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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江小公子很开心 ...


  •   那乐师听了,咬住下唇,惹得那唇瓣深深地发红,面颊上却仍是那白得诡异的色泽,眼眸中只微微掠过一丝凉薄的愠色。
      “要……放他上来吗。”姜苡见乐师久久不答,心知不妙。
      “不用了。”那乐师一拂袖,便在棋盘前坐下,“拖到后山埋了吧。”
      “哈?”姜苡这会儿是真的快晕了。
      “得了,今日是我网开一面。”那乐师像是对姜苡的表现甚为满意,摆摆手道,“带他上来,我亲自料理。然后你下去,不为难你了。”
      “是……是。”姜苡不知是否得说上一句“谢主隆恩”,痴痴愣愣地下去了,心里嘟囔:“其实也不为难,你拖到后山埋了的人还少吗。只是怕你后悔了,把我也拖到后山埋了。”
      “姜苡,别腹诽。”乐师不忘叮嘱。
      姜苡再下去的时候,楼下那位仍捧着食盒乖乖地站着。
      “江小公子,阁主说,磕三个头才准上去。”姜苡心头有气,使坏道。哪料得那痴男竟真的伏下身来,重重地磕了十个响头。姜苡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将他一把拉起。再看时,却见得那少年的斗篷已然卸下,白净的额间淌了两行血,沿着那鼻梁往下,衬着那柔波荡漾的双眸,愈发惹人心血来潮。
      “可以上去了吗?”江阙的声音带着点少年志气,透着淡淡的鼻音。姜苡被那绝情乐师骂惯了,竟听不得了,忙掩了耳朵,低声骂道:“浪荡。”说罢,架着江阙半只胳臂,和他一并上去了。
      “两个人都会轻功的。”乐师正背对着他们,衣裳在晚风里飘荡,听闻动静,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姜苡自行理解了,这难伺候的阁主,言外之意恐怕是:“为什么要碰我的人?”心里不由得咋舌,想看热闹,但想起之前的吩咐,只好吃个哑巴亏,作了个揖,道了声“是,阁主”,便下去了。
      江阙站着,那乐师也站着,风拂动他们的碎发。像是没有人愿意第一个开口。乐师唇启,露出半点皓齿,正当此时,听闻身后,有衣襟缓缓翩飞的簌簌之声,那人单膝跪下了,轻轻柔柔的,但还是生生打落在他心底。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回过身来。面前是竖起的秀发,好似幡动,瞧不见那人神情。
      “若弦……”江阙垂着的脸,慢慢扬起,落在乐师眼底,那张已然生出鲜明轮廓的脸,温柔的,又带着生气。隐约间,泛红的眼角,闪着一抹泪光,和额间的血交映在一起,“哥哥。”他脸上泛着少年澄澈的笑,笑眼里,两个人影在交错……
      记忆里,清晨的雾霭,五六岁的孩子,那双挂在树梢上,野蛮地晃荡的脚,树下的少年青衣翩翩。“我叫若弦。”冲撞进孩子视野里的,是少年面上,像指尖琴声一样泠泠的,似水一般的笑。孩子的眼睛睁大了,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端详一个人,那样好看的,像流水幻化一般的灵秀。那是涟漪,于是,那些从清晨就生发的戾气,退散了。
      江阙此时就这样望着,这个他心中温热的憧憬的,眼前冰冷而又陌生的人,那黑中带灰的,空虚又透明的双眸,像极了宫廷里的上等琉璃,没有波澜,只是凝结在那里。左眼角那抹红色泪痣,生得愈发深了,却也被衬得暗淡。那冷峻而瘦削的面庞,身上披的长袄,都在狠狠地捅他的心。都是些什么啊。这些年都是在做什么啊。
      视线模糊了,意识也迷离。恍惚间,是殷离,殷若弦,还是这个站在眼前的乐师。
      “向公子不必行此大礼。”殷离只是淡淡的,讥道,“还是说,不必陪你演呢,江小公子?”
      “是我太坏了。”江阙斜过脸来,双眸弯弯的,带着笑。
      “你……”殷离扶额,说不下口了。
      “这是给你的。”江阙却没有站起,十指托着食盒,举过头顶。他话语声温柔,碰壁什么的,殷离冷言冷语相向什么的,都淡淡地化在那少年的笑意里。不知为何,江阙觉着,殷离在有意刁难他,他不接过那食盒,只慢慢地掀开第一层檀木盖子,让那略显沉甸的食盒就这样放在他掌面,脱不了身。江阙隐约间发觉,殷离死水般的双眸里映着那些只糕点,水底泛着微波,那伸过来的,略显枯槁的苍白的手,似乎是颤抖的。他不说,他真狠,就是不说罢了。江阙在心里笑他,又隐隐地疼。
      这会儿殷离终于接过食盒,放在桌上,回身,带着一丝狂躁地扯了一只风铃。姜苡带了丝怒意上来,压着火气道:“阁主,有什么吩咐?”
      “带他去宁月楼歇脚。”殷离却仍然不紧不慢,“明天再打发走不迟。”
      “多谢……”江阙温声谢过,缓缓站起,话说到一半,压低了声音,“若弦哥哥。”他本是不愿惹殷离生气,可这“若弦哥哥”带着他话语声的粘稠,轻得像是呢喃,听得人酥软。殷离恼恨得想喷火,可面上仍做得一样的平淡,挥挥袖,示意他们快走。
      “是,阁主。”姜苡应了,便欲伸手去扯江阙的胳臂。
      “姜苡,好好走路。”
      “是,阁主。”姜苡晕头转向,收了手,向江阙道,“我说一二三,我们一起跳。”
      殷离一脸无药可救的表情,看着两个傻子“一二三一起跳”了。待他们去得闻不见声了,殷离合上门帘,在案前缓缓坐下,默默地将几层食盒铺开,露出那些精致小巧的玩意儿来。什么“千金难博妃子笑”,他想笑,想在心里讽刺江阙几句,却笑不出来,说不出来。头隐隐发疼,他便用那指节分明的手去揉它,半天解不了火气。逃也似的,他扭头去看案侧的棋盘。
      月光笼在棋盘上,那些黑的,白的棋子,闪着灵异的光,像山上的陵墓,像乱葬岗的鬼火,都在他眼底,而这个人,好似有一种摆布他们的能力。殷离寻思着,两指捻起边上木盒中一只白棋,目光在盘上的棋子间穿梭,寻求一个容纳它的地方。他没做到。剑眉蹙起,指尖打颤,一滴冷汗顺着他鬓边滑落。指尖一滑,那白棋落下,落回了木盒里,迸溅出陶瓷碰撞的“噌”声。
      一颗不能用的棋子。殷离觉得,自己在发病。他恍惚间竟颤抖着手,把那颗白子重新拾起,放入衣袖,收好。不自觉间,他的另一只手,已伸向食盒中的酥饼,一只榛子酥,化在舌尖,慢慢地晕开。是过去熟悉的、久违的甜意,榛子的香,还有江阙手心的温存。他尽数受了,一个接一个地受了。
      就这么不知在做什么地过了一个时辰,有人跃上楼来,门帘外簌簌有声,虚映出一个高大的影。
      “阁主。”那人沉着气道。殷离蹙眉,姜苡,带了点鼻音。
      “姜苡,有什么事,进来说。”殷离竟异乎寻常地好声好气。
      “……恐怕不方便。”姜苡过了许久道。
      “说吧,什么事?”
      “江……江小公子有话想问,敢问阁主可尝了那糕点,觉着如何?有什么不好的……”姜苡竟也难得地恭敬。
      “我口味变了。”殷离垂眸,缓缓握上了拳,手背上的青筋淡淡地显露出来,“吃不得甜的,喂狗了。”他的手微微发颤,声音里却依旧冷冰冰的。分明是扯谎的。
      门外的人影顿了顿,闪了开去,不一会儿,又落定。
      “江小公子说,别的他也能做。”姜苡话声不同以往的温柔,过一会儿,小声道,“只是没想到,阁主喜欢养狗。下回有好的……”
      “我没有养狗!”殷离觉得好笑,却不知因何,眼眸里更添暗淡。他似是不愿再看那门帘外的暗影,默默地别过头去,“是山上的野狗。”
      “野狗吃了供给神仙的糕点,会成仙吗?”
      “不会。”殷离拉下脸。
      “江小公子想知道,阁主身子……”姜苡的声音淡了下去。
      “……”殷离沉默,垂下头。过了半晌,只淡淡道,“与他无关,不必挂怀。”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说,用得着什么药材,他一并去寻了。阁主不必见怪,只管使唤他便是。”
      “呵,他是觉得,凭他一人之力,就能胜过我整座浣月楼吗。”殷离冷笑。
      “那,阁主是愿意见他的吧。江小公子说,那时候您说……”
      “不是愿意。”殷离低头,指尖抵住眉心,“我要用他,所以解开了阵法。”——门外沉寂,他目视前方,眼底映着凄冷的月光——“只是利用。仅此而已……他可愿意?”殷离像是在苦笑。
      “做什么都好。”许久,姜苡缓缓答道,他声音变得轻了,透着一丝喜悦,隐隐地震颤起来,“他说,这回,只要阁主不赶他走,他再不走了。”
      “不会赶他走。”殷离像是脱力,眼里忽地失神,脱口而出。下意识地掩住嘴,低声改口道,“还,还用得着他。”
      门外的姜苡不再答话,一小团黑影渐渐压了下来,实实地落在门帘上。殷离能想象门外人的姿势,那是他的额头,碰上门帘的影。“江小公子说,他,很、开、心。”那是江阙的声音,无法抑制的,带着纯粹的少年鼻音,一点小小的哽咽,淡淡的鼻息。
      殷离默默起身,往内室里走去。他不知门外的“姜苡”何时离去,只解衣上了床榻,熄了火烛,轻身放下床帘。手里攥着被角,捂住了脸。冬日里的被子冰凉凉的,他身上却异乎往常,带了一丝温热。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他的手颤抖。
      夜半,殷离难得地沉沉睡去,蹙起的眉梢舒展,竟有几分少年时柔和的模样。没有棋局,没有旁的,他像是做了个梦,又或者说,回到了少年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03 江小公子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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