二章 曦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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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外面不是漆黑一片。有星光。但屋里很亮,使得从这里看不到外面的星光。
      天花板上悬着一颗金色的石头。金色的光线就从石头的表面弥散。

      挺好看的。但是太亮了。同时也太暗了。
      再这样恍恍惚惚地看下去,眼就废了。

      觞凉试着抬胳膊,想擦眼,却不知手在哪。
      身体暂且是别人的,或者说是虚空的。
      听从世间任何事物,唯独不听从她。

      她继续看着灯。
      这石头能当灯用,很奇特。
      墨鸣看见它,肯定会想搞下来收藏。

      墨鸣……

      唉,墨鸣。

      墨鸣还活着,而且被人救走了。
      那些人好像不是坏人,可谁知道呢……

      四周寂静一片。
      陪护小子也没再醒来。

      身上还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即使脑子已经完全醒了。

      今晚就这样吧……

      觞凉闭上眼。

      实在是睡不着。

      有一个梦,昔日的梦,曾被她忘却,现在却忽然变得很清晰。

      是巡牧人带给她的梦。

      巡牧人说,“你太害怕了。”
      “你只顾着害怕,所以你没有办法真正理解别人想对你说的话。”

      也许是因为已经在现实中见过那位巡牧人。
      这个本应被遗忘的梦就回来了。

      巡牧人说得对吗?

      她太害怕,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好好听别人说话?

      又或者,因为从来没有真正理解别人想对她说的话,所以才会一直在害怕?

      不过,话说回来,巡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觞凉愣着到天亮。

      天亮了,小陪护者,绿眼睛的高个子小孩,就从膝上的大枕头里抬头,打个异常甜美的哈欠。

      “早上好啊!”他像含着一口棉花糖一样稀里糊涂地说。

      觞凉非常痛苦。

      在这一切发生前,她就最怕听到这句话了。

      “早。”她说。

      这里不吵,讲得再微弱,对面也能听见。

      “早?你说早上好的方式和我朋友怪像的。”
      这孩子拖着倦怠恍惚的长腔,
      “不过——唉,算啦。”

      他像爆米花炉一样一口气吹出这一串,“睡得好吗?不介意我在这吧?这里是静养室,理论上不该让不被治疗的人在这,可是我总有办法让他们放我进来。再说我才是那个把你带到这的人,我有资格决定应当让你自己待着还是有人陪你待着!”

      这孩子已重复很多遍,是他救了她。

      他是这个意思吧?

      觞凉认为,现在最好认真听听他在说什么,想表达什么,想要的是什么。
      而不是光顾着自己害怕。

      这孩子正一丝不苟地清眼屎。

      “谢谢你!”
      觞凉使用了一种欢欣的语调。
      “你救、救了我的命!”

      这孩子精神抖擞地笑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他热切地追问。

      这个问题就有点难以回答了。

      伤口不疼了。她也很困惑,为什么这么快就不疼了。难道是因为人们说的“医神树”吗?还是因为这里的人医术高超?虽然伤口不疼了,但是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很饿,但也没什么胃口。此外,因为没有力气,现在也说不出几句话来……

      这段话太长了,她只要想象一下它就觉得要昏厥,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幸好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声悠长的哨笛声。

      这孩子跳了起来。

      “晨哨响了!我先去集合!我们晚上见!”

      他立刻就打开门冲了出去,没几步又跑回来,拎走床头柜上的小灯笼和挂在墙上的鸭舌帽,一边把帽子捂在头上一边带上门。

      脚步声很轻快。轻快的同时又很沉重。

      觞凉松了一大口气。

      可能因为一下子放松下来。
      她立刻就睡着了。

      真安逸,晚上不睡,白天补觉。

      或许是中午头,有身穿深蓝长袍、肩上挂白手绢的人将她唤醒,喂她喝了一些甜水。
      很好喝,但她实在太困了。
      一边喝一边眼皮打架。
      喝完就倒头继续睡。

      这次醒来,是被又一阵哨声唤醒。

      她乏味又烦躁地瞪着天花板上的金光晶石,忽然间发现身体恢复了力气,手脚又可以动了。

      于是她猛地跳起来。
      脑袋随之一懵。

      床旁摆着草鞋。

      她盯着看,直到它是一双鞋而不是重影的很多双鞋,才蹲下去穿。

      地板是石头的,没铺地毯。
      看着就冷。
      对喔,好冷。

      很奇怪,这次醒来,除了冷,有点晕,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以前她每天醒来都觉得胸口重,心慌、想吐。

      即便没有不舒服,她还是希望先打开窗户。

      窗呢?

      窗在磨砂珠子般的深紫色墙壁上。
      窗帘银白色,地板散发淡蓝微光。

      很怪诞的一个地方。

      觞凉走到窗台边。

      墙石里缀银白星屑。
      窗外传来缥缈歌声。

      是合唱。

      起初,觞凉觉得这语言非常陌生,闻所未闻。
      听一小会儿,她就懂了。

      这首歌在唱啤酒花,啤酒桶,摆满啤酒桶的小路上跑来跑去的信差,以及保佑着酒和信差的一个人或神。

      因为这首歌,她一把掀开银色门帘走出去。

      和她想的不一样,屋外是座露天厅堂。

      走廊的边缘种满了花。走廊围起一片空地。
      洁白石阶像大理石,但更晶莹,像有水流过的镜子一样光洁,一级一级通向空地。
      一小撮人聚在那唱歌,不会超过四十个。
      祷歌台上也有浅金色的光源石头。
      觞凉悄悄挪向人群。

      九尊极高大的人像撑起半露天房间的穹顶。
      人们面向雕像,合唱那首奇怪欢快又神圣的歌。

      一位中年女性站在一边,不唱歌,微笑着凝视他们。

      缥缈的旋律在石头和云雾之间回荡,仿佛灵魂,仿佛飞鸟。

      觞凉在石阶上坐下。

      她不该走这么远。

      力气用光了。
      好累。

      她想回床上休息,又实在不愿离开这歌声。
      只能倚着膝盖摇摇晃晃。

      歌声止。
      脚步声像群鸟振翅。
      人很多,但他们都走得很轻。

      有人走来,停住,轻轻蹲下。

      “哟,你在这!”

      是那个绿眼睛的孩子。
      觞凉认为自己知道他的名字。
      她听见别人唤他。不止一次。

      “栖弦!”
      她跳起来,带上欢快的情绪打招呼。

      眼前猛地一黑。

      “怎么回事!”
      这孩子也吓了一跳,随机明白过来。
      “嗐!你不该这个时候下地乱走的!医生准许了吗?喔对,医生也来唱晚祷了!你偷溜出来的是不是!走走走!过来!我们回去!”

      他朝觞凉伸手。

      又是那种熟悉的诡异感。
      一个嗓音甜美的小孩,胳膊却非常冰冷,让她想到死人。
      或者,石头。
      或者,冰。

      而且,力道惊人。

      “不对。不是。”觞凉小声说。

      她想说一大串话来解释,又想提一大串问题。

      “什么对不对的?你别再说话了,好不好?”
      栖弦说,
      “你伤得很重,我还以为你已经救不回来了。你现在应该珍惜生命,活下来是很幸运的事……”

      甜美的童声,像哄劝更小的孩子一样轻声细语。
      每个句子都仿佛柔顺而富有光泽的羽毛。

      可他明明长得很高,比墨鸣高不止一头。

      觞凉想,或许自己不应该害怕栖弦。

      她可是徒手干掉过一整个高大恐怖的三棱锥人的人。

      栖弦则是亲手把她从荒原扛回救助处的人。

      觞凉忽然就不想争辩了。
      也懒得挣扎了。

      “这是哪啊?”
      她刚来得及提这个问题。
      就只能傻看着变得刺眼的地板,以及无数飞动的细线。

      好晕。
      实在是太晕了。

      她就这样头晕目眩地跟着别人走啊走,有那么一会儿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
      接下来已经就回到床铺边,金色石头照耀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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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觞凉很困惑。

      躺着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晕。
      但就是不能坐起来或者站起来。

      有身形高大的成年人站在栖弦旁边。
      穿深蓝长袍。但不是中午那一个。

      “孩子,你听好,这是医嘱。”
      这个人说,
      “卧床静息,三日。不得私自下床活动。如厕需有治疗师学徒陪护。进食,绮罗草加糖水,稀粥,栀鸟蛋。三日后复诊,视情况增删新的医嘱。”

      栖弦满意地点头。
      觞凉困惑地也点头。

      医生就转过身对栖弦说,
      “你也不能带她到处跑。必须是治疗师的学徒才有陪护资格。学徒在窗外,花坛边的值班点。”

      “这我知道。”栖弦讲得既甜美又稳重还很得体,“我不会私自带她乱走的。我只会帮她带稀粥和栀鸟蛋。至于绮罗草糖水,还得拜托医生们提供。”

      “很好。”
      医生满意地点头。

      而后退出屋门。

      觞凉长舒了一口气。
      栖弦也一样。

      觞凉认为,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长舒一口气。

      栖弦在床边坐下,舒坦地伸开手脚。
      “你听到医生说的了吧,不要乱走。即使我们都出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也别乱走。是不是我们都出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呀?你别怕,祭坛很安全的。我当年来的时候比你碎得还彻底,现在照样活蹦乱跳的!”

      “不、不是害害怕。”
      觞凉深吸气,
      “是、是是听歌。”

      “听歌?”
      这孩子毕竟不是墨鸣。
      他眨眨漂亮的绿幽幽的大眼睛,困惑地弯脖子,
      “什么,你说什么啊,觞凉?”

      觞凉又逼了自己一把,

      “你们唱,你们——你们唱的那首歌。很好听。我去、去听。”

      “噢,你是被晚祷引出去了!”
      栖弦微笑着闭上眼,
      “晚祷非常好听。我来到这里,最喜欢的就是晚祷——对了,你听得懂我的语言,对吧?”

      觞凉怀疑他在开玩笑。
      如果她说听不懂,他会笑吗?

      可他一脸认真。

      她不得已,只好点了点头。

      “那就好!”他喜出望外地扑朔闪动着大眼睛,“连九苍人也听得懂通用语,通用语果然最厉害。”

      觞凉理不清楚思路,“通、通用语。什什么东西。”

      “你说的就是通用语!你不明白了吧,只要是浮景人,不管先前生活在哪,一听到通用语,就立刻听懂,而且会讲。”
      栖弦拉开窗帘,让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来,
      “但我怀疑你能听得懂我的话还因为我们的种族是亲戚,星域也挨得近。我是个雪碎,我家就在长庚,离九苍很近很近。怎么样,你和我算是亲戚吧?我说一句雪碎语,你听一下——”

      接下来他嘴里冒的一长串,觞凉一个字也没听懂。

      “不能吗,好吧……”他非常失望,“那,那你不会连雪碎族是什么都没听过吧……他们告诉我会是这样,可是,我还以为……唉,好吧。”

      觞凉感觉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什么。
      上次有这感觉,是在莫名其妙地干掉九只素魄的主人之后。

      “你…你怎么知道、”她尝试继续对这个垂头丧气的人说话,“知道我是从九、九苍来的。”

      “你的通用语越来越好了!”所谓的雪碎族少年惊喜道,“你在习惯,在适应!”

      “我结巴。”觞凉很是难为情。

      “我是堆雪人!”这孩子兴奋地说,“他们教我的,说如果我这么告诉你,你会觉得亲切。你是九苍的人类,医生们还有在这里生活的大人们一看你就知道。我还没去过九苍呢。听他们说,你们有很漂亮很可爱的雪人,是不是?但我不是被堆和捏出来的。我们的民族叫‘雪碎’,据说祖先是来自古老的雪山灿冰山的神灵。我特别爱哭。我还会死呢!”

      “死什么!”觞凉惊呼,“长这么……这么,这,漂亮。”

      “雪碎族都很漂亮。”
      栖弦眼睛一亮,用手背往脸上陶醉一拂,
      “但我和你还是有些不一样。我很冷,你摸摸我的胳膊。还有,在战场干仗的时候,我比你扛揍。除了这个,我都和你一样。我有妈妈。你能理解吗?”

      觞凉假装理解。

      她在意的是他提到的战场。

      战场对他来说是很常见的吗?
      是和三棱锥打吗?
      他看上去还是念书的年纪,也上战场?

      “太好了,不愧是兄弟民族。”
      雪碎族少年拍拍床铺,金色的灰烬旋流随之飞扬。
      他站起来,又伸个似乎能把自己崩成好几段的懒腰,
      “我饿了。我去找点吃的,也给你带点稀粥方块和栀鸟蛋碎屑。待会回来!你记着,不能下地,别乱跑!有事就喊学徒姐姐和哥哥求助!”

      觞凉点头。

      门帘一飞一落。
      栖弦跑出去。
      又一次把帽子忘这了。

      帽子破破烂烂,卷边。
      但是洗得很干净。

      觞凉望着窗户。
      窗外有金色石头发出的灯光,照着一长廊的鲜花剪影,以及鲜花旁边静坐的一个人影。
      或许那就是治疗师的学徒。

      能不麻烦他人就别麻烦他人。
      所以觞凉只是安静地欣赏着那个身影置身于花间和光束下的样子,没有乱动。

      一边看,一边想墨鸣。

      栖弦没提过墨鸣。她多半不在这。

      没过多久,栖弦回来了。
      “我给你带了热粥方块和水,还有栀鸟蛋。”他把布袋放床头柜上,“以前我生病,我朋友也给我喝水喝粥,大家都说他做得对。他用水能术变的水可以直接喝,我就不行。我喝过一次我自己的能术水,没怪味,但接着就病倒了。”

      觞凉已经习惯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词,不再迷茫,立刻道谢。

      “别客气,”
      栖弦把热粥方块——也就是用很稠的粥米浇筑成的固体——放在白碗里,又浇上凉水。
      “我其实还想给你拿点鸡肉冻的,虽然我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但大家都去排那个队……但是,医生没说你可以吃鸡肉冻,所以今天就算了。”

      他将空布袋放到了觞凉眼前,“你瞧,念什么?”

      觞凉根本没见过这些符号。

      “这是‘最美’,后面是我的名字,萧韶栖弦。”
      栖弦新奇地说,
      “你不认识通用语文字,和我刚来时一样。你得会念,会写,才能顺利地在这生活。不会太难,我朋友不到三天就把祭坛上的能见到的字都认全了,我呢,用了一个月,还可以,没被人嘲笑。”

      觞凉将双手在毯下扭成一团。
      “在这……生活。”

      栖弦将热粥和鸟蛋碎屑端给觞凉,了然一笑,
      “你是不是想回九苍啊?”

      觞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回九苍……地球。

      “九苍肯定是很棒的地方,所以你也想回去。我朋友那时候也总是很想回去。”
      栖弦同情又悲哀地看着她,
      “我朋友就老想家。我倒一点也不想。我家比这糟烂很多。可是,最近祭坛加固了防御措施,附近一带总有神念出动。祭坛的人可以去你家帮你送个信,只要你告诉他们你是谁,住在哪里。但是在驿道和协议区被修好之前,没人能带着像你这样的小孩平安无事地回到九苍。”

      觞凉抿起嘴唇,低下头。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她明白,反正自己是回不去了。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那就先认真听听别人究竟在对她说些什么吧。

      她仔细思考栖弦说的这一连串的话。

      便发问:“你的朋友、和我一样,是、是九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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