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犀照》萧南栀

54、第三章

　　这样一个梦，于她来说，也不知是噩梦还是什么，反正自从被惊醒过来，她便再也没有睡着过。

　　梦中的那一片血迹，看起来太清晰太真实了，清晰到她仿佛真的就站在现场，鼻尖处能闻到血腥味。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到天明。

　　此后的几天，她一再的梦到同样的两个场景，听不到慧静师父说的话，看不见躺在地上之人的真面目，每每等她要上前去看的时候，那血迹仿佛有意识一般，把她围在原地，哪怕她踩着血迹过去，却怎么也走不到死者面前去，最后被绊倒，然后惊醒，再睁眼到天明。

　　一连几天，总是如此。

　　她做了几天的梦，便失眠了几天，原本她不属于寻常人，即便是几天不睡觉，其实也没有多大影响，平日里正常如寻常人吃喝休息也不过是为了保持住身为人的特性，她不想异常的日子过得久了，她自己也便的与人格格不入，只是这一连几天都被同样的梦缠身，而且还一直搞不清楚这梦到底是什么，慧静师父到底在说些什么话？梦里死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听不见看不清又摸不着，端是在这么人心。

　　高羡之和明宵两人看她居然都有了黑眼圈，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的，俩人都惊了，“你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没睡好吗？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慕容皎坐在太阳底下揉眼窝，心情颇为烦躁，倒不是因为失眠，就是因为那两个梦，明明都已经让她梦到了，偏偏又不让她看清楚，她感觉自己仿佛就像是被前面吊着个胡萝卜牵着走的驴，着实很让人心情不顺。

　　“没什么，就是这几天总是在做同一个梦，那梦奇怪的很，天天被扰的睡不着。”

　　明宵问道：“什么梦？”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每次梦到的时候都很清晰，结果醒来却只记得一两段，梦到了慧静师父，还有尼姑庵里的一个死人，连慧静师父跟我说的话都听不清，这么长时间也没看清那个死人是什么模样，除了这些，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慕容皎心下总觉得梦里的那个死人，可能就是她自己，可是她没有办法证明。

　　高羡之皱眉，“是不是受了返魂香的影响，所以才会梦到这些？”

　　慕容皎摇头，她也不知道，多半有这个可能，毕竟传闻中，返魂香仅是对重伤的活人或者是已逝的死人起过作用，像她这种已经被用特殊方式救活的活死人，也不知道返魂香具体有什么作用。

　　所以，如果返魂香真的对她有用的话，那些有没有可能，便是她的失去的记忆？

　　说起返魂香，“也不知道温莲生现如今怎么样了？”她若是一直没醒，她心里多少也有些记挂，只是不知道高尧到底要怎么跟温莲生解释，她这种在旁人眼中转头就把人出卖的人，下次若是再见到温莲生的话，又该如何面对。

　　“七哥自己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想来应该是还在修养中，咱们以后，还是少见为好吧。”

　　温莲生与高尧，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复杂，纠缠了太多的恩怨，彼此又都不愿意放手，若是要这么纠缠一辈子，旁人卷在其中，知情人越多越危险，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为好，以免漏出什么破绽来。

　　“我知道，我就是有些担心。”

　　在晋州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他们难得的过了一段悠闲的岁月，不用为下一次去哪里发愁，不用时时面对事主的艰难人生，也不用去背负夺取他人姓名的自责和愧疚。

　　温莲生的故事里，存在了些许遗憾，但他们依旧在往前走，哪怕是如此艰难。

　　每日晚上的梦依旧准时到达，她从一开始的的心慌，到后来的好奇，直到现在的麻木，如今越来越确认，这就是她自己的事情，虽然与慧静师父说的她死在了深夜的大雪中的情况不一样，但她不知为何就是能确定，死的那个人，真的就是她本人，不知道死因，看不见凶手。

　　仿佛在看着旁人的故事，麻木到一定程度后，就不太在乎了。

　　后来，不知为何，她又开始梦到一些别的场景，有小孩子在宫中玩乐，有少女在冷宫中病倒，还有一些别的，她记不太清了。

　　那些小孩子她记得，虽然都不认识，但其中有一个人的面孔她是熟悉的，与现如今的明宵长的一模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那么确定，就是在宫中，而且还是在南梁的皇宫。

　　明宵为何会在南梁皇宫？冷宫中的少女病倒时，明宵也在，那个少女是谁？明宵与她是什么关系？

　　那些梦都太凌乱，她理不清里面的头绪，只觉得可能与明宵有关，或许是返魂香引起的错觉，但是明宵出现的次数多了，她不免也觉得奇怪起来，或许，她可以再借用一下返魂香，只是，返魂香是温莲生的，她当初原封不动的还回去时，一点都没有留，这会儿又可以用什么理由去借呢？

　　若是直接去找温莲生，恐怕又要引起温莲生的猜忌与怀疑，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若是直接去找高尧，他知晓返魂香的用途，当初抓她过去的时候，恐怕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就这么去的话，保不齐高尧转头就告诉高羡之了。

　　高羡之知道，明宵转头肯定也会知道，按照他们两人对她的严防死守，说明她那段失去的记忆，就隐藏着她死亡的秘密，而且他们是一定不愿意让她知晓的，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想让他们，若是高尧转头就告诉了高羡之她去借返魂香，以高羡之的头脑，必然就会猜到她想拿返魂香做什么，既然如此，那她一直对两人隐瞒这些梦境，就毫无意义了。

　　一个魏国高氏后人，一个妖怪，他们哪一个都该获得自在些，而不是被她这么一个活死人拖累。

　　慕容皎做梦的情况越来越频繁，即便她不说，高羡之和明宵二人也明显发现了其中的异常，他们其实已经隐约猜到，慕容皎可能在恢复记忆。

　　明宵捧着小脸，异常忧愁，“阿皎如今这模样，只怕是快要恢复记忆了。”
　　“不是说，人死之后前尘尽忘？”
　　“那都是死了之后的事，你说的，是我和慧静师父商量好了哄骗她的。”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人死了就死了，若死而复生，总会有什么地方会变得与原先的地方不一样，比如温莲生的不记生死，又比如慕容皎的以活人续命，从来就不会有什么一劳永逸的结果。

　　温莲生对从前过往一清二楚，可见之前说与阿皎听的“人死之后前尘尽忘”这事，不过就是哄骗人的而已，如今慕容皎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许她只会以为这是返魂香的效果，温莲生是靠了返魂香而复生，记忆齐全需高尧用特殊手段封掉她死亡的那段记忆，而她是明宵用特殊手段复活的，只能召集齐她的魂魄，却并不能修复，所以才会有前尘尽忘这一缺陷。

　　明宵抱着脑袋发愁，“返魂香确实有修复魂魄的功效，阿皎如今只闻过一次便已有如此效果，万一她自己想办法再去找温莲生，我不一定还能继续封住她的记忆啊。”
　　本来还想着能在晋州多修整一段时间，一时大意就忘了慕容皎的记忆这回事。

　　高羡之皱眉，慕容皎出事的那段时间，他刚好回晋州，不知道她在南梁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他知道慕容皎出事的时候，还是慧静师父托人带给他的信，却也并未详细说明个中因果，以至于时至今日，他连慕容皎为何出事都不知道。
　　“阿皎到底因何而亡？凶手到底是谁？”

　　明宵：“她是自杀。”

　　事情正如慕容皎所猜测的那般，屋子里的那具尸体，果然就是她。

　　慕容皎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只觉得，她不过睡了一觉起来，梦境中那些若隐若现的场景，就全部清晰了起来，虽然只有那么几个场景，她也并没有看全，但依然如她曾猜测的那般，她曾在屋中见过无数次，却怎么也无法得见真面目的死尸，这一次，从生前到死亡，她看了个一清二楚。

　　那个女人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脸，风雪夜时，面无表情的进了房间，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一把剑，她就这么坐在桌前，看着那把剑许久，慕容皎在梦境中不得动弹，走不动也离不开，只能看着那个女人在发呆，直到，那人在她走神的空档，挥手拔剑横在脖颈上。

　　红色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甚至是因为震惊而睁得大大的双眼中。

　　血液还是温的，慕容皎愣愣的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血迹，这一刻竟然还有闲心去想，原来人的血居然是温的。

　　她看着那个女人挥剑自刎后倒在地上，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仿佛死不瞑目，目中带着绝望，渐渐地就变得空洞，再没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