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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铃响夜深,局转无声 ...

  •   夜深,听雨轩静得出奇。

      桉楠身穿早准备好的夜行衣,动作一丝不乱。

      窗外风过廊檐,吹得烛火摇曳。

      ——西苑的局,她想再进过一次。

      她不是鲁莽之人,第一次夜探便已惊动沈珩,按理该偃旗息鼓、避其锋芒。

      可偏偏,就是不甘。

      她一向不是贪命的人,但她绝不甘心做一枚哑巴的棋子。

      ——不管如何,都得找到哪怕一星半点的线索。

      哪怕只是一道划痕、一页旧卷、一个未曾抹干净的脚印。

      哪怕西苑暗处藏着猎网,她也得再试一次。桉楠正欲推门而出,忽听一声极轻的响动。

      她回头。

      霜杏不知何时站在屋角,抱着一只空铜盆,像是刚从外间回来,却又像是特意等在那儿。

      她看着桉楠,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慌乱,掩都掩不住。

      “公子,夜凉,您……要去哪里?”

      桉楠顿了一下,语气温和:“出去转转。”

      霜杏咬了咬唇,低下头,像是斟酌着什么词句:“西苑近日巡得比以前紧了……”

      她没继续说下去,只轻轻抬眼望她,那目光里藏着一分挣扎,又一分莫名的担忧。

      桉楠静静看她一眼,什么也没问,只点头道:“我知道分寸。”

      她移开目光,手却在衣服里慢慢收紧。

      霜杏迟疑片刻,终还是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今晚西苑北侧的哨岗多了暗哨,别走那边。”

      说完,她像是被自己吓到,立刻垂首后退一步,“奴……奴多嘴了。”

      桉楠却忽然轻轻一笑。

      “霜杏,你啊,话不多,却总在最紧要的时候多一句。”

      霜杏身子微震,想抬头又不敢,只低低应了声:“公子小心。”

      桉楠不再说话,转身踏入夜雨,衣袂翻飞,一道清俊背影隐没在帘影之中。

      屋内,霜杏站在原地,盯着那扇门,许久没有动。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他能活着回来,还是……最好什么都别查到。

      ——

      绕过两株修剪过的冬青,这次桉楠熟练地避开巡逻内侍,脚下几乎没有声音。就在跃上一段假山石阶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下一倒——

      “嘶——”本以为要摔个四仰八叉,谁知身体一个旋转,左脚稳稳落地,右手一撑,竟然单手翻身止住了坠势!

      她自己都愣住了。

      这姿势,不像是普通人的本能反应。

      她摸了摸手肘和肩膀的关节,竟感受到一股陌生却精准的惯性。

      “这副身体……练过?”她低声自语。

      不像寻常舞刀弄剑的粗放动作,那一瞬身体的回旋、落地、卸力全都干净利落,精准得让她一时错觉这是多年来苦练而成的本能。

      她心中微惊,忍不住捏紧了掌心。

      “这身体的前任……到底是什么身份?”

      ——

      夜色愈深,风穿林而过,细枝微响。

      她正欲继续前行,忽听不远处石缝间传来极轻微的动静——

      像是衣物摩擦地面,又像是被压制的喘息声。

      桉楠立刻贴近假山石壁,屏息凝神。

      那声音断断续续,若非夜极静、她又格外警觉,几乎听不出来。她顺势借着石间缝隙看去,只见月光浅浅洒落在一处隐蔽的沟壑里,有个黑影蜷缩着伏在地上,浑身微微颤抖。

      她皱眉,悄然移近,借着枝叶遮掩,终于看清。

      ——竟是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身形瘦削,后背衣衫已被血浸透,鲜红的颜色在墨黑之下显得格外刺眼。他一手紧紧按着腰侧,像是受了不轻的伤,另一手却死死握着匕首,眼神寒如鹰隼。

      那人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接近,猛然转头,杀意逼人。

      匕首一挑,带着临死反扑的狠意。

      “谁派你来的?”男子低声喝问,眼神凌厉,却掩不住呼吸急促。

      桉楠一愣,随即反应极快地后退半步,举手投降状:“别误会,我只是……路过。”

      “这鬼地方你也能路过?”

      “你不也在路过?”

      两人面面相觑,气氛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你流血了。”桉楠指了指他的后背。

      “我知道。”那人面色冷峻,但眼角却抽了抽,似是憋着疼。

      “不如……我帮你一把?”

      “你?”男子盯着她,一脸表情,眼角几乎写着“你怕不是来搞笑的”。

      桉楠无奈地摊手:“你不信?我虽然不会杀人……但止血这种事,我在剧组天天干。”

      “剧组?”刺客怀疑自己是不是失血过多开始幻听了。

      “嗯,角色死法千奇百怪,我见得多了,布条一绑、粉一撒、眼一闭——专业流程。”

      她说得煞有其事,还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小瓶白色药粉,瓶身上还贴着一截皱巴巴的“道具”标签。

      “……”

      他盯着那瓶看了三秒,最后别开眼,声音憋闷:“你是疯子吗。”

      桉楠认真地看着他,语气竟格外平静:“你如果想死,那疯子也不拦你。”

      刺客看着她的动作,沉默三秒,忽然开口:“你到底图什么?”

      桉楠一顿,仿佛被问住了。

      “图你命?”她挑眉,语气不急,“你这命现在也不值钱,背后插着根簪子,撑死能卖两吊铜钱。”

      谢惊蛰盯着她:“那你救我干什么?”

      “我……有点毛病。”她低声嘟囔一句,半真半假,“看到人快死就忍不住想插一手。”

      “……”谢惊蛰怀疑地看了她半晌,最后还是冷冷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桉楠看着他,笑了一下,不答反问:“你见过刺客半夜带布包和止血药的吗?”

      “……”

      “这年头,连刺客都不配有道具预算了。”她一边说一边撩起袖子,“来吧,我试试。大不了你死我前头,我给你收个尸。”

      “你这嘴,比你那药看起来还危险。”男人语气冷得像是还能翻个白眼,眼底却已不再完全抗拒。

      “你已经快没力气说狠话了。”她轻声补刀,眼角还带了点笑,“安静点,专业人士要开工了。”

      桉楠蹲下身,取出斗篷里藏的干净布巾:“忍着点,我拆箭了。”

      “你真会?”

      “不会。”她笑了笑,“但你再不让人帮你,你今晚就得交代在这。”

      “你叫什么?”男人声音低哑,明显体力在快速流失。

      桉楠低头看着他腰侧的箭伤,已经血肉模糊,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先咬这个。”她从怀里抽出一条布条,递到他嘴边。

      “为什么?”男人警惕。

      “因为我不想听你惨叫。”她语气认真,“这样拔得顺利些。”

      他怔了怔,刚想说话,却被她一手塞了布条。

      桉楠屈膝半跪,指尖摸到箭尾,轻轻旋了旋角度,低声道:“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唔……”刺客咬着布条,硬是挤出一个字:“谢……”

      下一刻——
      她果断一拽。

      噗的一声闷响,鲜血涌出。

      男人猛地一震,冷汗直冒,却愣是没哼出声。

      桉楠已经迅速按住伤口,一边撒药,一边淡淡道:“谢什么?”

      “谢……你爷爷。”

      她轻笑:“谢你配合,你名字里本就有‘谢’?”

      他斜她一眼:“你叫什么?”

      桉楠头也没抬,只淡淡地道:“你可以叫我……‘救命英雄’。”

      “……”刺客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行啊,救命英雄,这命,算是欠你了。”

      说罢,他从衣襟内侧扯出一截黑色细绳,手指一勾,将一枚银色坠子解下。

      是一枚打磨粗粝的旧铃铛,表面已有些斑驳,却透着一丝沉稳肃杀的气息。

      他将铃铛塞到她手中,语气仍淡,“若哪天你需要帮忙,拿这个来找我。”

      桉楠怔了一瞬,低头看了眼那枚沉甸甸的铃铛,没说话。

      男子随即忽又笑了笑,轻轻一挑眉:“既然你叫‘救命英雄’,那我就叫——”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正经:“‘落汤刺客’好了。”

      桉楠终于轻轻笑出声:“……我该谢谢你没叫自己‘落汤鸡’。”

      “可惜不是鸡,是狼。”男人咬着后槽牙,半个身子靠着假山石缝喘息,血顺着腰间滴落,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桉楠压低声音:“往前三丈,水渠右侧有排水口,里面杂草深,能藏人——你进去,顺水走到底,是外苑灌渠,出得去。”

      男子一顿,眉间微皱:“你怎么……”

      “我梦里见过,信不信由你。”她神情未动,“快走,我来引他们。”

      ——

      “你——”

      “别废话。”

      他一咬牙,没再说一句话,伏身沉入水影,迅速消失在碎石和杂草之间。

      桉楠则反其道而行,往假山西侧退了一步,蓄力捡起地上的一截残枝,猛地朝北侧小路丢去。

      “咔——”

      动静一出,追兵果然转向。桉楠立刻在原地模拟轻声脚步,故意踩出一串短促声响,引诱他们循声靠近。

      自己则伏入地形更隐蔽的一线池边,等待几名侍卫全部远去后,才悄然转身朝相反方向撤退。

      当她绕过一处断墙,正欲循水渠回听雨轩,却忽然背后风声骤起——

      动静一出,追兵果然转向。桉楠立刻在原地模拟轻声脚步,故意踩出一串短促声响,引诱他们循声靠近。

      可她刚要离开——

      异动陡生。

      只见一袭黑影如鬼魅而至,连声音都不曾发出,直取咽喉。

      不是追兵。

      桉楠猝不及防,只能侧身闪避,但终究慢了半步,左肩一阵剧痛,被划出一道血口。桉楠咬牙,强行稳住心神,以地势借力翻过一处石栏,背靠假山,掌心汗出如浆。

      她没带兵器,体内毫无内力,只能仗着做替身时练下的基础身法勉力闪避。

      可对方却是杀人如剪草,一招封喉,刀风不现,气息却如冰霜压顶。

      她脚步一转,强行以“替身记忆”中残留的爆发动作回击,对方似没想到她竟能反击,微微一顿,他脚步微顿的刹那,桉楠猛地整个人顺势坠入假山与水道之间的夹缝中!

      她压低呼吸,绕过水路小径,从藤架之后快速移形换位,借着地势弯转,一路躲进园林深处。

      ——没赢,甚至连“打”都算不上。

      她只是从死神手中,硬生生抠出了一线缝隙。

      ——

      夜快四更。

      雨已停,云层散开一线,月光冷冷洒在听雨轩外墙的檐角。

      桉楠从苑墙侧门潜回,绕过洗衣阁,避开了夜巡太监,借着一株老枣树攀入听雨轩后院。

      她轻落地时,肩头的伤口被扯了一下,疼得她一瞬间几乎脱力。

      屋内没亮灯。霜杏早已按她吩咐,装作睡下。

      她推开内室门,轻手轻脚地换下湿透的衣物,将染血的布料收进随身小包中,用药粉掩盖血味,又用干帕轻轻擦去发梢水迹。

      霜杏终究还是悄悄起身,从屏风后探头,小声道:“公子……”

      桉楠回头,神情如常,只说:“做了场梦,出了一身汗。”

      霜杏望着她苍白的脸色,终究没敢多问。

      翌日清晨,听雨轩照例有人送早膳。

      桉楠一夜未眠,仍是照常倚窗饮茶,只是左肩微微僵直,袖下隐隐透出一丝旧药味。

      一只白玉瓷盏送至面前。

      内侍低声道:“殿下邀您去松竹阁一叙。”

      桉楠垂眸望着茶中浮叶,唇角轻轻一弯。

      她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神情清贵疏淡,仿佛未曾涉险归来。

      “我本就欠一场正面对峙。”

      她轻声自语,转身拾起斗篷,朝松竹阁方向缓步而行。

      窗外竹影微动,帘未动,风已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铃响夜深,局转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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