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四月》朴槐

37、运动会（二）

　　冯祁和张康来到沈长风面前，沈长风仿佛看见了救星，拽着张康把他往话筒前一按，“撇下这么个差事让我做！”他咬着后槽牙说道。

　　张康一脸讨好地笑道：“沈哥，我错了，这不是看你人好声音又好听嘛，换了别人想替我顶我还不答应呢！”

　　沈长风撇撇嘴，“行了，你既然回来了，那就重新回到岗位上吧。”说罢，又冲一旁的冯祁挑起一边眉毛，“跑完啦？怎么样？”

　　张康立马冲到沈长风面前，竖起一根食指，“看我手势！”

　　沈长风拍了拍冯祁的背，“可以啊，这么厉害。”

　　冯祁将胳膊交叉在胸前，“那是，我附中博尔特可不是白叫的。”

　　沈长风笑了，又瞥见张康还站在原地，皱眉道：“你不用念稿吗？”

　　张康指的指远处跑来的人，“喏，他来念。”

　　沈长风眉皱的更深，“什么意思？”

　　张康道：“昨天太忙了，今天我就让站长派个人跟我轮流换班。”

　　沈长风后退一步，咬牙道：“那你还让我给你顶着。”

　　张康扯了扯沈长风的衣角，赔笑道：“那不是因为没到时间，换班的同学还没来嘛，我翘班可是要被扣分的，我还想要坐到副站长的位置呢，一分都扣不得的。我那时也找不到其他人，只有沈哥你能帮我了。”

　　沈长风叹了口气，对张康说道：“拿你没办法，你那有没有水，我有点渴了。”

　　张康指了指冯祁，“他喝了。”

　　沈长风“呵”了声，“你不是不喝那瓶水，等着那人来给你送吗？”

　　张康转头问冯祁：“那人是谁？你等着谁给你送水？”

　　冯祁用看傻瓜的表情对着张康，“我就喝了你送的水，你说我还能是等谁。”

　　张康瞪大眼，憋红了脸，只“哦”了声，便别过头。

　　沈长风的视线在二人间来回打转，说不上来，他总感觉气氛有点微妙。

　　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脸，咳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长椅，“张康，这能坐吗？”

　　张康忙点头，“哦！可以可以，坐吧坐吧！”

　　三人都有些累，并排坐到长椅上。这时，主席台上总播音站的广播响了起来。

　　“请参加1500米的同学，迅速赶到检录处报道。”

　　到达检录处，张康这个侧播音台前的跑道是必经之路。张康看着眼前走过的人，不禁感叹道：“都是勇士啊，要是我跑1500非要了我的命不可。”

　　冯祁也道：“确实，1500米连我附中博尔特都觉得可怕。”

　　冯祁说完感觉到身旁沈长风的胳膊突然抖了一下，疑惑道：“怎么了？”

　　沈长风没应，冯祁看到跑道上的谭四月，明白了为什么。

　　张康没看他们这边，也注意到了谭四月，他喊道：“冷哥！勇士！牛逼！”

　　冯祁瞟了沈长风一眼，也喊道：“冷哥加油！牛逼！”

　　谭四月停下脚步，看向这边。

　　沈长风感觉嗓子异常的干，他没有喊，声音不大，像是和谭四月面对面近距离说话，跑道上的谭四月看得清他的口型，知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注意安全。”

　　谭四月点点头，冲他们这边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沈长风紧紧盯着他，心脏狂跳，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冯祁也看着谭四月远去的背影，“要真按沈哥说的，如果冷哥真是蒲公英的话，那他跑完恐怕只剩下杆了吧。”

　　沈长风没应，指了指足球场，“我们去那吧，那离跑道近，看得清楚，也好给他加油。”

　　其他两人都没有异议，跟着沈长风一同前去。

　　检录完毕，运动员们按照裁判的指令站到起跑处，谭四月呼了口气，紧张的握了握拳。

　　准备阶段，谭四月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他看过去，是一个个子很高皮肤很黑的男生。

　　发现谭四月看过来，男生先是翻了个白眼，却不偏过头，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谭四月，露出嘲讽的笑。

　　谭四月移开目光，心里没什么波澜，陌生人的恶意他又不是没遇到过，这种幼稚的举动，他并不会放在心上。

　　那个黑皮男生见谭四月没搭理自己，又发出“切”的一声，随即对着14班的方向抬了抬手臂。

　　14班的加油声因为他这一个动作大了起来，其他班级见状也不甘示弱，纷纷扯起嗓子给自己班加油，眼看自己班要被比下去了，黑皮男生又翻了个白眼。

　　沈长风在不远处的草坪站着，黑皮男生的举动尽收眼底。

　　张康也看到了，歪了歪嘴，道：“好装。”

　　沈长风拉住旁边的冯祁，问道：你冷哥旁边的男生是谁啊？”

　　冯祁望过去，答道：“哦！你说他啊，他是14班的，叫赵东阳，但大家都不怎么叫他名字，都叫他黑皮。”

　　沈长风望着赵东阳，“他长跑怎么样？”

　　冯祁来了劲，“你问我就对了，我还真知道。他长跑好像很牛逼，听他初中同学说他初中1500米总跑第一。但我也听说他人品不怎么样。

　　张康被勾起了好奇心，凑近问道：“为什么说他人品不怎么样？”

　　冯祁压低了声音，道：“他初中个子就很高，老爱惹事儿，在校外人认些大哥什么的，在学校里看谁不爽，就找校外的人来打架。”

　　张康皱起眉，“我去，他这么贱吗。”

　　沈长风也皱起眉，“那现在呢？”

　　冯祁道：“现在倒是没听说他找校外的人了，可能是附中对这方面管的比较严吧。但他现在也特别贱，老爱惹别人，跟不少人起过争执，我前几天还听说他跟12班的一个人打架呢。”

　　沈长风眉皱的更深，不再多言。

　　“谭四月加油！谭四月必胜！”

　　六班的同学加油声格外的大，甚至还有几个别班的女生给谭四月加油。谭四月紧张的心情有所缓和，冲她们笑了笑，加油声因为这一笑变得更大了。

　　赵东阳斜睨了他一眼，骂道：“小白脸。”

　　谭四月全当没听见，盯着跑道没理他。

　　赵东阳对着他的侧脸嗤道：“等着吧，我会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碾压。”

　　谭四月这时终于偏头看向赵东阳，他微微勾起嘴角，“我等着。”

　　“各就位——”

　　“砰！”

　　刚开始就有人拿出跑一百米的速度，拼命往前冲，谭四月没跟着往前冲，他起跑后先抢占了个有利位置，沿着跑道的内侧跑。
　　他没有一味地追求快速，而是合理调整好跑的节奏，两步一呼，两步一吸。

　　跑到沈长风面前的跑道时，他故意不去看，他害怕自己看过去呼吸节奏会被打乱。冯祁和张康则是卖力喊着加油。

　　一圈下来，谭四月虽不在前几位，但也没有落后，赵东阳处于一个比较领先的位置，但和谭四月也没有拉开多远的距离。

　　第二圈时，赵东阳被人反超，落到第四的位置，谭四月依然紧跟在他后边稳步前进。

　　到了决胜圈时，赵东阳加快速度跑到第二的位置，大步往前冲，谭四月也开始发力了，不断靠近赵东阳，甚至有了要超越他的趋势。

　　赵东阳几次偏头看谭四月，表情有些慌乱，呼吸节奏已然被打乱。

　　“我操！牛逼！冷哥加油啊！”

　　“加油！超了他！”

　　冯祁和张康在沈长风身边激动非常，大声地吼道。

　　沈长风握紧拳，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猛地瞪大眼。

　　眼前的一幕，给了他答案。

　　谭四月摔倒了。

　　“我操！康子你看见了吗？那孙子绊他！”

　　“看见了！他大爷的！真是玩不起！”

　　冯祁张康指着那处气的直跺脚。

　　运动场的同学们也看到了眼前的景象，惊讶有之，愤怒有之，惋惜亦有之。

　　赵东阳在谭四月靠近他时，伸腿踢了一下谭四月的脚踝，动作很小，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

　　但在1500米的冲刺阶段，这个小动作是致命的。

　　谭四月摔倒了。

　　在倒地的前一秒，谭四月的意识十分清晰。

　　不要。
　　不要啊！
　　为什么？！
　　我明明快要成功了！
　　为什么又要变成这样！
　　不要！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无法阻止，重重摔倒在地上，他用手撑着地，想站起来跑完，但双腿无力，怎么也站不起来。

　　谭四月的头低的很低，不敢看向任何人，手指头快要嵌进地里，他用尽全力向前缓慢的爬了一步。

　　两步……

　　手却也失去了力量，不停颤抖，难以继续第三步，看着一双双脚从自己面前穿过，谭四月再也承受不住了，胳膊一软，向下倒去。

　　他认命般的闭上眼，迎接自己的却不是意料中的坚硬冰冷。

　　他感觉到身体在往上升，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

　　他睁开眼，自己已经在沈长风的背上了，他彻底松了下来，将头埋在沈长风的肩窝，一句话也不说，任由他带自己离开。

　　如果坚持不下去了，就让沈长风带自己逃离吧。

　　沈长风看见谭四月倒地的那刻，他的世界归于寂静，他什么也听不到。不管冯祁和张康的惊讶，疾步向谭四月奔去。

　　狂奔的路上，渐渐有了声音。是他自己的呼吸声和耳旁呼啸的风声。

　　他跑到谭四月的身旁，看着谭四月的动作，他知道还不是时候，没有立刻伸手去扶他，看谭四月向前爬了两步，沈长风的心脏像是被揉碎了，说不出来的痛。

　　在谭四月撑不住，再次倒地的前一秒，他迅速俯下 身，扶住了他，把他托到自己背上，向前走的路上，他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坚持不住了，那就让我带你逃离吧。

　　这个世界太吵了，我们堵不上每个人的嘴，那就让我们捂住耳朵吧，不去听，也不去想，你只用看着我，看着我带你逃离。

　　“小蒲公英，没事了。”沈长风背着谭四月偏头道。

　　背上的谭四月没动，沈长风却感觉到肩膀上突然的湿润，他知道谭四月哭了。

　　“没事了。”他语气温和，又一次说道。

　　“就差一点了。”谭四月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听起来闷闷的。

　　“都过去了，”沈长风轻轻拍了拍谭四月的小腿，“你跑步的样子特别帅。”

　　谭四月抬起头，沈长风感觉肩头一空，“有吗？”

　　“有，真的特别帅！”沈长风笑着答道。

　　“帅对比赛也没什么用处。”谭四月失落道。

　　“你这次为什么要跑1500米呢？”沈长风问。

　　谭四月想了想，“班长说我们班少人，我就报了。”

　　“你是奔着第一名报的吗？”

　　“不……不是。”

　　“嗯，那代表你本来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拿第一名，你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比赛的氛围，我知道有比赛肯定就想争第一，但如果没拿到第一，我们该怎么办？一味地懊悔自责吗？我们能不能换个角度看看呢？不要看失去了什么，也不要那么注重结果，我们去看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收获了什么。”

　　沈长风声音温柔，像是和煦春风，吹进谭四月的耳中。

　　“我……我想不出来。”谭四月似懂非懂。

　　“我跟你一起想，”沈长风背着谭四月，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声音也不虚，“你跑步时很帅，给你们班长了脸，收获了一堆迷弟迷妹。”

　　谭四月没忍住笑了，“这算什么啊。”

　　沈长风把谭四月往上托了托，“怎么不算？你是不知道，我给你学学你跑步时那些人怎么喊的啊。”

　　“咳咳。”沈长风清了清嗓子，开始夹嗓子，“哇啊啊啊，那个帅哥好帅哦，要是我们班的就好了！”

　　谭四月没忍住笑了起来，谭四月的胸膛紧贴沈长风的背，沈长风感觉到他笑得发抖，也跟着笑。

　　“还有，你为你们班争光了。”

　　谭四月不解，“我都没能跑完，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他苦笑了一声，补充道：“爬也爬不动，丢人死了。”

　　沈长风摇摇头，“你低着头，你知道吗？很多人都在为你加油，给你点赞，你的坚持与顽强很多人都看到了。”他顿了顿，又道：“你移动的每一小步，在地上的每一个痕迹，都是你得到的勋章，你们班的同学都会以你为荣耀。”

　　“我也是，小蒲公英，一点都不丢人，真的，我以你为荣耀。”沈长风真诚地说道。

　　谭四月喉咙一堵，说不出话来，心脏被一阵暖流包裹，眼泪又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