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心生氤氲，笑语藏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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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勾唇一笑，收起手中卷宗，端起茶盏：“今日得见旧识，荣幸。”
顾长恭却不动，只盯着她的眼：“你变了。”
桉楠一顿。
他语气轻缓，却如锋刃拂过。
“你现在的样子我也欢喜。”
厅中静得只剩茶香氤氲。
桉楠笑意未改，眸光却轻轻移开，不着痕迹地打断那句似真似假的情话。
“顾大人既还记得旧识之言，想必也不忘那卷《旧例通简》中，有言‘情之一字，乱政误国’。”
她说得轻巧，话尾却如春风拂水般荡出一圈微澜。
顾长恭一时无言，唇角却缓缓扬起一个模糊而温存的弧度，像是将一整个心思轻轻收拢于唇畔。他静静看着她，眼底微光流转，指尖微蜷，语气不急不缓：“‘情之一字，乱政误国’……这话说得太重。”他轻轻一顿，似叹非叹，“若真乱得动，怕是曾经真心太盛，不舍忘，也难忘。”
他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随口一语，又似故意落子，滴水不漏地将暧昧藏在分寸之间。
她与他记忆中那个清冷、固执、几近刻板的桉楠，实在不太一样。
他本以为对方不过是装得深沉，如今才觉，那笑容之后藏着的，已不是他曾经熟悉的层次，而是一片未知之海，波澜不显。那种陌生感令他不敢轻信自己曾有的判断，却又在某种执念的驱使下，更想一探究竟。
“你想要的，我正好有；我觉得你想看的，我便带来了。”
他说得极轻，宛如拂雪之风，未曾惊叶；一字一句落下，如春水过玉，润物无声，却自带三分缠绵。
桉楠指尖微顿。
这一句，那语气太温，像是情话，却比情话更叫人心生动摇。
他靠得很近，气息不急不缓，话尾甚至似有意无意地压低了些，像是怕惊扰什么。
桉楠一瞬间以为——自己真的被他看穿了。
可她不是会被轻易拿捏的人。
她的情绪，只能由她自己释放。
前世，她作为替身演员，演过无数人，扮过情人、死敌、亡妻，甚至代人赴死。
她记得最后一次是在横店的旧仓库，一场火戏，替一个一线女星演死亡镜头。那一刻，她倒下，火光未至，导演已喊停，而她却没能再醒。
她是以他人为名，死于一个不属于她的结局里。
她不甘。
如今，她又一次在被安排的剧本里醒来，这一次，是“男宠”。
但她绝不会再演别人编好的戏。
“顾大人似乎……很了解我想看什么。”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将心底那点莫名的浮动按下去，把几乎脱口而出的“你为何对我这样”生生压成一句，语气不轻不重，带着七分看破不说破的锋利。
她要转守为攻。
她忽然意识到：他不是全然掌控了场面。他在试她，在撩她的反应，在等她露出破绽。
她若稳，他便输了半子。
她低头翻过一页案卷，语气依旧温柔：“既然如此，顾大人可否也帮我看看这页——这里为何批注被涂改？”
她指着那处刻意留下的笔痕，话锋一转，便将对方拉入她设置的节奏。
再起一局。
顾长恭盯着她指尖落下的位置，眼神轻轻一变。
然后他笑了。
这是真正因对手亮出利刃后，一种兴致被彻底点燃的笑。
“桉公子倒是比从前，更有趣了。”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依旧平和，可那眼神却锋利了几分，像是在下意识地寻找她情绪中的薄弱点，又像是在欣赏她步步为营的冷静。
“楠儿。”他忽然轻声唤她。
她从不相信温柔。
尤其是这种带着控制欲的温柔。
顾长恭靠得太近，说得太轻，连指尖落在她袖上的力道都像是算好的。
他没有碰过她，却比那些曾真碰过她的，更叫人难以挣脱。
可她是演过太多感情戏的人。
她知道什么是表演，什么是引诱，什么是深情中藏着目的的那种目光。
她顿了顿应了声：“顾大人请讲。”
顾长恭原本的话被堵住了，顿了一顿，转而道“你可知你今日看的这卷旧案，三日前有人拟将原卷调入太常署内阁案库？”他语气极轻，几乎是随口一提。
桉楠眉头一挑。
“结果呢？”
顾长恭唇角微弯：“不知何故，被驳回了。来函上批了三字，‘毋须再提’。”
“谁驳的？”
“手笔虽非本人，但落印是内阁枢章……正是殿下的印。”
空气微凝。
桉楠低头，缓缓搅动杯中茶汤，语气温缓：“看来殿下对景昭一案……并不想太多人翻查。”
“可你偏在查。”
“顾大人不也在帮我查？”
两人视线交汇，又是一瞬沉默。
桉楠轻笑：“但你不怕？”
“怕。”顾长恭答得极快。
他声音极低，仿佛怕惊扰厅中翻卷的纸声。
“楠儿，我不是你要防的那个人。但你若真想揭这一页旧案——记得，一步也别踏空。”
桉楠眉眼未动，手指却在案下微微收紧。
沈珩的名字她不意外，真正让她在意的，是顾长恭说出“楠儿”这两个字的语气。
直白而亲近，像是早已熟稔，却又带着一丝……劝诱。
她不信命，更不愿再做被命运编排的替身。
从今往后，她要掌控所有人的命。
包括眼前这个太危险、太聪明、太迷人的顾长恭。
她低声问道：“今日巳时，殿下在何处？”
顾长恭垂眸，淡淡一笑，语气温润中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轻挑。
“桉公子此刻与我同处一室，心思却飞去殿下身上，倒叫我这旧识，顿觉不够分量。”
他轻抬眸，似是随口一语，却带着柔和笑意，“不过我若知，也不会藏着——辰时小朝过后，殿下并未回听政殿。有人说，他往西苑去了。”
桉楠心头微震。
西苑——正是尚书台背后的内路通衢。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分不清：她是躲开了沈珩，还是正好落在他设下的视线里。
暮色沉沉，尚书台外档厅的灯火一点点熄灭，唯有案几前的灯芯犹亮，照出那道执笔的挺拔身影。
桉楠在沉寂中理清最后一卷账册，起身告辞。顾长恭在她起身之际，语声轻柔地落下：“他竟将你留在身边。”
话音不高，落在灯影之间，却像无意一叹，漫不经心中藏着试探与锋芒。桉楠脚步微顿，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被按在棋盘中央，任他眼神一寸寸剖析。
——
她转身离开厅堂时，未敢再回头，步履看似稳而缓，实则暗自提防，每一步都是从棋局中艰难的抽身。顾长恭那句“留在身边”，像钉子一般，深深钉在脑海里。
穿廊而过，夜色沉沉，庭树枝影斑驳。风吹过衣袂，她下意识拉紧披风，脑中却已转了数回。
顾长恭话中有意，试探未明，但她更在意沈珩。
今日所查的卷宗未入太常，却被直接驳回，而那道印，来自沈珩。
他是否知道她今日入了尚书台？又早知她今日会拿到景昭旧案案卷？
她心思正沉，一抬眼，忽觉前方一处阴影未散，似有一道熟悉的气息横在夜色里。
她行至回廊尽处，脚步未歇，这道气息已先她一步自夜色中而来。
“入夜归得甚迟。”
沈珩负手立于廊柱之后，身披墨色鹤氅，眼中冷光未敛。
他语调低缓，分不清是问责还是闲谈。
“顾长恭向来惜字如金，竟肯与你说上这么久？”
桉楠心神微动，仍是温声作答：“殿下昨日授臣查阅旧案，今日送账来尚书台，恰巧遇上顾大人，也不过是闲谈和一些账目之事。”
“哦？”沈珩慢慢踱步靠近，“听说你们还谈了些——往事。”
“臣自己也记不真切了，顾大人何等身份，怎会真与臣这无名之人有旧？寒暄几句，尽到礼数。”
桉楠微低头，语气沉稳。但沈珩却忽地俯身靠近，一只手撑在他身旁廊柱上，身形将他困在光影之间。
“你不问，偏偏令他想起。”沈珩唇角噙笑，却无丝毫温意，“你这张脸……到底是谁借的？”
桉楠心头一凛，却不动声色地抬眸：“臣从不借人之面，只是……命好罢了。”
沈珩轻哼一声，似是笑了。下一瞬，挑起他的下颌，眼神幽深：“你倒真是伶牙俐齿，桉公子。”
她一瞬被迫对上他的目光，心口蓦地沉了一寸，却仍佯作恭敬：“承蒙殿下夸赞。”
“别总用这副样子应我。”沈珩声音低哑，几乎贴近耳侧，“太假了。”
桉楠垂眸轻敛，指尖却悄悄在袖中捏紧暗扣，喉中回道：“若是真情……殿下又信吗？”
沈珩闻言怔了一瞬，眼中神色倏尔翻动。他缓缓直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良久，终于冷声道：
“你最好莫让我后悔。”
话音落下，他转身消失在夜色深处。
桉楠站在原地，额角薄汗渗出，却笑了。
——
与此同时。
西苑石亭之下，顾长恭负手立于梅树之旁，盯着夜空中无星的天幕。手中一印被他摩挲良久，忽然低笑出声。
“桉楠……”他眼中意味深长，“若你真是那人，我又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心生氤氲，笑语藏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