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已作风前舞》未知去处

11、第十章 沉*子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
　　“客官，奴家乃是燕雀楼小情，听得客官言说对奴家技艺颇多指点，特来求客官赐教。”女子声音甜蜜跳脱。
　　雪如似笑非笑地看向梁容博：“看吧，兴师问罪的人来了。”
　　梁容博嗤笑：“还怕她不成？”说着扬声道，“进来。”
　　门开了，一个红衣女子抱着琵琶款款走入，也不看他人，一双妙眸只望向梁容博，盈盈行礼：“奴家小情恭请公子赐教。”方才还是客官，见着真人立马变成了公子，这女子也不简单啊。
　　梁容博似乎也知此女心思并不单纯，只怕存着借他攀高枝之意，当下虽不点破，面上却十分冷淡：“有什么事？”
　　女子眼中含媚，轻柔的目光拂过梁容博，梁容博却毫无反应。女子见状并不泄气，柔声道：“回公子话，奴家此来是为了向公子求教。”
　　“哦？是那小二告诉你的？”梁容博眉尖微挑。熟悉他如晋昌等人，自然知道这表示主人已经不悦。只要小情敢说一个“是”字，他们保证让小二再不能如此多舌。
　　但见小情微微摇头：“回公子话，并非如此。小情方才就在隔壁，公子既然能听见小情的琵琶，小情自然也能听见公子的评价。”
　　梁容博眉梢一顿：“是么？”
　　“不敢欺骗公子。”小情仍是一副谦逊模样，“不瞒公子，小情五岁开始学习琵琶，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让自己的技艺更高。小情并非愚笨之人，也许在琵琶上还有几分悟性，因此这几年小情渐渐薄有声名，这才进了燕雀楼。方才听公子之言，只道公子是个中高手，还望公子不吝赐教。”说着就要将琵琶交给梁容博。
　　“我倒没什么好赐教的。”梁容博不接，“只是姑娘的琵琶虽然技法十分娴熟，但是明显没有领悟《塞上行》的真谛，大漠的荒凉、昭君的无奈姑娘都没有表现出来。”
　　小情大概从未被如此毫不留情地抢白，不由面色不大自然，强笑道：“公子既然如此说，想必对《塞上行》的领悟十分深刻了，还望公子赐教一曲。”
　　梁容博一笑：“要说赐教，还得请这位姑娘。”
　　雪如见他指的是自己，自然推辞不已：“容博谬赞，我不过是听得多了有些感慨，其实是比不上这位小情姑娘的。”小情细细端详了雪如一番，只觉这个丫头不是自己的对手，自然不将雪如放在心上，虽没说话，一双眼睛却写满了不屑。
　　“雪如，你自谦虚，别人却要骑到你头上来呢。”梁容博一字一字慢慢道。雪如这才知道梁容博已被小情不识好歹的行为激怒，当下十分配合：“不好吧，这毕竟是人家吃饭的活计，咱们要是给她断了……”
　　“来吧。”梁容博见雪如已领会自己的意图，示意晋昌把小情的琵琶送与雪如。
　　雪如接了，随手拨弄几声，调和琴弦。幼时的记忆涌上心头，她仿佛看见一间古典雅致的琴房内，一个美貌女子正在教一个小女孩弹琵琶。
　　“晨亦啊，你可要好好学着弹，不然外公发起脾气来，可是很可怕的。”美貌女子拍拍胸口。
　　“可是妈妈，《塞上行》好难啊，我练了一个月了，可是外公还是说我弹不出味道。”小女孩嘟嘴。
　　“这倒是。你一个小孩子家，又没去过沙漠，怎么弹得出《塞上行》？”美貌女子若有所思，“这样好了，妈妈去和外公说，带你去蒙古旅行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女孩欢呼。
　　“昭君出塞，不是出自她的本意。她不想离开家乡，汉室却抛弃了她。所谓‘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从富庶的鱼米之乡到荒凉的大漠穷秋，昭君心中的苦无处诉说，只得寄托在这一曲《塞上行》之上。你弹奏时，要懂得把握主角的心理变化，从细微处表达昭君既舍不得家乡又不得不背负民族大义的矛盾心情。你可懂了？”外公的教诲言犹在耳，她却过了好多年才真正明白了这段话的含义。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世间万事，不过是身不由己。
　　“……雪如？雪如？”雪凝晃晃手，“你又怎么了？——梁公子别见怪，雪如向来就是如此，时常神游物外的。”
　　梁容博自然不计较：“无妨，倘若雪如弹出《塞上行》，我自然只有恭敬的份。”
　　雪如一笑，无暇再自伤身世，只细细弹起《塞上行》，起段悲凉而彷徨，中段无奈而义重，末端平复心情、激励积极。
　　“果然好音！”一曲弹罢，梁容博击掌大赞，“就凭雪如如此妙音，今晚也当不醉不归！晋昌，去取酒来！”
　　晋昌自不敢拒绝，只得开了门唤小二上酒。而小情脸色红了又白，她是乐中高手，自然知道自己落了下乘，虽不甘心，却也知道眼前女子的境界不是她比得了的。思绪几番变换，她终究是爱乐之人，遂对着雪如心悦诚服地一拜：“姑娘果然高段，小情心服口服。只不知姑娘师从何人？小情也想请教一二。”
　　雪如被她一问，想起幼时外祖与母亲悉心教导，眼眶微红：“小情姑娘客气了。雪如的琵琶是幼时外祖与母亲相授，只是他们已经故去多年，不能与小情姑娘切磋了。”
　　小情顿时惋惜不已：“如此说来，是小情福薄，没有这个运气结识高人。”
　　“我们雪如的琴技也不错啊。”雪凝插话道。
　　小情恍然大悟：“小情只顾想着能教出雪如姑娘这等高足的人必然是高手，竟然忘记了折服小情的却是雪如姑娘本人！不知雪如姑娘可否传授一二，小情定然感激不尽。”说着又是一礼。
　　雪如起身相扶：“小情姑娘快快请起，雪如是当不起此等大礼的。其实姑娘琴技已非同一般，就是雪如也是及不上的。只是如果姑娘弹奏时多想想作曲者当时的想法，想必更加出彩。”
　　小情细一思量，果然如此，不由对雪如更是叹服：“小情近年琴艺总是不得进步，自己也是心焦不已。今日听雪如姑娘一席话，真是醍醐灌顶啊！古人曾有‘一字师’，小情从前还不以为然，今日得雪如姑娘一言，岂不胜过古人许多？从今天起，小情便尊称雪如姑娘一声‘师父’了！”
　　雪如急忙拦住就要行叩拜之礼的小情：“小情姑娘言重了，不过是雪如一点粗浅理解，怎当得姑娘如此大礼？”
　　梁容博见了一笑：“雪如，既然小情姑娘诚心拜师，你就不便推辞了。”
　　雪如瞪他一眼：“说得轻巧，看小情姑娘的年纪，只怕不比我小的，我若真成了她师父，这成什么样子？”
　　“依我看，你们不如结成异姓姐妹如何？”梁容博笑着提议。从雪如弹奏《塞上行》之后他便一直在观察小情，但见她神色毫不作伪，心中有了定论，这小情想借他脱身燕雀楼是真，一心爱乐也是真。她一个卖艺的单身女子，事事为自己打算也分属应当。他自幼生活在复杂漩涡之中，自然看得出什么是天性心机深沉，什么是被生活逼于无奈。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而雪如又是一派单纯，加之她是定国侯府的婢女，只怕日子并不好过。今日小情既然心服雪如，他日她必会尽力护雪如周全。有个这样的人在她身边，他也放心些。
　　放心？梁容博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从小他就被教育，世间所有人惟一值得信赖的就是自己，何时他开始对这个只见了一面的小女子动了关护之情？
　　他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开。好在他就要离开，不然的话如此下去只怕他和雪如性命都堪忧了。他已经身在地狱不得解脱，他决不能让雪如也陷入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