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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夏日 ...

  •   林瀚睿的语调异常熟悉。

      梁尔璐慢下几脚步之后才站住,瞳孔微张。

      曾经那个荒唐夜,便是从他这五个字开始的。

      她避免在唇瓣咬出明显齿痕,轻抿抚平微微凹陷的深红,下意识比陀螺更自觉地转身,面朝林瀚睿:“我去找人。”

      但老实交代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得到林瀚睿的宽待,男人照旧疏冷着态度,默不作声。

      分秒短暂而缓慢。
      许久,他苍白的手指叩响桌面,从散乱扑克牌堆中挑出一张最大的JOKER,攥进淤血蔓延的掌心。

      硬实的皱纸团被男人轻巧松落,滚到梁尔璐脚边,她深呼吸,微不可见地挪远些站位。

      梁尔璐怀中的出诊包属于高奢品牌,她现在是快要揪烂富贵的皮革边角了。

      “男人?”
      “嗯。”
      “怕我?”
      “……嗯。”

      “梁医生,我只是有病而已。”林瀚睿抬手,“这里,这里。”

      室内厚重的窗帘严密拢着,冷到淡淡发紫的雪白灯光,连同低温空调充斥周围。

      林瀚睿单根手指先后对向的两个身体部位,梁尔璐看得分明——心理和脑子。

      这谁能不怕啊,梁尔璐脑袋涨得想往外迸发,紧绷感却循环往复地穿梭盘亘:“我我,我……治治不了这些病。”

      “你可以。”

      “我不不不,不可以,的。”梁尔璐将指尖掐进细嫩手心,疼得急中生智,临时加了个字。
      试试撒娇。

      “撒娇也没用。”林瀚睿笑意温柔,“过来。”

      梁尔璐不动,直勾勾交汇他诱引的眸光。

      间隔双方的这段距离也没用。
      林瀚睿要的是她彻底过去,但过去之后她绝对无路可退。

      梁尔璐心理上抗拒,身体却如本能驱使一般,不听使唤地前进了两步。

      失控感害得她难以置信,直直搁心底尖锐爆鸣,应激抬头,便猛然撞入林瀚睿闪着兴奋颤栗的双眼,男人病态白的脸色沾染些潮红。

      梁尔璐当机立断跑出病房,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让她不敢放慢速度,几乎是快到走廊尽头才被赶超的男人拦住。

      幸好是谢柏延:“梁姐,你还好吗?”

      “没事。”梁尔璐缓了口气,她也有病,熟悉的心绞痛阵阵袭来,胸口处不时痉挛着,越是心烦意乱越疼。

      “梁姐你又胃痉挛……”谢柏延见状皱眉,“我错了,昨天嘴快通知Hendrix,高尔夫球场那群混蛋小子,扬言要欺负你这中医。”

      梁尔璐将药袋内的最后一些颗粒冲剂全倒进口腔,囫囵嚼了吞咽,苦得她眉就没松开过。

      她捂嘴止呕,空袋被丢进走廊的垃圾桶:“那你当哮喘病人的私人医生,不提醒他平时穿衣避免太紧?西装马甲特别勒腰勒肺,要风度不要命?”

      “那我甚至强调过这一点,其实Hendrix已经很少穿三件套西装了,我说呢,今天明明没有要去正式场合的行程,他却把整个人捯饬地更加盘靓条顺。”

      谢柏延稍眯眼:“果然是为了见前任。”

      梁尔璐努力左耳进右耳出,心情复杂地经过走廊拐角,她讶异博导还等在电梯旁的窗边,立刻取出两袋棋子:“师叔。”

      中年男人也向谢柏延朝气蓬勃的一声“徐叔叔”点头,他瞥看拐角斜侧的通道,短暂收回了目光,才揉弄梁尔璐无精打采的发顶:“尔璐,说起来我这有个活,你接不接?”

      “接!我爱工作。”梁尔璐即答,眸瞳晶亮。

      “给A702 那位当私人中医。小谢当初就是被他老师推荐给病人父亲的,很久之前他父亲已经来问过我中医人选,师叔呢,始终觉得你完全不合适。”

      哪怕窗户正通风,周围也闷热到难受。

      梁尔璐抿唇:“不接,发神经才爱工作。”

      “对,发神经才爱工作。”谢柏延打响指,“那你们聊,我先回去工作了。”

      他一回病房就把塑封袋装的药片拍在桌面,上方堆积的扑克牌因此飞散几张,但这种突兀的大声响,也无法让无助蜷躺在沙发的林瀚睿多动弹半分。

      谢柏延头疼:“手里有钱呢?”

      林瀚睿仍然怔着死盯,失焦放空到暗淡的眼珠子都固定了,却还有使不完的牛劲儿,死死掐按掌心。

      谢柏延抓开他一直摁住肿胀淤血伤的手指:“少爷,该吃药了。”
      他刚才好不容易跟翁秘书找了几个患有双相情感障碍或强迫症的朋友,才讨来足量的药物,虽说干这档子事已经熟能生巧。

      “她人在哪?”林瀚睿纹丝不动,除了嘴,甚至叭叭不停,“她在哪?去查监控,林家给医院捐楼捐款了,关系户可以调监控,你让我知道她在哪,我只要知道她在哪就够了。”

      谢柏延不用看也知道林瀚睿此刻异常乏累,起身与拿药的动作活像没骨头支撑。
      “哥们,你现在是又抑郁自责没行动力了,但说不定等我告诉你,突然重新发狂?我胳膊肘两边都拐,必须防着你折腾梁姐。”

      他递过水杯,趁热打铁地引导林瀚睿:“你赶紧在脑子里想,极端占有欲是错的,我很清楚是错的,错的,强迫症去死。”

      耳边聒噪,林瀚睿木然,脑子昏沉空白,他捻过一粒药吃进,和同样抗拒多动的无力牙齿作对,偏要发狠咬碎。
      *
      医院入口空阔,梁尔璐刚松了一口气,转头就撞见竹马躺在医用担架床,肤色因昏迷更显苍白,正被抬下救护车。

      梁奕珩的助理匆忙停下,慌张向老板的小青梅解释:“梁先生踩着ddl赶制图画,所以长期接触、吸入国画颜料,导致矿植物颜料慢性中毒,突然呼吸困难昏迷,其实他前几天就陆续有点胸闷气短的症状了,但一直不肯就医,等画完,人也倒了。”

      梁尔璐焦灼难安,梁奕珩在急救后的将近一小时,已经被转普通病房了,却还没醒转的迹象。

      她守床沿陪护,手机持续掉电,顺手去翻挂在椅子背的包找充电宝,视线余光恰好瞥见门外的小半角病号服。

      门外的林瀚睿哪怕能透过玻璃,发现她在走近,也并未躲开。

      “林瀚睿,你又想干什么?”梁尔璐只敢将脑袋稍微探出门缝边缘一些。

      “我不舒服。”

      梁尔璐扭些细眉,上下打量他。

      男人整个气场与嗓音的确和之前大相径庭,更虚了?
      虚还乱跑?

      她扣在门板的手指紧了紧:“那你进来一下,就马上回舒服的A702,这里只是不带客厅和露台的普通病房。”

      “我……我我在这里有人的,你别乱来!”梁尔璐警惕留了门,撒腿跑向原位,早知道就先不让梁奕珩的助理回画室处理工作了。

      林瀚睿朝病床撂去视线,吃力地小幅度勾唇:“嗯,有个昏迷不醒的人。”

      “你!”梁尔璐强行压低激动的分贝,攥牢椅子扶手壮胆,“你都进来几下了?出去,出去!”

      “送给你。”林瀚睿却不离开,随声走近,面容疲惫地停在她半步以外,“救命恩人。”

      男人递过的是那盒扑克牌,梁尔璐条件反射地后缩,腰因此硌到椅子另侧扶手。

      她捂嘴忍会儿痛,连续观察林瀚睿,确定他更加寡淡的琥珀眸瞳内,再没什么攻击性。

      梁尔璐收不住横冲直撞到齿关的迟疑话语,决定问出:“你……还好吗?”

      “挺好的,吃药睡过了。”

      绝对不好。
      林瀚睿依然是病气十足,坚持伸近的五指微微颤抖,掌心的一盒牌似乎重达千斤,手的温度绝对有变更冷。

      梁尔璐后悔讲废话:“客气了,这牌太贵重,况且我拿回家也不好跟老公解释。”

      谁知林瀚睿虚白的两瓣唇丝毫不饶人:“你老公不是满世界飞,日理万机?”

      他甚至弥漫茶香:“皇帝的工作比太子忙,合理,但钱这东西赚不完,听你女儿说,你的老公并不顾家。”

      “是是是!我眼光差劲,年少不知太子香。”梁尔璐接连掷给这绿茶男一堆眼刀子,“可惜我讨厌喝茶,门就在那儿,太子殿下,您请。”

      “林瀚睿,你不走吗?我不要你送的任何东西!”梁尔璐严辞拒绝,但清楚双方都有犟种那副德性,她肯定赢不过。

      她立刻站起,推着脸色苍白的林瀚睿坐去椅子:“你精力这么旺盛,就照顾病人。”

      对面床头的心电监护仪运作出规律嘀响,惹梁尔璐焦躁,她不知道空坐五分钟之久的面瘫林瀚睿是何感想,总之他就差把梁奕珩的脸盯出洞来了。

      总归先打破沉默的不是她。

      “梁尔璐,你找的男人果然是他。”林瀚睿终于垂落双眸,片刻抬头望来,“你今天捅了呼吸困难的男人的窝,特别是这个男人,你甚至贴身陪护他一个多小时,想必回家也不好跟老公解释。”

      梁尔璐强忍翻白眼的冲动,没兴趣解释她找的男人并非梁奕珩。

      “我是太子,不会照顾人。”
      “这盒花切牌不算很贵。”林瀚睿的话题一转再转,目光沉静。

      梁尔璐轻微咬牙,避免触碰林瀚睿的皮肤,只用拇指、食指捏起这份礼物:“行了吧?”

      牌盒上是乍一眼就能看出昂贵的质感,黑色浮雕图纹设计与烫金工艺精美,有些份量。

      “停。”梁尔璐当即靠向椅子,拦路打断林瀚睿站起的动作,“你先别走。”

      没承想林瀚睿竟是学样,打断她拆盒的动作:“别数了,少两张。”

      梁尔璐才不准他就此敷衍:“JOKER牌被你攥成球扔掉就算了,另一张上面,你写了什么?”

      “那只是一张可有可无的广告牌,就像我之于你。”

      “是吗?”梁尔璐坚决不让步,恨不得撬开他平静的眼眸,“我当然知道是广告牌,你到底写什么了?”

      “梁医生,我不舒服。”

      梁尔璐稍愣,看得出来林瀚睿弱气,风过即倒的程度,她因此撇嘴放弃追问:“你能一个人回去吗?”

      “死不了。”林瀚睿的眼中充斥怨怼。

      他这情绪不加掩饰,梁尔璐悻悻清嗓,默念医德:“我生气乱说的话,你就别记心上了。”

      “那你记住一件事,我也会中毒,因为油画颜料。”

      “哎!”她小跑一阵子,跟住头也不回,却没忘争宠的林瀚睿,“你千万不要多想,我单纯帮师叔送他主治的病人安全回病房。”

      护士台有人值班,梁尔璐拐弯:“你好,我需要暂时离开209病房,那个病人急救后一小时都没醒,可以麻烦你先帮我看着吗?好,谢谢你!”

      她绕回原本的路线,见林瀚睿毫无感谢她千里相送的意思,已经自顾自走远了。

      梁尔璐快步追上时,再次听男人说一句“我不舒服”。

      熟悉的字句与嗓音第三次入耳,梁尔璐怔怔仰脸,望向林瀚睿始终病恹恹的倦怠五官,往夸张了说,这张病容完全融入医院几乎全白的装修。

      “梁尔璐。”

      “嗯?”她稍稍琢磨,寻思林瀚睿应该是打算问那句没能在酒店说出口的话了。
      倘若与分手相关,那她必须装聋作哑。

      然而,双方走路步调的交错之下,赫然出现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话题——

      “梁尔璐,你真的相信我有精神障碍?”
      “我在报复你,梁尔璐,像四年前那样,你如今也只是被我欺骗了感情而已。”

      “林瀚睿有心理问题”这一结论,本就仅是梁尔璐无力深究,只敢浅显怀疑的脆弱认知,此刻被林瀚睿全部否决,而疯狂坍塌。

      恍然之中,梁尔璐的腿脚仿佛受到压砸,疼得她被迫减慢脚步,与林瀚睿产生了一小段的距离。

      “对不起,你没生那些病,当然是最好不过。”

      双方之间的距离持续拉开着,梁尔璐皱眉忽略耳内迭起的嗡鸣,依稀听见林瀚睿冷峭的嗓声:“但你是我的。”

      “你只能是我的。”

      梁尔璐彻底停下,僵杵在原地,垂眼逃避男人的渐远背影。

      她攥紧五指,手中牌盒的触感紧密,愈发硬硌掌心的软肉。

      纸盒纯黑底色上的文字与图腾,细看不难分辨出设计主题——

      Mammon。
      七宗罪中的贪婪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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