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向曲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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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向曲霓
除夕夜，眉林庄。江知年等四人，合上庄上的杂役们，在祠堂里守岁。时辰到了，便各自打着哈欠归房里去。董连山无处歇脚，江知年便留他在自己院里的厢房过夜。
江阙房内灯火尚明。却只见得那少年正坐在案前，端详着手心的玉佩，正是白日里险些陨损的那只。细看那玉佩，晶莹透亮，完璧无瑕，是上乘的美玉。只是那上头有些并不见得高明的雕饰，镌刻些细细的水纹，说不上粗制滥造，但于这绝美的自然之物而言，说难听了，倒显得暴殄天物。可那江阙，却好似颇为珍重，让指尖自细纹上一遍遍走过。
许久，江阙垂眸，那浓密的睫毛在面上投下一抹玫瑰色的阴影，他鼻翼微鼓，气息随晚风渐渐晕开去，任由绯红一点点漫上耳垂，脸颊的轮廓在烛光下也显得温柔宁静。他笼掌，将玉佩用指尖护住，合上眼。那会儿烛光在晚风里微微颤动，他睁眼的时候，眼底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子；眼波灵动，泛着柔情。
半个时辰后。
眉林庄的院落里闪过黑色人影，运动得飞快，却不曾惹得地面的枯枝落叶半点异动，想来在内力、轻功上都颇为了得。那黑影行至江知年院上，忽悠悠地闪了进去。此时房中灯火未熄，似有人语。人影停下，像是思忖了片刻，又走上前去，贴着门听。
“我知你向来心大，只放心不下那孩子。”却是董连山的声音，“可不是我说，阙儿一去，必然牵连上眉林庄……”
“是我不才，早些年不过江湖上小兵小卒，不曾与殷掌门深交，却又多蒙恩惠。但，我隐隐觉着，当年的事……”江知年在人前一贯是无忧无虑、自在洒脱的模样，可此时的话语却透着几分忧思，“那孩子最是聪颖机警，为人又好，江湖人都爱称道，我也不信衔云山的事是他所为。”
“还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董连山叹道。
“吉人自有天相……这么多年来，阙儿应当知道那孩子的安身之处，否则，是不会心安的。”
门外那身影闻之一颤。
“那你也不能真就放他一个人出去啊，这……阙儿才多大，江湖险恶……”
“正是因为江湖险恶，我这区区眉林庄，护不住他啊。”江知年却是笑了，“他有资质，又敢闯荡。天生元神强悍，这些年十八般武艺也给他练得炉火纯青，没几个能奈何得了他。”沉默一会儿，话语声里竟有几分黯然，“我不是什么豪杰，也没什么大志，活了大半辈子，也就练成些武艺。江湖人说，江知年有绝世武艺，又哪里是什么赞许。如今大乱，我不还是龟缩在庄子里独善其身。这样好的孩子，哪能让他一辈子龟缩在庄子里避世……”
门外的人影缓缓走下台阶，月色之下，那俊俏的面庞上，竟泛着像太阳一样的光。这临行的人影，确是江阙。听闻此间，他在门外默默一作揖，淌着月色去了。
而屋内之人，那早便洞悉世事而不言传的智者，捋须，面上是欣慰祥和的笑。
次日清晨，密林间坐落着的成片亭楼。正中的六层楼阁，琉璃瓦下，挂着牌匾，上书“浣月楼”字样。楼阁之巅，一人正兀自抚琴，琴声悠悠荡荡，却体察不出什么情意。那乐师身长八尺，迎风肃立，长发半挽，碎发在风中飘零。南方的冬日不甚寒冷，他却已披上了袄子，任那青色袄衣的下摆在风中飘摇。一曲作罢，他缓缓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皙得透明，又略显瘦削的面孔。鼻梁高挺，却又富于流线之型，两抹剑眉，长睫掩映下，一双杏眼如点漆，丹唇微启，好似将放未放的春日粉桃。瞧这面容，七分俊美，三分柔情，在这高楼之上，清晨的雾霭之中，更显出几分仙人之态。
此时，一玄衣少年于堂前作揖：“正如阁主所料，江小公子昨夜已离开庄子，往南行了，想来有座下小红马，今日黄昏就能到。到时候……需不需要……”
“我知道了。不必。”那乐师只淡淡道。他默默向着北面望了一眼，抬眸，那双眸宛若冬日里冰封的湖面，又好似从不沾染人气的死水，空空的，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不过是空壳。那仿佛死去的双眸，冲散了面上那三分柔情，此时望去，好像是一尊雕工精美却未曾倾注匠人情感的雕像。
“是。”那少年顿了顿，又道，“姜苡有一事不明……”
“江小公子当然不是傻子。”乐师像是戏谑一般地冷笑一声，向姜苡解释道，“江湖上的消息声东击西，明显就是有人故意放出。再来一手秦时雨衔云山上的案子，落井下石，正巧举兵捉拿我。可他若不来，怕是没人知道我藏身何处。江知年许他来是蠢，他自己要来是诈。护我周全？呵，他不过是找个借口来看我。他不怕暴露我，因为他信我有能耐，也愿意保他。”
“那……阁主会……”
“姜苡。”乐师直视着姜苡，收敛了笑意，“你有个毛病……”
“就是废话太多。”姜苡认了，又辩解，“但这着实是个问题。”
“你知道是个问题，就得改。”乐师显然懒于解释，使诈道。
“是我输了。”姜苡哭笑不得。
“回去盯着。你站在这里是想听我说，‘真好，你们这群蠢货，让我又赢了’吗……”乐师打发姜苡走了，嘴里还低声喃喃着，“有人想让我保他。我只是在顺水推舟。”他十指于琴弦间速拨，乐声融入山林，草木“簌簌”作声，退去。楼阁前是明晃晃的道路，直通山脚。阵法，解了。
且说这江阙夜半离开庄子，牵了爱骑，却不往北面的朱雀山走，直往南行。那小红马脚力何等快，不多时，已翻山越岭，行程过半。行至午时，江阙途径一小镇，街上商贩吆喝，行人络绎，他感腹中饥馑，又不愿再去吃早晨啃过的，那从家中膳房混出来的可怜包子，便花了些银两尝了些当地小吃。这会儿又牵着马沿街而行，见得家酥饼糕点的店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驻足而观。他这一站不要紧，却忘了现下是何等打扮，旁人看来，哪里是什么衣冠齐整的富家公子，一身玄衣，一顶斗篷，像极了魔教教众，又像极了圣上钦派的灭口杀手。
“这……这位客官……可……可有什么，小的……”那店家颤颤巍巍，话都说不清。店外的闲杂人等惜命，纷纷退远了，又想看看是怎么回事，远远地围上一圈，谁也不愿上前。谁料得那斗篷之下，缓缓伸出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柔柔，将一只元宝放在柜台上。
“这……”众人不明所以。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将这店铺借在下一用，一并加上这里的食材……”斗篷下，是一少年温声道，见那店家怔怔地愣着，他倒担心条件太过苛刻，又补上一句，“就，不要多久的，最多两个时辰。”
“好好，那自然是无事的。”那店家回过神来，颤抖着手接了那元宝，满脸堆笑道。心里暗自思忖：“这是哪里来的活神仙，就算真是魔教人，事成之后要掉脑袋的，我也不枉走这一遭了。”
众人不知所以，只知那一日的午后，这街上，无端有个带着斗篷的少年，在酥饼糕点的店里忙活起来，那糕饼的香味远飘十里。江阙手艺好，做得精美，却仍要挑拣挑拣，一批里只选出两只放在右首，其余的，一并放在左侧。
“哟，今天的糕点比平日都香啊，怎么卖啊？”竟也有初来的行人上前道。
“不卖不卖的。”那被撂在一旁的店家慌忙拦着。那行人蹙眉。
“客官想要，可直接拿了去。”想不到，江阙竟兀自取了左首边的糕点，好生用盒子装好，递了去。那行人见状，一手接过，一手递了银两上去，却为江阙谢绝了，“用不着的，不比这店家手艺好，我只随手做做。”只听得那店家又是感激，又是羞惭。
路上旁的人见了，一拥而上，江阙一面要做新的糕点，一面又要给大伙儿递上东西，自然忙不过来。他这会儿总算蹙起眉来，有几分难色。那店家见状，道：“公子不介意的话，小的来就好。”江阙欣然答应。于是这会儿，江阙忙着做糕点，那店家一个劲儿地往外送，大伙儿欢天喜地地排队，倒是忙得不亦乐乎。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江阙在那店家耳侧低语了两句，就见着那老家伙忙不迭地去对街提了一只颇为精致的檀木食盒来。江阙已经收工，不忘把台子上擦得锃亮，店家也已驱散了行人，这会儿店铺里只坐了这两个人。
“不知客官……做这些是为何？”那店家与江阙相处半个下午，心知这少年没有恶意，也便放开了胆子，瞧着这些端正精巧的榛子酥、玫瑰饼、茯苓糕之类的，脱口道。
“不为何，他喜欢。”江阙一面小心地把糕点摆在食盒里，一面痴痴地发笑。
“千金难博妃子笑啊。”那店家自以为明白了什么，也跟着笑。
夜幕沉降，南方的天空也明朗，树梢间掩映着的天空，星子洒落一片。此时那乐师已从楼阁之巅下来，独坐第三层向外延展的高台上，闲敲棋子。姜苡一个轻功，就从地面上一跃而起，落在乐师眼前。
“说好的黄昏会到，因什么事耽搁了？”那乐师倚着手，淡淡道。此时月色如水，像是自那乌黑的发丝上淌落，他本便俊美的五官，在光影之下更显得立体。
“城里的……说是，给他内人做糕点了，闹得整条街上沸沸扬扬。说是什么，用情深重，怕是要不了多时……”姜苡说不出口。
“怕是要不了多时，就传出一黑衣斗篷侠士千金散尽，求妃子笑的佳话。”乐师冷笑，将手中棋子在两指间摩挲，“世上什么人都可以用作棋子，但倘若有人想利用这江小少爷，就没那么容易了。”他说着，徐徐站起，向南面一望，正见得一人一骑在月色中奔上山来。乐师眯缝了双眼，背向着姜苡，惹人琢磨不清这眼底是何许神情。这会儿，那着玄衣的人影停下，系好马，向这些亭台走来。
“得亏阁主先行解了阵法，否则小公子怕是要吃哑巴亏了。”姜苡笑道。他自觉打了几回情报，已然和这陌生的小公子熟络起来，连个“江小公子”也不带叫了，生生叫了句“小公子”。
“我不会是昏了脑吧……”乐师给了他一个“为什么又是这么多废话”的眼神，扶额道，
“你下去……”
“是，这就带他上来。”姜苡被数落多了，脸皮厚得紧，竟然自顾自地接了话。
“别打断我，你下去，问他叫什么名字，你自己上来。”乐师冷冷道。
“哈？”姜苡疑惑，欲待再说，见乐师面上冰冷，只得硬着头皮跳下楼去，和那玄衣少年攀扯两句，又蹦了回来。乐师再见他时，却见得这好端端的直耿少年，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支支吾吾道，“真……真要说……”
“说。”乐师自负得紧，二十多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什么破事没见过。
“他想了想，说：‘唤在下向曲霓便是’。”姜苡垂下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02 向曲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