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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帝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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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刚得知赵元绎定下了她和太子的婚约,她一时悲从中来,恨不得立时冲到他面前质问缘由。可她做足了心理建设去找他时,却撞到他正在书房中,和这个名叫七月的护卫谈话。
隔着虚掩的门,女子冷情不带一丝怜悯的声音正正撞入她耳中,卫姑娘嫁入东宫,正好可以做王爷的耳目,不失为一桩好事。
她怔在原地,像被腊月的寒雪浇了满头。她无心再听他说了什么,只能夺路而逃。
原来这世间并没有无缘无故的偏爱和怜惜,所有你以为命运的眷顾,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可是六年金尊玉贵的豢养,如果标了价,该是怎样的不可承受之重?
思绪回溯,对着眼前的女子,她的心像被六月的火灼过。但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夺路逃走的少女,只见她笑如春风,轻轻扶起对方道:“七月姑娘不必拘礼,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应该好好谢你才是。”
“小人只是奉主之命,不敢居功,”七月小心翼翼起身,仍是恭顺地低着头:“太子妃要谢,当谢我家王爷。”
“姑娘何必谦虚?”赵崇峻接过话口道,“皇叔自然要谢的,但姑娘身手不凡,冒险救人,承受了这份辛苦,孤也当重谢。”
他给身边人使个眼色,胡全立刻单独端上一个托盘,揭开,是二十根光彩熠熠的金条,足有百两。
七月连忙跪地辞收:“小人不敢。”
“有什么不敢?莫非七月姑娘觉得我一个太子妃,命不值这些?”卫昔玉浅浅一笑,又望赵元绎,“皇叔您说呢?”
赵元绎的目光抖了一下。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随了太子的口吻,唤他皇叔,而不是王爷。
他的心像被一个浪头打过,留下满地狼藉。
她唤他皇叔,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他只是她的皇叔了?
可这有什么不对吗?
是他亲自安排她嫁给太子,也是他亲手断了那些纤细如丝的情谊,他所企所盼的,不就是这样泾渭分明的身份吗?
他堪堪回神,才发现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回答。这话七月不敢应,太子不会应,而她,像是品鉴他的难堪一般,微笑着盯住他。
“既是太子与太子妃真心谢你,便收下吧,”顿了良久他终于发话,又淡淡望着她道,“这是你应得的。”
最后几个字,与其是说给七月,不若说是给他自己。
如今的一切,的确是他应得的。
主君发了话,七月如蒙大赦,起身小心翼翼捧过那个托盘,又拜谢恩典。
“好了,赏也赏了,谢也谢了,”赵崇峻极自然地拉过卫昔玉的手,紧紧握在掌中,“昔玉,咱们走吧,不在此多打扰皇叔了。”
“好,”她任凭太子握着自己,侧身对他盈盈一拜,“昔玉告辞。”
赵元绎面色复归平静,语气略显疏离:“请便。”太子府中,卫昔玉的寝殿已焕然一新。
殿中仔仔细细清扫过,床上重新挂了幔帐,铺了精雅柔软的被褥,桌椅镜台都擦得干干净净。更衣净手后,赵崇峻将她安顿在坐榻上,命御医给她诊脉,又亲自拿来几个软枕放在她身后。
“殿下不必忙了,”卫昔玉很不习惯他突然这样无微不至地关照自己,“我已大好了,屋里有下面人足够。殿下公务繁多,且去忙吧。”
“这是要赶我走了?”赵崇峻眉目一挑,轻笑道,“方才在肃王府,你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怎么,如今那人不在眼前,演都懒得演了?”
“殿下这话我听不懂,”卫昔玉瞟他一眼,“皇叔救我性命,我本该相谢。怎么到了你嘴里,却成了虚情假意,殿下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是吗?”赵崇峻无意与她辩驳,“不过你的确该谢他,毕竟他的人可是从宗正寺的牢中将你劫出来。只是这件事如何善后,他会不会授人以柄,看来你并不关心……”
卫昔玉面色一动,“你什么意思?”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妥。如若赵元绎真因此事受到连累,她今日不会安安稳稳待在肃王府,也不会被他顺利接回来。
赵崇峻诈她。
“果然只有提到皇叔的生死,你才会有一点情绪,”他似笑似怒,“卫昔玉,你也太不把孤放在眼里了!”
“我关心肃王,是关心殿下的前程,”她毫不慌张,“毕竟肃王若出了事,你我也会首当其冲,殿下难道不担心?”
“好,太子妃果然能言善辩,”赵崇峻直直盯住她,“只是孤必须提醒你,你是孤的太子妃,他是孤的皇叔,也是你的皇叔。不出意外,这样的关系会跟着你一生一世……”
他突然走近两步,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卫昔玉一骇,想要脱开,却被他紧紧擒住,动弹不得。
“昔玉,孤的忍耐是有限的,你别逼我……”
他优雅的目垂望着她,像怜悯猎物一般。手中力道稍减,已被她狠狠甩脱。
“我要歇息了,殿下自便吧,”她偏过头,面冷如冰。
他缓缓收回手,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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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后,赵崇峻未再出现在她眼前,两人似乎复归往昔,像没有交集的平行线一样生活。他常常晚归,偶尔夜不归宿,卫昔玉在府中养病,压根不期待和他打照面,对竹叶的回报也意兴阑珊。
“太子妃,昨夜殿下又没回府,您就一点也不关心?”
卫昔玉靠在榻上,正读着一卷书,听竹叶在身边抱怨,神色很是不耐。
“你想让我如何关心?”她侧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是吟风弄月还是眠花宿柳,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日你不是看到了,我同他碰面就是这种结果,难道你希望他天天这样跟我没完?”
“可是,您毕竟是太子妃,日子总要过下去的,”竹叶忧色不减,“万一,太子在外面与旁的女子有了牵绊,再纳回府中,岂非更给您添堵?”
“这算什么堵?”卫昔玉眼皮都不抬,“他爱娶几个就娶几个,反正花的都是他的银钱。只有别来碍我的眼,我都无所谓。”
“太子妃不在意,奴婢也不敢说什么,”竹叶想到赵元绎的叮嘱,心中苦意更甚,不由鼓起勇气劝慰道:“只是王爷一心希望您过得好,他若知您如今这样,心里肯定很难过的……”
砰!
卫昔玉突然将手中书简狠狠砸出去。
书简重重打上雕花门,又弹回地上,碎成好几截。
“太子妃……”竹叶吓懵了。
“以后少给我提这个!”卫昔玉瞪向她,双目淬了血似的,“我告诉你,天家薄情,他和太子没有区别!别说我二人不睦,我就是今日死了,他也只会嫌我误他大计,不会难过一分的,你给我记住了!”
“是,奴婢知错,”竹叶结结巴巴告罪,“太子妃息怒……于您身体无益。”
被她这样一提,卫昔玉顿觉头脑昏沉,寒症后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急怒攻心之下,胸中一阵绞痛。
她闭上眼睛。
“起来吧,是我失态,”她缓缓吐一口长气,“我不是对你,我是生自己的气……”
“太子妃别这么说,是奴婢失言,”竹叶赶紧起身,速速收拾了坏掉的书简,又倒了杯温茶递给她,“奴婢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算了,”卫昔玉饮下半杯茶,心情逐渐平复,“肃王是我背后倚仗,也是太子的助力,但我同他,只是这样的利用关系,那些假仁假义的话,以后不必说了。”
“是。”
这场寒症来势汹汹,但比起多年前那一次,上至王侯,下至百姓,多少有了些应对的经验。因而此症蔓延两月有余,终于被压了下去。
大魏臣民,相信瘟疫流行是瘟神作祟,所以瘟疫过后,无论宫中还是民间都要“送瘟神”。所有人穿上红衣,饮酒披艾,歌舞宴飨,用热络的人气驱邪避厄。
宫中也不例外。
距离上次入宫已有数月,于卫昔玉却像隔世之远。按照仪制,她穿了绯红衣裙,跟在同样一身红色的赵崇峻身后,十多个婢女仆从紧随其后,仪仗庄重威严,只是两人面上,都是彼此不相干的疏离之色。
“卫姐姐,太子哥哥!”七公主赵云微同样一身明丽的红裙,远远看见她的仪仗,便不管不顾跑过来。
“公主怎么在这里?”卫昔玉猝然被她撞入身旁,淡漠的面容立时带了几分柔色,“我以为入殿才能见到你呢。”
“我听说你们入宫,等不及来迎你嘛,我好久都没看到你了,”赵云微热乎乎开口,“听说你病得很重,现在好些没有?”
“放心吧,我已大好了,”卫昔玉心中一暖,“不然怎么敢进宫来?”
“那就好,”赵云微欢喜不已,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我听他们说,你不仅病了,还受了伤,我担心的要死,又出不去宫,到处都是守卫……”她忍不住拉着她上下打量,“你真的好全了吗?”
“都好全了,公主宽心吧,”卫昔玉安慰般拍拍她,“你没出宫是对的,这次的瘟疫很厉害,一旦染上后果不堪设想,我也是运气好而已……”
要说这偌大的合宫里,还有一点真情,大概也就是眼前的少女了吧?
“你卫姐姐说得极是,”赵崇峻忽而回头插话,“这次她发病时正好在肃王叔府上,整个王府都成了疫区,凶险得很,”他意味深长意看她一眼,话却是对着赵云微说的,“要不是运气好,别说你,连孤都险些见不到她了……”
“这么严重?”赵云微惊讶不已,又想到什么似的,悄悄拉她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卫姐姐,我听说这次是肃王叔救你出来的,这些日子你都在他府上,所以是真的吗?”
“没错,”听她提赵元绎,卫昔玉心中一阵不耐,却也不好发作。
赵云微又道:“卫姐姐,有人说,肃王叔对你……”
她话音未落,只见几个内侍遥遥朝这边走来,为首的竟是宣平帝的贴身内侍刘谓,她急忙截住话口。
“太子妃,”刘谓恭敬上前,先与众人行礼,再对卫昔玉一欠身,“陛下召见,特命老奴来寻您。”
“我?”
“正是。”
卫昔玉心中一紧,不由看一眼赵崇峻。她是太子妃,入宫面圣一向都是跟着太子,从未单独面见皇帝。
“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太子妃为难老奴了,”刘谓客气一笑,“至尊的吩咐,老奴只能照办,哪敢揣测圣意呢?”
“刘公公,”赵崇峻也觉察到一丝微妙,“你确定父皇只单独召见太子妃,没召见孤吗?”
“回太子,正是。陛下只召见太子妃一人,还说若太子问起,据实以告。”
赵崇峻还想问什么,卫昔玉已止住他。
“公公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