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王府内。
“世子,您回来了。”
江居安嗯了声,张开手任下人前来更衣,前来的几个下人却都是眼蒙着白布,脚步细碎,更换衣服时不敢触碰世子身体分毫,刚才迎来的丫鬟此刻也是负手背站在屏风外。
“秋月,今日府上是办什么喜事?”
“奴婢不知,这都是老爷早曾吩咐的。”
江居安心中咯噔一声,心觉不妙,但嘴上还是不冷不热地继续嘲讽道:
“呵,老东西又谋划着坑谁呢?”
江居安此时换了一声白袍,青丝随意散在脑后。很久之前,一个被世子拉去喂狗的浪荡子曾说过:
白衣更显世子容颜绝。虽人是被大卸八块了,但其言非虚,越是艳若桃花的脸庞,就越需素衣。
尤其这北浔世子的脸,多艳一分则俗气;少浓几笔,则显寡淡。白衣之下,艳丽的脸庞才更加绝尘。
府内人知道,江居安向来不喜别人触碰自己,尤其是头发。所以,梳头束发之事,世子一向都是自己动手。
坐在铜镜前,世子不紧不慢地束起头发,这是一张巨大的铜镜,坐在此处,就可以将卧房门口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江居安一瞥就看见丫鬟腰间的鞭子,淡声道:“秋月,既然老头子吩咐了是大喜的日子,就不要让府里见一滴血。”
“是。”秋月将鞭子在身上系了个死扣。
“秋月向来是最听话的。”
江居安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裘衣,披在肩上,又捧着一个暖炉转身出门去。
“走吧,去看看江肖雄死了没。”
江居安在这府里向来无法无天。对老王爷也无半点尊敬而言,老王爷病了约莫有大半年,世子从未开口过问一句。
今日,一开口,便就是直接问侯人是否入土。
这怕是老王爷死了都要被气活。秋月垂首跟在江居安背后,腹诽道。
“老头子?”江居安唤了几声,见无人应答
只得撩开层层幔帐,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老人,脸上也是无半点血色。
手中的暖炉瞬间滚落到地上,珐琅质地的炉子落到实木地板上发出声闷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头一次感到恐惧,他颤抖着将手伸到老人颈脉间,只有点微弱的律动。
老人缓缓睁开眼,看向眼前这个最肖像亡妻的儿子,他想抬手再摸一次孩子的脸庞,却失了力气,现在呼吸对他来说都是件难事。
“居安啊,为父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爹,您胡说些什么呢?名医玉鬼手明日就到了,他可是苗回春的老师,一定能治好你。”
“傻孩子,爹有几句话交给你。”
“我不听,你先别死,不然你遗嘱是什么,我全跟你反着干!”江居安话语里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慌张和不符年纪的任性。全然不像那个到处作恶的魔头了。
江肖雄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的活气又淡了几分,却强撑着力气伸出手抚上江居安的发顶,江居安眼眶通红,攥紧父亲那张布满老茧的手。
“不要公布我死的事情,对外宣称就是闭关练武。”
“守好北东,护天下太平。”
江居安看着父亲,红着眼眶,就是不掉眼泪,只是攥者父亲的手越发用力,声音像是梗塞在喉咙里,酸涩又难听,“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江自雄看着自己的长子,有些恍惚。一转眼,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就长大了。可是,他怎么觉得江居安依然还是个孩子呢?
“悯之。”
江居安只觉得父亲说话的声音越发微弱,他只能将耳朵凑近父亲嘴旁,却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疑惑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老人继续颤颤巍巍地道:
“这是你的字。本来是及冠礼才能给的,可惜我要先走一步。”
“为父不懂政事治理,不通文墨,只会带兵打仗,徒留一个乱摊子给你。”
“北东局势复杂,百姓多有不满,皇室猜疑,又有外敌虎视眈眈,军中势力盘跟交错。你这个新王爷怕是要当的不痛快。”
“不过,你向来聪慧。局势怕是比我明了”江居雄大喘了口气,继续说道:“隐忍多年,也该走到局前。”
“只是可惜,你本来在人间逍遥的日子不多,却不能为自己而活。”
江居安摇了摇头道:“我生在王府的那一刻,就享受了名门望族的待遇。便不能再为自己而活。”
江自雄自豪地笑出声,世人都说他长子是个荒淫无道的废物,他笑世人看不穿。
江自雄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了力气,精气神彷佛在一瞬间恢复到年轻的时候。他半坐起身,仔细打量着长子,又认真思考几道,实在有千言万语想嘱托,却不知从哪一句开始。
好像先说哪一句,都唯恐有遗憾。
“我征战半生,刀下冤魂不计其数,也见了太多离别。”
“希望临走这日,府内热热闹闹的。”
“老规矩,大喜的日子不要见血。”
最终,江自雄将生命里的最后一点力气耗尽,呼吸变得一次比一次困难,看着长子通红的眼眶和稍显瘦弱的身子,发出声微弱的叹息,“悯之,照顾好自己。”
话落,手也失了力气,从江居安的手中脱落。
江居安一下子跪倒在地板上,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父亲面前行了个最规矩的大礼。
“不孝子江悯之,恭送父亲仙去。”
江居安拉下帘幕,缓缓站起身,脸上还布着泪痕,却强迫嘴角勾起一抹。缓步坐到茶桌旁,世子将桌上的茶壶拿起来掂了掂。
还有满满一壶茶,手背一碰壶壁,还有些烫人。好似主人家一直在等什么人。江居安浅到一茶盏,放在鼻间嗅闻,就知是上等茗茶——天山雪。
老头子死前也还注重体面,屋中烧的是小银炭,喝的是千金一两的名茶。
他味觉还在时,最喜欢的便是天山雪。只是这茶叶来得不宜,几乎是十亩茶田才能出上一饼。
江自雄教他品的第一壶茶也是天山雪,只可惜七岁时自己无缘无故中了毒,再也没有了味觉,便也不愿意与江自雄一起喝茶了。
江居安拎着茶壶,寻了一靠窗的卧榻半躺下,卧榻上有一方矮几,上面的棋盘摆着一副残局。窗外恰是平海湖,一古塔耸立在湖中央。冰封湖面,雪掩塔顶,世子便就着雪景,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若不注意江居安一直在颤抖的手,只会叫人觉得这世子实在凉薄。或许是,刚才情绪波动太大,体内的毒涌动起来,像是有锤子在身体里乱敲。
“徐将军,世子说了外人不可进去。”
“让开!”
外面的声音实在是过于耳熟,江居安甚至懒得动脑子就知道是徐自在这个愣头青跑来兴师问罪了,就连要问的什么罪,江居安都能猜出来。
无非就是今日清晨,杀死了个里通外敌的老头。
不过,江居安此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痛快的,听见外面吵吵囔囔的声音实在是头疼欲裂,他决意要让那愣头青更不愉快。
一只鹞鹰盘旋俯冲落到窗台旁,江居安取下绑在脚上的信件,一眼扫过后,就将字条撕碎,丢到屋内的炭火上。
修长的手攥紧茶杯,彷佛要将杯子捏碎,秋色无边的脸上布满了寒意,叫人看了直犯怵。江居安冷笑一声,心中的怒火彷佛能喷涌而出。
真巧,他父亲前脚才说了闭关,后脚就有人开始做小动作了。这府里的耳目多到什么程度了?
江居安又喝下一杯茶,稍微平复下心情,疼痛却越发叫嚣,他知道这种程度的疼痛不过是这烈毒的刚刚开始。
不过,至完全发作还有一个时辰,足够他应付前来的人。
走廊外响起鞭子和长枪碰撞的声音,不一会便响起鞭子落到皮肉上的声音,和长枪破空的声音接踵而至。
外面争斗的激烈。
江居安却半托着腮,解起桌上的棋局起来。过了将近半刻钟,黑子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目,江居安满意地欣赏着棋局。
这世上,第一不缺的是棋子,第二不缺的便是棋手。而江居安最擅长的就是当棋手。
窗外忽地飞进来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室内,毕恭毕敬地朝江居安半跪下。
江居安眼都未抬,淡声道:“处理好了?”
“嗯。”
“把王家的人带到主堂去。”
“是。”跪着的人恭敬答话,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江居安慢条斯理地收着刚才落下的棋子,收了一半,发察觉人还未动,抬头撇了眼前半跪的人一眼道:
“小红?还有事要禀报?”
“刚刚查到,那小贩是……”小红话未说完,唇上就感到一道温凉的触感。
世子将茶盏递到了他的唇边,半弯着腰和他平视:“他是谁并不重要。”
“只是大冬天的,害你跑一趟。”世子的眉眼弯弯,笑得温柔,“喝点水润润嗓。”
“谢主子赏赐。”
小红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江居安抚摸上那张滑稽的红色面具,笑问道:
“不怕有毒?”
“主子所赐,甘之如饴。”
眼前的暗卫跪的笔直,面具背后的眼睛却半闭着不敢直视自己,江居安翘着的嘴角耷拉下去,收回手,重新坐回榻上道:
“下去吧。”
几乎是话语刚结束,小红的人影就消失了。
大门也被人一脚踹开,徐自在一手提着长枪,腰间还别着个布袋子,布袋子上沾满血迹,里面貌似装着一个球状的物体。青年将军红衣黑甲好不威风,如果能忽略掉脸上的鞭痕就更好了。
江居安的目光扫过布袋子时,眼里的冷意便多了几分,嘴上依然带着笑:“徐将军,这么大的火气,谁招惹你了?”
“世子,奴婢有罪。没有拦住他。”
秋月紧随其后跪下。肩上的衣服被划破,露出半边肩膀,她注意到世子将目光落在自己肩上,慌忙遮住,急忙解释道:“世子放心,大喜的日子绝不见血。”
徐自在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听见此言才发出一声嘲讽地冷笑。
江居安没搭理徐自在,心中的怒火却越烧越旺了,他对秋月颔首道:“下去换身衣服吧。”
秋月抬头看了眼人高马大的铁甲将军,又瞥了眼半卧在榻上,弱柳扶风之姿的世子殿下,她实在担心自己一走,这认理不认人的将军使枪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子,便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世子,要不奴婢还是守在这里吧。”
江居安摆了摆手道:“下去吧。徐将军母亲可是书香世家,她的长子又怎么会是一个只晓得舞枪弄棒的莽夫。”
“肯定是识大体的。对吧?徐将军。”
徐自在依旧不言,但周身的冷意更甚。
秋月明了,这将军的一家子怕是拽在世子手里,悬着的心瞬间就放回肚子里了。甚至临走前还不忘横一眼徐自正。
随着门页合上便是砰的一声,徐自正将腰间的包裹解开,近乎是摔到在江居安的脚旁
血从布袋里沁出来的速度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