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城遐话》赵亿尔

2、销售

　　陈若轻的早起大计还是只成功了一半——早起了，但没睡好。

　　按照大前天陈芝说的，早上九点，陈若轻准时到店开门，做日常的打扫整理工作。

　　接着一样一样地熟悉店里的首饰，默不下来的给陈芝发信息再问了一遍，样样记下来，陈若轻感到今天上午的大脑容量几乎达到了饱和。

　　看看外面的空地上日头正盛，搬了小桌椅去外面晒着。

　　怕客人进门无人接待，陈芝没坐太远，就晒了腿，过了一上午，却几乎无人光顾。

　　大多匆匆路过，有的抬头看一眼无甚兴趣。

　　店里手机的收款信息还停留在昨天的一单，待吃完午饭，阳光下的影子渐渐摆正了，仍未开张。

　　陈若轻开始感到紧张。

　　食人之食忠人之事，总不能吃白饭啊。

　　朴素忠厚的教律在陈若轻胸中发酵，愧疚感慢慢涌上心头，在下午五点几乎到达顶峰。

　　其间进来了几位客人，陈若轻谨慎地给客人介绍首饰的材质、含义，却都无功而返。

　　与成交就像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

　　陈若轻试图通过更换店里的音乐、仔细琢磨首饰摆放的姿态来吸引客人，无济于事。

　　挫败并愧疚一起席卷而来，一天似乎无所事事，陈若轻却感到无比疲惫。

　　晚间陈芝在古镇另一边忙事完了问陈若轻要不要稍她一趟回去。

　　陈若轻住的地方离古镇步行大概十五分钟，还是当初陈芝帮她找的房子。

　　往常这种邀请陈若轻不会拒绝，今天生出了无颜面对的感觉，只想自己一个人独行。

　　又清楚地知道这种心情叫做逃避。

　　就像撒谎一样，要么继续用谎言去弥补，要么付出更大的代价去承担说谎的后果。

　　逃避一次，面对下一次这样的心情又怎么办呢？一次一次的逃避只会在心里酿成大祸，逃避了反悔又会消磨彼此的心力。

　　陈若轻如往常一样回了句：好呀。

　　晚上八点，陈芝的车出现在路口，陈若轻给店门上了锁走过去。

　　关门的声音响起，安全带卡进卡扣，车辆启动往前驶去。

　　朝副驾驶座望了望，见小姑娘恹恹的样子，陈芝先笑了出来。

　　“今天没开张心情不好？”

　　陈若轻心里还愧疚着，看着车前的小路“嗯”了一声。

　　“做销售啊，开始这样很常见的，我以前给别人打工的时候也是，东西卖不出去，开始几天怎么都觉得自己做得不好，又沮丧又愧疚。”

　　面前一条较为宽敞的直路，陈芝抽空看了陈若轻一眼，见陈若轻开始看着她，又继续说：

　　“沮丧或者骄傲的心情呢可以来得慢一点，比如你上了一个月的班，回顾这一个月的业绩，再让自己沮丧或者骄傲。
　　有时候是淡季的原因，那也不必沮丧，有时候是偶然遇到大方又认可我们的客人，那也不必骄傲。所以我建议你啊，先就放宽心上着班，真有什么问题月底了再总结。”

　　陈若轻仔细听着，道：“好。”

　　听人劝吃饱饭是陈若轻一贯的做法。

　　将决定了不再上心的事踏踏实实放在脑后也是陈若轻刻意训练过的能力。

　　到第二天上班，陈若轻不去想关于自己的不是、关于店里陈设的问题。

　　其实沉下心来想想，客人对首饰有兴趣，进店了，需要的就是你尽量详尽地介绍客人感兴趣的产品。

　　陈若轻抛掉多余的想法，只是认真地陪客人去认识店里首饰的灵感来源、材质、保养。

　　傍晚，陈若轻终于卖出去第一件店里的首饰，是一条以南红为主石的戒指，辅以手工錾刻工艺和做旧工艺。

　　给客人包装的时候，陈若轻感受到自己的手在轻微颤抖。

　　店里没有收款提示音，客人付款的同时陈若轻打开手机，看到“到账：768”的信息，心下喜悦，又同时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陈芝发来一条消息：恭喜阿轻，卖出去第一件首饰！

　　接着就是封面写着“开张大吉”的一个红包。

　　陈若轻看着手机，嘴角止不住上扬，发了两个[感谢老板][小狗转圈]的表情包，收下了红包。

　　而反过头来一想，今天这位客人是真喜欢那个戒指，连砍价都没有，甚至不等陈若轻介绍工艺，直直问了材质就付款了，即便换个什么也不懂的销售，这单估计也能成。

　　而那些看了很多又没有感兴趣的首饰的客人，即便进来再多，也是一单不能成。

　　陈若轻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功劳，便也不再觉得自己有多少错误。

　　往后的一个月销售工作也就这样在“平常心”的加持下波澜不惊地进行下去了。

　　十一即将到来，陈芝赶工给店里添了不少首饰，到九月三十号，陈芝早上给陈若轻发消息，叫她早点下班，回去休息一会儿，晚上八点请她吃顿大餐。

　　陈若轻回复：好。发了个猫猫激动的表情包。

　　一般古镇里人流量下来是在下午六点，陈若轻打算六点半关门回去，在租房里轻轻松松看两集电视剧等陈芝的消息。

　　美滋滋地规划好，开始打扫店里的卫生。

　　消磨着消磨着就到了六点二十分，陈若轻正准备收拾东西关门，却突然走进一人。

　　“您好，欢迎光临。”

　　周皓头一回注意到这家叫“山月间”的小店，店内摆设装潢从外面看起来琳琅又不乏秩序，被夕阳的光照得暖洋洋的，勾得人忍不住踏进去。

　　迈入门槛就听到里面一声清脆的欢迎。

　　抬头的一瞬间被猝不及防地击中。

　　现在不止酒吧不卡未成年人，招工的也不卡未成年了？

　　周皓冲她点点头，自顾看起店内首饰来。

　　陈若轻说完欢迎光临后就认出了眼前这人在哪里见过。

　　她真的觉得自己不是很想理他，但他慢慢看着还蛮有兴致的样子。

　　他是客人，他是客人。

　　反复告诫自己几遍，小心开口问道：“您想看男士的还是女士的？”

　　周皓毫无眉头地看下来，实则没甚兴趣，听她开口问，随着说：“女士吧。”

　　见打开话匣，陈若轻鼓励自己再接再厉。

　　“我们店除了那边的两个柜子，剩下的都是女款。然后材质呢都是纯银纯金和天然玉石。”

　　语速不徐不急，声线清澈自然，倒是介绍地让人舒心。

　　周皓顺着她的介绍慢慢看去，一条编织配石头的手链吸引了他的目光。

　　是放在柜子里的一款，周皓从柜子上面指了指，问：“这条是什么材质的。”

　　陈若轻有点讶异，店里的首饰都是明码标价的，一般客人看到这个柜子连兴趣都不会表现出来。

　　但面上还是保持着专业的服务态度：“这是天然翡翠，达到了冰种的级别，金属部分使用的是蕾丝工艺，这一条我们是有权威的检测证书的。”

　　周皓实际不懂材质这些，但是“冰种翡翠”两个字曾听他母亲说过，似乎是不错的，便问：“可以用你的手试一下吗？”

　　陈若轻内心渐渐激动起来，已经管不上她之前对这人印象的好坏与否，答道“可以的”，便拿钥匙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戴上。

　　果真是好看的，周皓直截了当地说：“可以，帮我包起来吧，在哪里付款？”

　　陈若轻示意在柜台的收款码处付款，便去找礼盒。

　　周皓随着陈若轻走至柜台，问：“标价是实价吗？”

　　陈若轻找到了礼盒包装，回：“是的。”

　　周皓付完款，还未包装完，见女孩小小个站在柜台里面，故作轻松地问：“你家大人呢？”

　　陈若轻激动的心情被打断，瞄他一样，没甚好气：“我大学毕业了。”

　　不等周皓惊讶，陈若轻迅速把礼盒装进袋子里递给他，附送一句：“慢走。”

　　周皓自知有些冒犯，接过袋子道谢离开。

　　一看时间已经六点四十了，陈若轻心满意足地看一眼“到账：5200”的消息，火速下班。

　　“阿轻，下楼，咱俩腿儿着去。”

　　晚上八点十五，陈芝的消息跳出来，刚好看完一集新的电视剧，陈若轻抓了钥匙手机和一件大衣便出门。

　　漓城早晚温差大，陈芝穿着一件长款羽绒服等在楼下，见到陈若轻挥挥手。

　　陈若轻小跑两步走上前，由陈芝带着走。

　　“咱们去前天新开业的一家餐厅吃，昨天我一个朋友给了我两张优惠券，听他说味道不错。”

　　陈若轻带着笑意说了声“好~”

　　陈芝看出她高兴，心下了然，道：“今天做了个大的关门生意，一会儿安心宰我嗷。”

　　陈若轻忍不住心事，将一点点苦恼朝陈芝诉说出来：“今天那个客人我之前在酒吧见过。”

　　陈芝心中纳罕，看向陈若轻，示意她继续说。

　　陈若轻索性将这些天的心有余悸都说了出来：“我在酒吧里看到的人好像都不是去听歌的，好几个人在我面前动手动脚，今晚上那个客人是当时酒吧里最受欢迎的……”

　　小女孩心性，陈芝好笑地心道。

　　一把揽了陈若轻的肩膀，宽慰道：“咱们阿轻吓到了哦，没事儿，不理那些人，好吃的就在前方，等着你呢。”

　　叫陈芝说出来，就好像真的有天下无比的美味，专等她光顾一样。

　　古镇其实位于漓城比较偏的位置，陈若轻住的地方尚有许多餐馆、花店之类，再往前八百米就只剩荒凉了。

　　四周是无人管理的荒地，野草肆意生长，群山彻底没了遮挡，轮廓上接着就是漫天灿烂的星河。

　　“于此”的招牌就亘在其中，好一派“野地无人屋自横”的画面。

　　陈芝领陈若轻走过一条新铺出来的石子路，便到了“于此”的入口，穿过一道窄门，荒野中寂寥的境界便翻转个彻底。

　　店内灯光明亮又偏柔和，桌椅齐齐整整，满满当当，却是分隔开的，排布不像景区的饭店，倒像图书馆的设计，有单人桌有联排桌，却不是聚拢一群人的景象。

　　陈芝走向前台问：“您好，两个人，有位置吗？”

　　前台的小伙子道“有的”便引二人入座，记了点的菜和餐桌号便去对接厨房。

　　等菜期间，陈芝仔仔细细给陈若轻介绍：

　　“给我优惠券的朋友跟这家餐厅的老板是朋友，据说这家的老板创立这个餐厅的初衷就是想方便在这边工作的人吃饭的，所以你刚刚看到菜单上大部分都是一人食的菜品，很多十几块就能搞定。

　　漓城虽然是个小城市，但是物价很多时候反而超过大城市，之后休息的时候你一个人的话可以来这里吃，我一会儿拉你进群，你不想出门的时候在这上面点单，可以配送的，比外卖要便宜多了。而且我之前跟我朋友进去看了，他们家食材都是新鲜的，味道听说是不错，你一会儿试试。”

　　陈若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吐出几个字：“好，谢谢芝芝姐。”

　　陈芝看着陈若轻的眼睛，眼里的欣喜和感激都快溢出来了，真是嘴说不出来的眼睛都替她说了。

　　打从跟陈若轻认识的第一天起，陈芝就知道这孩子藏不住情绪，一双眼睛大而清澈，你跟她说话，她只会答“好”“谢谢”，最多蹦出个“哇塞”“真的啊”来显得不那么单调。

　　但是做起事来又稳稳当当，店里的东西跟她说一遍就能记住，跟客人交流的时候也落落大方，工作起来不松懈也不强求。

　　在老板这个身份上，陈若轻真的让她省心不少，但是作为阅历比她丰富不少的年长者，陈芝偶尔又会担心她要是遇人不淑，该如何自处。

　　思量着，菜陆续上来了。

　　陈若轻一看，果真量不大，食材看起来都不错。

　　陈芝就这她那边便利，给陈若轻盛了碗饭，俩人就正式开动了。

　　期间陈芝嫌光吃饭太干了，又加了两小杯果酒，递给陈若轻一杯。

　　陈若轻习惯饭菜和茶水分开，先就没碰。

　　吃饱了，才慢慢咂起来。

　　陈芝见陈若轻举杯了，拿起手边还剩小半的酒跟她碰一下，一齐喝起来。

　　陈若轻没在这边和别人一起喝过酒，心下好奇，便问：“芝芝姐，这边是不是习惯喝酒都大家碰杯一起喝啊，我见到别人也是这样的。”

　　陈芝抿下一口酒，回复：“对呀，以前这里喝酒都是一大桌一大桌的人，一碗一碗地喝的，不兴谁偷偷自己喝。不过现在很随意了，就是随便碰碰杯意思了。”

　　陈若轻心思灵敏，听得出陈芝话中几分落寞。

　　举杯冲陈芝道：“喝！”

　　陈芝看乐了，把酒杯凑过去，叮当一碰。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