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影风踪》尚福辣沃

72、第六十九章

　　宁城的秋天比春日更美。秋高气爽，天空湛蓝，树上挂着红色、黄色的斑斓枯叶，随风轻颤，仿佛无数的彩蝶在风中翩跹。

　　萨然再次见到何夫人，看着依旧和善的与何若风酷似的眉眼，却是不同的心中滋味。

　　何夫人的心疾比春天时更重了，她此时按住心口，连说话都要断断续续地喘上半天：“何顺、阿梅，你们俩个……做得很好，西边的宅……院就赏给你们了。去催下……依图，问问建水部的……大巫还要多久能到？”

　　萨然被何夫人关在了密室中，不知日月交替、时间混沌地过了数日，终于又见到了何夫人，她只身进入密室，看着萨然的目光殷殷，好似看着满心的希望。

　　“你可愿意为了风儿去死？”何夫人笑容和煦，轻飘飘地问出这一句。

　　萨然怔愣，半晌后点头：“他救过我很多次，就算是欠他的，也应该还。我愿意。”

　　何夫人闻言，眸光精亮，喜不自胜，似乎心疾也好了许多，不再用手捂紧胸口，而是上前拉住萨然，嘴中喃喃道：“果然是佛祖保佑，风儿有救了。”

　　“何若风受了重伤？我可以如何救他？死前还可以见他一面吗？”萨然担心何若风的安危，接连问道。

　　“风儿现在很好，他将塔力吉撵回了北荒。决战在即，眼看着又将立下大功了。”何夫人笑着轻语，面上终于有了些红润，神色中带着一丝自豪和欣慰。眸光流转，落在萨然身上，她顿了顿，略显歉意地敛去笑意，“你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大巫今日就到，会用你祭祀天神，为风儿续命。”

　　“我有些糊涂了，他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为何还需要我给他续命？”萨然看着何夫人，终于从她和善的面容中看出了几许迷蒙的邪妄。

　　何夫人的神色渐渐冷了下去，手又覆上胸口，紧紧地按压着。她嘴唇紧抿，转身向门口走去，并不打算回答萨然。

　　“你最好告诉我，若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祭了天神，恐怕我到了天神那里，也不会说好话，到时候还能不能给何若风续命，可就不好说了。”萨然故意拿着何夫人的痛处吓唬道。

　　何夫人果然停步，回身面朝萨然，默了片刻，苦笑摇头，轻声开口：“风儿四岁那年得了怪病，眼瞅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剩下不到半条命了。能找到的名医都来看过，都束手无策。棺材都准备好了，路过的一个褴褛道士，拍着胸脯说他能救。

　　“没想到那道士是个半仙，真的救活了风儿，但离去时却对我说，风儿注定短命，活不过二十岁。可明年风儿就二十周岁了。

　　“十几年来，这是我心头的秘密，不敢和任何人说。我不会放弃风儿，从没停止过求神问道。所有能用的法子，我都暗地里用了一遍，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没有试，就是用神女祭祀天神，祈愿续命。今日过后，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是吃斋念佛，日日祈祷，希望风儿能顺利过得明年，福寿绵延。”

　　萨然冷笑：“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但从一命换一命的事情，你都能说得如此轻巧，估计其他续命的法子，也不是什么良善的手段。”

　　“刚刚还说愿意，我怎么听着你现在的言下之意，是要反悔？”何夫人冷眼睨着萨然，不再故作和善温顺的姿态。

　　“若他此时真的命悬一线，我愿意去救他。但现在却因那道士的一句话，真假未知，我却要枉送了性命，当真觉得不值。不过眼下的情况，我是逃不掉了，你放心，若我真能见到天神，会帮何若风祈福续命的。”萨然虽心有不甘，不禁苦笑，但知自己无力逃脱，最终还是答应了何夫人。

　　半日后，何夫人又来密室，给萨然换上了艳丽的新衣，亲自上手帮她梳洗打扮。

　　萨然知道，这是自己作为供品，需要的装饰，看来大巫已经就位，祭祀即将开始。

　　何夫人推开密室的门，外间依然是密室，只是更加开敞。中央是一方简单的祭坛。一个全身穿着斑斓羽衣、满脸涂着浓重油彩的大巫，立在祭坛中央，眸光深沉地望着萨然。

　　“夫人，祭祀的时候，为了避免打扰天神，还请回避。”大巫将目光从萨然移向何夫人，恭顺地施了一礼。

　　何夫人虔诚回礼，疾步退了出去。

　　门掩上，密室内只有大巫和萨然。

　　大巫嘴里开始念念有词，身体随之跃动，声音逐渐响亮，念词也渐渐成调，既不是部落语，也不是中原话，似一些鸟兽鸣叫的串联，而那些夸张的肢体扭动，应和着她口中的声音，是模仿动物的神态和动作。

　　渐渐地，大巫眼睛开始向上翻起，嘴里的念词又变得不着边际，整个人有些病态的抽搐，神情诡异可怖。

　　萨然想上前帮忙，却怕冲撞了大巫，一时犹豫，不知该怎么办，只焦急地蹙眉望着那大巫，心中惴惴。

　　半晌后，大巫的眼睛慢慢阖上，终于闭了嘴，不再念叨，也不再怪异地胡乱舞动，而是安静地盘腿坐在了祭坛的中央。

　　“孩子，你过来。”大巫睁眼，厚厚的油彩掩住了她的神情，但语调温和，不带恶意。

　　萨然上前，亦是盘腿，坐到了大巫的对面。

　　“我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神女，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大巫的声音并不苍老，油彩下的真容应是个中年女子，她怜惜的语气让萨然恍惚，一时想到了阿妈。

　　“我们北荒部落，已经很久没有神女了，只有大巫。”大巫语气平静地自顾说着，望着萨然的眼神有几分莫测的幽深，“其实，根本不需要神女，不过是大巫舍不得自己，用可怜的孩子来代替罢了。

　　“我答应了依图，将你换回建水部。我刚刚通灵看到了，你也是大巫，是牧鹿部的大巫，你能从天神那里问到北荒王族再次兴盛的秘密。”

　　萨然原本做好了必死的打算，此时陡现生机，竟是有些难以置信：“我是说过自己是大巫，不过是唬人而已，我除了梦里恍惚和天神说过话，可不会向你这般通灵。”

　　大巫眼中满是希冀地看着萨然，将自己身上的羽衣脱下，披在萨然肩头，语气笃定地催促：“你就是大巫，是灵力比我们还强的大巫。你快换了我的衣服出去，门外有人接应。”

　　萨然犹豫：“我走了，你留在这里，何夫人怎会轻易放过你？”

　　“不会怎样，谁敢对通灵的大巫下手，不怕大巫到天神那里告状吗？你放心走吧，我定会无恙的。”

　　大巫帮萨然穿好羽衣，在她脸上也涂抹了浓重的油彩，端详片刻，觉得看不出破绽，满意地起身将萨然往外推。

　　萨然不愿独自离去，牢牢抓住大巫的胳膊：“既然没人敢为难大巫，咱们两个一起出去，你我都是大巫，谁敢拦？”

　　大巫笑着拍了拍萨然的手，轻轻摇头：“只怕何夫人不会信你也是大巫，反而麻烦。孩子，你先行一步，在建水部等我。”

　　萨然见大巫坚持，叹了口气，不再多言，独自出了密室。走过长长的甬道，见到天光的一瞬，是久违的心中开阔。她略微眯眼，适应了下比烛光明亮许多的日光，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的情况，就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按住要穴，登时浑身无力，瘫软在那人的怀里。

　　“夫人，大巫通灵后，体力会严重耗损，我照顾她先去休息。密室里的祭品天神自会接纳，密室封上，不要再让任何人进去了。”扶着萨然的人是大巫的助手，一个年轻的北荒男子，面色恭谨地嘱咐完何夫人，抱起乔装成大巫的萨然疾步离开。

　　萨然听到要将大巫封在密室中，立时明白了原来也是一命换一命的把戏，可她被点住了穴道，不能动亦不能言，只能任凭那北荒男子抱着她离开。

　　她心下难过，调起内息冲撞穴道解穴，虽只学了不过两个月的功夫，但传承于第一高手的内功心法，自是精进颇快，片刻就冲开了穴道。

　　萨然当即从北荒男子的怀中挣脱，转身向着密室的方向大喊：“别封密室，里面的人是大巫！”

　　何夫人听出了萨然的声音，厉声呼喝：“将她二人拿下！”

　　北荒男子亦会些功夫，当下无奈，只得和萨然一道御敌。

　　何夫人似乎早有准备，院中埋伏了不少高手，此时听她招呼，飞身跃出，挥着刀枪剑戟各色武器，向萨然和那北荒男子迎面击来。

　　萨然不欲伤人，只凝神闪躲，但知道凭自己当前的身手无法逃脱，犹豫着是否束手就擒，以免伤及无辜。一失神，肩头被长剑刺中，鲜血从伤口涌出，立时浸红了半边衣衫。

　　负伤的萨然动作迟缓，眼看着一杆长/枪向自己腿上扫来，却无法提气跃开，只得咬牙挨下。这一击痛得如同骨裂一般，萨然应声跌倒，闭目等着被擒，不再挣扎缠斗。

　　一只大手抓住萨然后领，将她霍然拎起，而后一把大刀呼呼生风地将她护住，一时间高手们的各色武器再无法伤到萨然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