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丹心照汗青》霍苫

2、第 2 章

　　江居安点点头，脸色稀松平常，像是没有听见这个噩耗。或许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活得长不长久，不然也不会风淡云清地说道：

　　“还有三年啊。”

　　苗回春看这人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模样就来气，故作恶声恶气的样子，“笑什么？怎么？嫌自己活得很长啊。”

　　江居安听闻后，先是沉默片刻，转而大笑，他提起茶壶往嘴里猛灌了口茶水，推门离开，口中高声吟唱着：

　　“我笑啊，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辛亏此处没外人，否则世子疯癫的实证又要加上一笔。

　　苗回春连忙跟上，见人翻身上了围栏。围栏外便是冰封的湖水，这高度，摔下去，不死也得半残。

　　何况，江居安这个纸灯笼一样的身子？

　　苗回春不敢靠近拉扯人，只能站在几步之外大喊：
　　“江居安，你又发哪门子疯？”

　　“……”

　　围栏上的人摇摇晃晃的，并不乐意搭理他。

　　“围栏处风大，你半夜疼起来，我可不来府上瞧你。”

　　“呵。”

　　苗回春只听到一声轻笑，又是砰的一声。

　　茶壶摔倒他眼前，上好的紫砂壶碎得四分五裂。

　　江居安倚靠着围栏，面上露出点迷茫的神色。此处四下无人，他才敢稍微表露心迹。

　　“不发疯？回春你告诉我，不疯怎么能活下去？”

　　苗回春看着挚友迷茫无措的眼神，心中也是嗟叹，谁能想到呢，尊贵的北东世子，却注定早夭。

　　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传来：“世子不必有仇。苗疆之地，有一蛊可以解百毒。”

　　“谁？”

　　江居安瞬间收敛住面上的情绪，手也握住腰间的短刃。

　　一个身着晚霞紫百合如意裙的姑娘从走廊拐弯处出现，款步走来。她手拿一把小团扇，遮住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媚的狐狸眼，朝江居安欠了一点都不规范的半身礼。

　　“仙客，万物生见过世子。”

　　女子说话的口音很奇怪，既不像官话，又不是北东土话。

　　江居安没有侧头，语气有些玩味，根本没有把女子的话当真：“仙客？”

　　“小女子正是。”

　　“活腻歪了？敢跑来我面前？不怕我把你杀了拿去献给皇上吗？”

　　万物生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她猜到世子会这么问。

　　新皇即位以来，彷佛是在一夜之间就出现许多天外来客。

　　他们行为举止多有不同，但无一都举止怪异，不拘礼节，且在某方面聪慧过人。

　　且都经常提出常人不能理解的观点。由于观点都是前无来者，可大多都是诫世良言。

　　民间有人认为这些能人异士都从仙界而来，护天下太平，故称之为：仙客。

　　皇室想把这几位纳入麾下，为皇室效力，却都被一一拒绝。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皇帝震怒，放下万金追杀令。

　　万物生露出个甜美的笑容，狐狸眼微弯道：“世子，您不会的。”

　　江居安难得见到一个除了亲朋好友和另外几个怪胎之外，不害怕他的人，来了几分兴趣道：“哦？凭什么？”

　　“凭我刚才那句话。我可以为世子找到解毒之药。”

　　江居安故意学着女子的模样，眉眼一弯，嘴角轻勾，露出令人晃眼的笑容：“如果我说我不想活那么久呢？”

　　“不。”万物生的语气很坚决，“世子志向远大，不会愿意死于区区毒药。”

　　江居安偏着头，万物生看不见他的全部面容，只能看见他微微翘起的嘴角，放在短刃上的手松活下来，从袖中扔出块玉佩。

　　万物生立刻眼疾手快地接住，摩挲着这块品相上佳的美玉，心中暗道这世子的财大气粗，看来还是真找到财主了。

　　“拿着这块玉佩去王府报道。”

　　“谢世子。”

　　万物生达成目的后，本想继续说什么，却听闻一道清咳声，转头便瞥见还站在门框处的苗回春还直直地看着世子，立刻有眼力见的不再逗留。

　　看着万物生远去的背影，江居安笑眯眯地对苗回春道：“多年不见，你做戏的本事见涨啊。”

　　苗回春挥了挥衣袖，朝人翻个白眼，“还是不如你。刚才装可怜的章程差点把我也糊弄过去了。”

　　“戏下场，我也该走了。”

　　苗回春背上自己的医箱，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来道：

　　“还有一事，苗疆蛊毒多怪异，服用之前问清楚副作用。实在拿不稳，到神医谷找我试毒，反正我早就是百毒不侵。”

　　“我的老师明日就能到王府上。王爷的病，你别太担忧”

　　“好，再会。”江居安露出今天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算作告别。

　　*
　　正月十三，大雪飞扬。
　　一夜之间，白色覆盖了整座厉城，除了江府。
　　整座府邸被灯笼照得通红，远远看去，像是雪地里的一团火。

　　府上，比老虎头还大上几倍的灯笼挂满亭廊水榭，无数穿着红衣的丫鬟和仆从里外往来，手里端着的不是珍馐佳肴，就是奇珍异宝，却都步履不停，低眉垂眼。

　　一个身材高挑，梳着双环簪的清秀女子站着门口，手里拿着个长鞭，时不时挥舞下，对下人训斥着：“手脚麻利点，别坏了王府的好事。”

　　“谁要是出错了，全家都丢到湖里喂鱼。”

　　路边小贩费力地推着自家的板车，破旧的布袄上却已有了一层薄雪，甚至还能从衣服的破洞里看见冻紫的皮骨，他扶着木车抖擞两下，喘着粗气骂道：

　　“什么狗屁瑞雪照丰年，瑞他奶奶的熊。这么大的雪送个菜，都累的半死？还有这破车，小坎抖，大坎翻，没坎就嘎吱乱响。

　　“我看是狗屁富人的瑞雪。”

　　小贩骂着，抬头看了眼桥对面明亮的府邸，一看就暖和极了，别在腰间的割菜刀在雪中吹的冰冷，腰腹处甚至能感受到寒意，他又连打几个哆嗦，三两个白菜从车上滚落下来，沾上雪泥。

　　小贩空不出手捡，又冷的直发抖，周围寂寥无声只有不远处的府邸却灯火通明，远离这苦寒世间。

　　呸，真是朱门酒肉臭。

　　他心中一股怒意生起来，恶声恶气骂道：

　　“去他娘的北东王，不就是一个独眼瞎子吗？他妈的也就是命好，要不是命好，从龙之功都给捡到，他也就是个卖草鞋的”

　　话音还未落地，他忽觉得车身一轻，毫不费力地推上了坑坑洼洼的桥坡。”

　　一个华服裘衣的男子从破车前冒出头来，笑意吟吟地朝人挥了挥手。小贩定眼一瞧，这公子浑身上下就没一件便宜货，瞧瞧那裘衣，雪落却不湿一处。

　　更别提这公子长得还是俊美非凡，长身玉立，挺拔如松，一双亮如寒星的丹凤眼，一张似笑非笑的仰月唇，腰间还挂着一个碧似水潭，浮有金纹的玉佩，雪光的反射下，江字若隐若现。

　　小贩瞬间慌不择路地跪下：“世子殿下。刚才那话也就是我冷得混了头，随口胡说罢了。”

　　青石板上的雪水很快打湿了单薄的衣裤，小贩瘦弱的脊背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害怕。

　　毕竟他眼前的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江居安，杀人放火，强抢民女没有他不敢的。

　　传闻，这位世子喜怒无常，前一秒还是笑眯眯的，后脚就把人全家都杀了。有时你当街骂他，他拍手称好；有时你一言未出，头颅便已落地。

　　世子最喜欢的就是把人丢到兽场里，看着猛兽一口一口将人蚕食掉，若是能打赢猛兽，没伤着世子心爱的兽类便是捡回条命，但凡伤害到一点皮毛，世子便要把人皮剥下来做灯笼，屏风，画扇等精巧物件，日夜赏玩。

　　“哦？你刚刚说了什么？”江居安弯腰从地上捡起白菜，用袖襟擦掉上面的雪泥，一一摆放回推车上，微微一笑后，温和解释道，“刚才我只顾着帮你推车呢，什么都没听到。”

　　“小的……小的……什么也没说。”小贩头埋进雪里，雪水跑进鼻腔，呛的他不断咳嗽，可却不敢抬头一毫，只是诺诺道：“咳咳……咳咳…刚刚世子帮忙拉车，小的万死都谢不够您。怎敢……”

　　“好啦。”江居安笑眯眯地点点头，好像相信了小贩的话，就在小贩松一口气的情况时，又抛出个问题：“这么寒冷的天，是哪家还照顾你生意买一车的白菜？”

　　刚才还谄媚到油嘴滑舌的小贩却不肯多说一句话，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

　　江居安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转而眉眼低垂，神色怜悯：“老人家可真是冷极了，连话也说不来。

　　“小红，你说这冬天哪里最暖和？”

　　一个黑衣暗卫不知从哪出现，脸上带着个滑稽的红色面具，小贩心中一紧，双腿抖得更像斗筛。

　　历城内外最好辨认世子的两样事情：一是金凤碧水玉佩，二是红面黑衣卫，世子对其爱称：小红。

　　暗卫抱着把巨剑，语气比天气还冻人：“回主子，是火炉。”

　　忽地，江居安漫不经心的哼笑出声，姣好的脸庞上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耀眼的像是春日桃李，吐出的言语却毒如蛇蝎：

　　“那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送这老头子去火炉里，这样，他这一辈子就不会冷了。”

　　小贩瞬间涕泗横流：“世子！小的是往王家送菜。是王家……”

　　江巨安捏了捏眉心，眉梢微抬，故作惊讶道：“原来是王家啊。”

　　“放心，我会托人帮你把菜送过去的。”他一边说一边惋惜地叹口气，“人嘛，做事情是应该要有个善始善终。”

　　说完，不管身后小贩哭天抢地的求饶声就背手离开了。

　　小红的手像是铁爪一样，拖着小贩离去，将哭喊求饶等话语置若罔闻。一行血迹沿着雪白的街道绽开，雪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新雪盖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