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待我》休将成

1、重逢

　　深冬，凌晨。
　　陈吾与双手揣兜，将半张脸埋进高高的毛衣领，耸着肩走出了电梯。他慢慢悠悠地晃到实验楼大门旁，俯身与摄像头对视。
　　“Good night, Dr. Chen. "
　　甜腻的机械女声回荡在冷清的大厅里，有着说不出的诡异感。实验楼的玻璃门也向两边滑动，冷风呼啸着从门缝扑面而来，吹得陈吾与打了个寒战，把毛衣领子又往上拉了一拉。
　　楼外的灯火稀稀落落，连月亮也望不见，在深蓝天空的映衬下，只零星几点，被薄雪虚掩，呆呆地挂在路旁。
　　陈吾与垂下眼帘，融入无边夜色中。
　　“你至少在实验楼里呆了半个月了，科学狂人陈先生。”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陈吾与不用转头看也知道是谁。
　　来人不在意他的冷淡：“现在整个雾都只有你还会只穿一件毛衣就到处走。我说的没错吧？”
　　陈吾与不置可否：“如果你是来找我玩推理游戏的，我劝你多把时间和精力放在你即将流产的项目上，路南途。”
　　路南途哈哈大笑：“原来你已经在里面坐了一个多月的牢了——不好意思，明天就是本人的结项答辩会。”他朝着陈吾与眨了眨眼，“本来打算邀请你参加我的答辩会，不过下午突然听说了一个消息，我想你大概是来不了了。”
　　陈吾与没有理会他的话，低着头慢慢向前走着。天空下起了小雪，他看见月光落在湿漉漉的沥青路面上，像洒了满地的碎玻璃，将声色和光影全部切碎，整个空间变得澄澈而透明。
　　路南途突然停下脚步。
　　“听说程晨失踪了。”
　　陈吾与的瞳孔骤然缩小。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什么？”
　　双手插兜的轮到了路南途，但他不似先前陈吾与那般松弛，而是凝重道：“很多人都联系不上他，内部又有小道消息说......”他顿了顿，“但时控所对外没有公布任何消息，所以也可能是谣传。”
　　陈吾与没有回答他的话，但他知道他们在担心同一件事——时控所的研究项目机密等级都不低，保密工作包含所内工作人员的所有信息。程晨失踪的消息能够传到到大洋彼岸的他们耳里，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但陈吾与说：“关我什么事。”
　　“下个星期所里要派人回国交流，”路南途叹了口气，伸手接下一簇雪花，“回去一趟吧，顺便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解决了。”
　　“解决？”陈吾与冷笑一声，“怎么解决？穿越回去把他拦下来不让他阴我？”他闭上眼，阴阳怪气道：“噢，他或许能做到，毕竟招他的可是时研所。研究时间，估计要比我们这些研究脑子的工作有趣的多。”
　　陈吾与走进雪中。路南途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知道他脸上没有嘲讽，只有不甘。
　　路南途叹了口气。
　　“因为他做的那些事，我对他没什么好感，他本人也不是会为此所累的那种人。”
　　“但你不同。”
　　雪越下越大，路南途躲到屋檐下，看着站在雪中的陈吾与。月光冷冽，刺透纷纷扬扬的雪花，停留在他身上，像落下的刀。
　　“在这件事情上，被伤害的只有你。被困住的也只有你。”
　　“你自己考虑清楚吧，我先走了。”
　　陈吾与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凌晨，他提交了回国申请。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路南途。他盯着天花板，回想他、陈吾与和程晨三人大学时的往事，脑袋乱得像被猫抓过的线团。他对程晨的情感很复杂，一方面敬佩他的干劲，欣赏他的才华，另一方面对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血行径难以认可。陈吾与更是如此。
　　他长叹一声，发现晨光已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床头，他蒙头就睡。
　　一周后路南途在机场送别陈吾与。
　　“一路顺风。”他拍拍陈吾与的肩，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错了错了，一路逆风。”
　　他是真的希望这位老友好。陈吾与是个标准的闷葫芦，不会说，只会看只会听，有什么都藏在心里，他总觉得有一天要闷出病来。
　　回去一趟就好了吧。他想。
　　路南途回程拦了辆出租车，开车的是个白人老大爷，车上还有老旧的电台系统。老大爷随手调了个频，播音员正语气急促地播报一条新闻。
　　“新闻快讯，北航一架福客F50客机在执行雾都至魔都航班任务时，于太平洋海域上空失联，目前已确认飞机坠毁，其中旅客23人、机组7人，伤亡情况未明。相关消息请看......”
　　路南途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应该还没登机吧，”路南途颤抖地拨出电话：“接电话接电话，”他的眼红得要滴出血来，“接电话啊陈吾与！！！！”
　　可无论他怎样哀求，电话那头的机器女声只是空洞的重复着一句话：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与此同时，陈吾与睁开了双眼。
　　咕噜，咕噜。
　　呼吸带出一串小水泡。
　　他头痛欲裂，脑中首先出现的的记忆是尖叫与哭泣交杂的混乱瞬间，以及突然的下坠与失重，然后是......
　　悬溺。
　　海水凶猛地从他的六孔七窍灌进身体里，如同从深渊中伸出的手，拉着他不断向下，可身上各处奇痛无比，他挣脱不开。明明还能看见粼粼波光，可那些光斑晃动着，晃动着，连成了五彩斑斓的一片，离他越来越远。
　　他狠狠呛了几口水，意识逐渐昏沉。
　　黑暗中，突然出现光的轮廓。那是一个人影。
　　一个孤单的，静静悬浮在无边黑暗中的人影。
　　一个他始终无法忘却的身影。
　　身影好像感受到目光，朝他转过头来。
　　“陈吾与？”他的声音竟然穿过了重重海水屏障，清晰地传到了陈吾与耳里，“你为什么在这？”
　　陈吾与想回答，汹涌的海水却在开口的一瞬封住他的喉舌，剧痛从耳内攀上头颅，撕扯全部的理智，他仿佛看见脖颈上的死亡之手正越收越紧。
　　他看着这人朝自己游来，可是他们离得越近，那人的身影就越模糊，陈吾与看不清他的脸。
　　“别害怕，”那人温柔道，“你不该死。你不会死。”
　　海水轻柔地抚上他的脸。人影的话语好似塞壬的挽歌，困意随之铺天盖地袭来，陈吾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闭上眼沉沉睡去。
　　“陈吾与？陈吾与！”
　　谁在喊他？
　　很熟悉的声音。
　　他睁开眼。一个人对着他不知在干什么，一头蓝发十分耀眼。那人手中闪光灯不断，见陈吾与醒来了才停下：“诶呦，科学狂人醒了。”
　　陈吾与没搞清楚情况，但习惯性地骂了句：“有病？”
　　手机从蓝发面前挪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竟是路南途。陈吾与瞬间想起一切，看着眼前的人愣住了。
　　“我不是死了吗？”他呆呆地想。
　　路南途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脸得意地说：“那边试剂还在加热，这边就呼呼大睡，啧啧啧，要是进来的不是我而是老板，一周内你休想再进实验室。”他朝陈吾与挥了挥手机：“所以，下周组会的汇报你先上，不然.......”
　　陈吾与尚处于懵懂之中，闻言条件反射般打断他：“有本事你就去打小报告。”他很是不屑，“还有你怎么又染蓝毛。”
　　路南途疑惑：“什么叫又？我今天才去染的啊？”
　　陈吾与意识到不太对劲。
　　他环顾一周，发现实验室的简陋程度明显和先前他任职的研究所不符，倒更像是读博时用的那个和师兄弟几人拼凑出的小房间。
　　他想起来路南途也是在那时染了一头骚包的蓝毛，过了一年才肯换发色。
　　“现在是21年？”他不可置信地发问。
　　“不然呢？”路南途有些奇怪。
　　陈吾与皱起了眉。他思考良久，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我好像真穿越了。”
　　“不是穿越。”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声音再次唤醒记忆，被海水淹没的窒息感瞬间将陈吾与包裹，他瞪大了双眼。
　　“程晨？”
　　“接下来好好听我说，吾与。”程晨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他柔声说道：“不是穿越，而是另一个时空。你可以理解为我们所经历的每一秒都有无数个平行时空，我们无法回到所处时空中的\'过去\'，但对于其他平行时空而言，\'过去\'尚未发生，我们可以抵达。现在你就处在某一个平行时空中，替代了这个时空中的你自己。在这里，很多事都还没发生。”
　　他留出给陈吾与思考的时间。陈吾与接受能力良好，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尝试在脑海中询问：“所以在原本时空中，我确实是死了。”
　　“是。”
　　“你在哪里？”
　　似乎是没预料到陈吾与会先问这个问题，过了很久，程晨才给出回答：“我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陈吾与停顿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好吧。”
　　他又问：“那我为什么能听见你的声音？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程晨回答得很快：“第一个问题很复杂，我只是暂时能与你以这样的方式交流。至于第二个问题，”他顿了顿，“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些事。如果你不愿意，就只能选择回到原时空了，我不建议你这样选。”
　　陈吾与皱了皱眉。
　　“什么事？”
　　“找到我。”
　　“请你在数不尽的时空中，找到我。”
　　陈吾与愣住了。
　　“很抱歉，多余的要求我不能说，具体方法也只能靠你自己探索。你将会去到不同的时空中，在每个时空中你拥有绝对的自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程晨的语气有些奇怪。
　　“你不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吗？找到你之后呢？”陈吾与不断追问，“你到底在哪里？”
　　面对他的追问，程晨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小与，你的问题真是一如既往的多。还有，别再发呆了。”
　　“嗯？”陈吾与回过神来，发现一顶硕大的蓝毛正在面前拱来拱去，吓得他给了对方一个爆栗：“你干什么？！”
　　路南途疼得呲牙咧嘴，捂着头委屈道：“找钥匙！刚刚大老板问我们要实验3室资料柜的钥匙！钥匙在你这！你不理我！”
　　陈吾与有些尴尬，“抱歉，刚在想事情。”他又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钥匙为什么会在我身上？顾导不是一直都把钥匙给程晨保管的吗？”
　　与此同时他再次在脑海里呼唤程晨，却没有了回应。
　　这回轮到路南途一脸疑惑了：“程晨是谁？你是老板座下大弟子，不给你给谁啊？”
　　陈吾与“现在我们读博三对吧？"
　　“对啊。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
　　“顾导博四的学生里，没有一个叫程晨的吗？”他抓住路南途的双肩，急切地问道：“个儿挺高，瘦瘦的，不戴眼镜，每次见他都穿着实验服。”
　　路南途更疑惑了：“除了你哪还找得出还每天都穿实验服的卷王。顾导只带了林灵师姐一个博四的学生啊……而且师姐也快毕业了。”
　　原来“找到我”是这个意思。
　　然而当某个名字被提起时，陈吾与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林灵师姐还没毕业吗？”他问。
　　正在这时，实验室的大门被拉开了。一个穿着长裙的年轻女性从门后探出了头，见到两人后热情地打起了招呼：“师弟们好哇！”
　　门开得不大，女孩从空隙处侧身进来。她穿着一身稍显正式的黑白长裙，长发梳成了一个利落的高马尾，一束盛放的向日葵被女孩抱在怀中，与她明媚的笑脸交相辉映。
　　“师姐！”路南途先迎了上去，“好久不见！我正和陈吾与说起你呢，”他狠狠拍了一掌陈吾与，后者一个趔趄，“你太久没回来啦！这小子都要忘记他的亲亲师姐咯！”
　　名叫林灵的女孩眉眼弯弯，笑道：“这不是回来找你们拍毕业照了嘛！”她举了举腰间垮的拍立得，“不过我把相纸落在三室里面了，得去拿一趟，又没带id卡，你们谁借我一下？”
　　“拿我的吧！”路南途向来热心肠，伸手就准备掏口袋。
　　然而陈吾与却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等一下。”
　　他锐利的目光刺向怀抱花束的女孩。
　　林灵被他盯得有些发怵：“小与？真不认识我了？”
　　往事如电影片段在陈吾与脑海中闪过。他突然懂得了程晨话里“做想做的事”的含义。
　　“师姐，”他开了口，“你拿过三室资料柜的钥匙吗？”

作者有话说

　　会有人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