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待我》休将成

2、日食向日葵

　　“师姐，你拿过三室资料柜的钥匙吗？”
　　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问询，林灵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先开口的还是一头雾水的路南途：“你今天真的很奇怪，陈吾与，资料柜的钥匙不是一直都由你保管吗？”
　　陈吾与收回了视线，两手一摊：“我刚没找着钥匙，问问你们拿没拿过而已。”
　　林灵的手心浸满了汗，一片粘腻。她攥紧了怀中的花束，强装镇定道：“是不是随手放哪了？我的东西不着急拿的。”
　　尽快离开为妙。
　　她想。
　　她看见两人正如平时一般打打闹闹，路南途对着一脸冷漠的陈吾与张牙舞爪，心中不免泛起酸楚。
　　可踌躇许久，还是开了口：“反正我明天还得回来收拾东西的，要不然明天再和你们拍照了？我妈还在楼下等我呢，我得陪着她了。”
　　“阿姨也来了？那别让阿姨等久了！”路南途热情道，“那要不要我帮你们拿东西？话说回来现在很多人都会在毕业时请跟拍，师姐需不需要我客串一天临时摄影师？”
　　陈吾与也开口了：“我也有空，他当跟拍我就帮你们拿东西。”
　　林灵连连摆手：“不用啦，要让别的组看到了得说我仗势欺人呢。”她边说边拉开实验室的门，“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哈，明天再回来找你们玩！”
　　女孩如受惊的小鹿，倏忽不见了。
　　看着林灵离去的背影，路南途很是不舍：“这几天太忙，我居然没记起来师姐要毕业的事，应该给她准备一个隆重的毕业仪式才对的。”他懊恼地抓了抓他的蓝毛，嘀咕着得多准备一些毕业礼物当赔罪。
　　陈吾与也是百感交集。刚刚女孩离去的身影，他曾见过许多次。平时他们组的实验很多，持续时间也很长，几人常常通宵达旦。每个通宵实验后的清晨，在其他人都靠在一旁小憩时，林灵总是像刚才那样轻手轻脚地拉开一条门缝，溜出去给大家买早餐。有时是小米粥，有时是豆浆油条，无论是什么，大家拿到手上时食物总是热乎乎的，心也跟着暖和起来，疲惫得到安抚。
　　同为师兄师姐，林灵与外热内冷的程晨不用，表面外大大咧咧，实则细心周到。由于工作原因，他们的导师顾强国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长久以来，组内几人都承蒙她的照顾，才能在甩手掌柜般的博导底下活到现在。
　　顾导对这个学生也是赞不绝口：“我这批小朋友里面，最放心的就是灵儿，能当她的老师也算是我辛苦大半辈子的福气，哈！你们几个，都要乖乖听师姐的话啊！”
　　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爱戴她，信任她，希望她往后一切顺遂，幸福快乐。
　　可她辜负了大家的信任。
　　陈吾与握紧拳头。
　　路南途那边还在念叨着，禁不住悲从中来，仰天长啸：“师姐啊！我的师姐！”他语气中的悲痛全是真心实意，甚至真能挤出几滴眼泪，“以后哪还找得到这么好的师姐！又给我让设备又帮我通宵，还能帮忙改论文，上哪再找这么好的师姐！”
　　陈吾与忽然意识到，在原本的时空里，这便是二人与林灵见的最后一面。
　　正如大部分离别一般，没有预告，没有道别，只有不知何时才能履行的承诺，走着走着，就不知何时走散了。
　　往后关于这段时光的记忆都蒙了尘，退了色，那从前鲜活的人变成了别人故事中的某个角色，故事有好有坏，可总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陈吾与眼中的林灵正是如此。
　　在他们眼里，林灵是不可多得的好师姐，好学生，能力出众，前途光明。
　　而在他人口中的故事里，她是不折不扣的恶人。毕业后因为一己私欲偷盗学术机密，而后更是死性不改，再次偷盗商业机密，甚至丧心病狂到向大义灭亲的生身父亲下毒，最终锒铛入狱，葬送了一辈子。
　　从前的陈吾与会想，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她？
　　此番再次相见，陈吾与看着花一样明媚的女孩，决定不想了。
　　“这也是你想做的事情吧？”他在脑海中对某人说道。大脑空空荡荡，没有一丝声音。“可以重来一次拦住她，好像也很不错。”
　　不管师姐的动机是什么，绝不能让她把资料带走。
　　陈吾与重新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在地上开始写写画画。
　　“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师姐通过顾导向程晨要到实验三室的钥匙以及程晨的id卡，拿取了资料，只留下程晨的出入信息。但实验楼内处处有监控，只是抹除id卡的进入信息完全无法掩藏行踪，她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此为疑点一；在毕业典礼当天，师姐没有回实验室，而是很快就离开了B市——正是他们所处的城市。她好像是去了......”陈吾与仔细回想着当时发生的一切，忽然灵光一闪。
　　“路南途，”陈吾与叫住了尚处于无限悲痛中的路南途，“林灵师姐的老家在哪里？我们是不是去过？”
　　路南途乖乖回答：“师姐带我们回的好像是她妈妈的老家，在C市。”
　　“她妈妈一直定居在C市吗？”
　　“不，”路南途在手机上翻找着什么，“师姐说过自己一家平时都住B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师姐才选择了工大——B市综合实力最强的理工科大学，不然她完全可以考上首都那边的博，甚至是世界最顶尖的那几所。不过也有可能是看上了工大和辉煌药业的联合培养吧，博士毕业就能保送全国最大的药企，享受最高级别的人才津贴——反正我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拼了命考工大。”
　　他朝陈吾与举起手机，回到了话题“喏，去C市玩的时候我们一起拍的。”
　　手机屏幕上是三张青春洋溢的笑脸，每个人都汗涔涔的，湿发有些邋遢地黏在脸上，怀中还抱着盛放的向日葵。三人的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葵花海，足有小半个人高，花瓣不似一般的向日葵那样全是明亮的黄，而是分为两层，内里一圈是较深的红棕色，往外才逐渐变为稍显深沉的黄，层层叠叠，厚重的质感酷似油画。
　　林灵、路南途和陈吾与三人身旁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妇人，笑意盈盈地看向三人。她眉目慈祥，身形有些佝偻，只是从照片中也能看出她双手粗糙，看上去久经风霜。
　　并不常见的花朵唤起了陈吾与的记忆。“这种向日葵在国内只有C市有种噢！”花海中，林灵蹲下身去，轻轻触碰花瓣的尖端，“它叫油画向日葵，也有人叫它“日食”，很特别吧？”
　　“师姐今天抱着的花也是这种油画向日葵，对吧？”陈吾与问。
　　“好像是。这种向日葵很好认。欸，不过我记得师姐说过这种花只有C市有，没想到B市也能买到，现在物流果真发达。”路南途接话。
　　陈吾与顺着刚才的思路继续思考。当年师姐拿到资料后，逃往她母亲的老家C市，并且更换了一切联系方式，甚至不知从哪里搞到一张□□——正是这些行为定了她蓄意窃取机密的罪名。可没过两天事情败露，她马上就被警方找到并带回B市接受审问。
　　在陈吾于看来，这些行为无疑是极度愚蠢的：虽然有意使用他人的id卡，但根本没能掩藏住自己的行踪；逃出B市，却去往与她有较大关联的C市，警察很容易就能想到她藏身的地方；虽然有意识地更换联系方式，并办了假身份，可显然她的新身份漏洞百出。
　　最重要的是，存放在实验三室资料柜里的资料都有电子备份，她的行为不会对这个项目本身有影响，而在大学里孵化的研究项目对外界而言并没有多少实用价值，也就是没有市场。换句话说，偷取资料对林灵而言百弊而无一利，她本人不应该想不到这些。
　　以及那束油画向日葵。
　　不知为何，他很在意那束花，无论是照片中的花海，还是今天林灵抱着的那束毕业花束，都让他感到有些什么不对劲。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阻止她拿到资料。今天他借口找不到钥匙打发走了林灵，却不能保证她不会通过其他方式拿到资料，于是他决定守在实验三室，一直到毕业典礼结束为止。如果真的能被他蹲到前来窃取资料的林灵，也能借此机会问清楚她的目的。
　　陈吾与立即动身前往实验三室。
　　实验室尽头放置着一个足有一面墙大的资料柜，样式非常老旧，总体上分为两层，下层有挡板遮掩，用于存放一些需要避光存放的东西；上层又分为几个小层，柜门完全透明，只是因为年代久远显得灰蒙蒙的；无论上层下层都在每一处柜门加装了锁。透过玻璃柜内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陈列着一个个蓝色资料盒，上面用标签标识盒内存放的资料种类。
　　太阳尚未落山，借着落日余晖，陈吾与对着玻璃柜内物品拍照留底，随后在一堆仪器后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直到夜幕降临。
　　他静静等待。刚刚的分析让他有了一个猜想，急需验证。
　　随着深夜的到来，实验室外的脚步声逐渐减少。陈吾与伸了个懒腰，骨头久未活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瞄了一眼手表，表盘的荧荧夜光显示现在已到凌晨。
　　“希望你已经放弃了。”陈吾与在心里轻叹一声，换了个姿势坐下。他稍微放下警惕，百无聊赖地环顾起四周。
　　实验三室是个很老旧的实验室，无论是设备还是环境都很过时，因此一般只用于存放无用的仪器和一些纸质资料，也有学生会把这里当成暂时存放杂物的地方，但少有人会进来。陈吾与藏身的角落满是灰尘，甚至还有蜘蛛结网，碰了他一头的灰。微弱的光线从窗封和门缝处透进来，与空气中跃动的灰尘形成丁达尔效应，令陈吾与想起雾都的那一场雪。
　　而正当这时，一个稍显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竟在门口停住了。
　　陈吾与顿时警惕起来。
　　门缝受到遮挡，光线随之暗淡。他听见来人在门口停留片刻，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在翻找钥匙，每一分一秒都显得如此煎熬。
　　三室的大门刷id卡就能打开，哪里来的钥匙？陈吾与来不及细想，他弓起身子，一滴汗顺着瘦削的下颔角滑落，悄无声息地融入一地灰尘。
　　“咔嚓。”钥匙插入锁孔之中。
　　随着两声清脆的“咔哒”声，两重锁打开，门被推开一条缝，无数灰尘犹如听到乐章的报幕，在光线中翩翩起舞。
　　陈吾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人逆光站立，面孔有些模糊，他正仔细辨认着，忽然灯啪一下被打开——
　　竟是一张意想不到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