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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月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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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崖。
岳以觉不明白为什么岳如明要约他去那里见面,但是他一定要去。上次将她射伤,他难以释怀。他自认一直问心无愧,从没对不起任何人。可如今,父亲尸骨未寒,他就对姐姐兵刃相向。
悬崖边,岳如明背着手站着,他要靠近,却被墨凉挡住,于是两个人之间就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姐,你站在悬崖边干嘛。好危险,你往这边来。”
“没关系。这次,只要你觉得我很危险,就一定能杀了我。掉下去,必死无疑。”岳如明向悬崖下看了一眼,“这里,比樱樱掉下去的悬崖还高,下面没有水流。”
岳以觉被说得哭起来:“姐,你别说反话。你回来。我发誓我从来没想要伤害你,都是我错了。”
“我知道。如果真心要杀我,就不会给我解药了。当时我突然往你身上扑,是个人都会紧张害怕的。很高兴你会用袖箭,可以保护自己。”
“如果是以前的姐姐,这时候早就冲过来打我了。”
“如果是以前的你,算了。这时候说这些。”岳如明笑着摇头,“要谢谢你,放了柯家的这些人。他们有地种有饭吃就好了,不会造次。而且,这么少的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我知道。论起来这些人也是我的亲戚。”岳以觉向前走了几步,“姐,跟我回家吧。娘很担心你。你想怎么欺负我都可以。反正我又打不过你。”
岳如明被他逗笑了,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对不起,都怪我从前任性,总是欺负你。其实不是真心讨厌你,只是觉得欺负你好玩。也觉得我是你姐姐,你该听我的。就懒得对你太好。”
“你对我很好。”
“你这么傻,难怪被人欺负。”
“我心甘情愿的,我活该。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知错了,再也不怀疑你。”岳以觉说着说着,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一定要当姐姐的跟屁虫,姐姐捉弄他,他还是哭着闹着要和姐姐玩。回想起这些往事,他忍不住又像小孩一样,鼻涕一把泪一把,毫无形象地咧嘴哭起来。
岳如明被他用衣袖擦鼻涕的样子逗笑了:“你都多大了,还哭得这么难看。”
“你不许说,还不是你惹我。”岳以觉也破涕为笑,“对了。你的赦令,是梁巽亲手写的。他还是想向你求亲,以清风的身份对明月。他说,抛却所有外物,明月高悬天边,皓然纯净,柔美不可方物。如果能娶你回去,只要你有所出,他可以保证只有你一个人。”
“倒是很能往我脸上贴金,难为你记得住这些酸词。帮我谢谢他的好意吧,之前我已经拒绝得够明白了。”岳如明叹了口气,“不要说他了。明天就是你的继任仪式,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天。你一定会是一个仁慈的庄主。我很想亲眼看着你继任,想了想还是不去了。”
“为什么。”
“听说,你还是要光明正大地处决白海龙。那白先生怎么办?恐怕,他以后就不会好好地辅助你了。”
“是他自己教我要光明正大。他儿子做了不光明的事,我就要有理有据地处决他。白先生是有胸怀的人。”
“好吧。我想,你这样做,爹会觉得很高兴。我是说,你父亲。”
“你怎么连爹都不认了。”
“我暂时不敢认。要等我见他的面,问问他要不要认我。”
“不用问。他怎么可能不认你。而且你要去哪见他?”
岳如明笑着:“总会见的。”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不回家还能去哪。”
墨凉插嘴说道:“这不用你担心。她想去哪,我都会跟着她,保护她。”
岳如明点头:“无论如何,我再也没有家了。可能大家都不介意,但是我知道,是我害死了爹,害死了叶少侠,害了樱樱,害了这么多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面对这么多伯仁,我没法心安理得地当我的大小姐,每天无忧无虑嘻嘻哈哈。”
“所以?”
“如果我命里还有一点幸福快乐,我想把这些留给樱樱。她命苦,好不容易嫁给心上人,过了几天有人疼爱,衣食无忧的日子。我想,她受的折磨已经太多了,老天不能对人这么残忍。就当用我祭天,为她祈福吧。”岳如明说着,突然从袖子里褪出那支袖箭,那支岳以觉曾经用来打她的袖箭,直直地扎向自己的脖子。她动作很快,也没什么预兆,在场没有人能反应过来。她下手很准,血涌出来,染红她的白衣。
她感觉到血在涌出来,反而放松地笑了,向后倒去。身后就是万丈悬崖。樱樱掉下去的时候,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墨凉回过神来,冲向悬崖下面。岳以觉扑过去,却只能在悬崖的树枝上捡到她怀中掉出来的手帕,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凌乱针脚,绣了一轮明月。
“姐——”
月亮起起落落,盈盈缺缺,总是要隐没在黑夜里,晦暗无光。可是什么时候又会高高挂在天上,皓白如霜雪,也许只有天晓得吧。
岳如明的葬礼,还是以岳家大小姐的规格,风光大葬。葬礼过后,墨凉触碑而死,被岳以觉寻了墓地,好生落葬。
宝城,小客栈里。
岳松雪将一切安顿好之后,看了看周围,不由得感慨。他记得就是在这个房间,他给她做了好几顿饭,熬了好几次药,终于听见她明明白白地说自己的心意。
那时候,燕于飞还活着,在一边煽风点火看热闹。
岳宁瀚终于将斗笠面纱取下来。这里已经离洛城很远了,没有人会注意他是不是定北王。他坐在床铺上,摸了摸油腻的被子。他从没有过这种一身轻松的感觉。木结香向店家讨了茶水,在给他倒茶。
燕归从外面进来,笑嘻嘻地说道:“房间不够,只剩三间了。”
岳宁瀚一愣:“这不是正好么。”
“所以,你要和你的侍女住在一起?”
木结香脸一红:“我去陪少夫人,我们俩一个房间很合适。大少爷也可以休息一下。”
岳宁瀚白了燕归一眼:“不用。燕阁主要贴身保护我,不配自己睡一间。”
燕归也白了他一眼:“老东西,谁要和你睡一间。怕沾染你书呆子的酸腐气。”
“那你睡大街。没有人收留你,滚滚滚。”
“钱都在我身上,你说说,该谁睡大街。”
木结香在一边听他们斗嘴,忍不住笑了起来。岳宁瀚自知失态,有些不好意思:“我去看看松雪他们。”
燕归撇撇嘴,推了他一把,岳宁瀚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都快五十岁了,稳重一点。”
“谁要像你,两三岁就是七八十岁老态龙钟的样子。未老先衰。”
岳宁瀚懒得理他,抬脚就出门。岳松雪住在他隔壁,他敲了敲门。
门一开,朱樱的声音:“是谁?燕兄吗。”
“是伯伯。他来看你。”岳松雪应道。
“伯伯。”朱樱有些茫然地念叨着,“你找到亲戚了吗。”
岳宁瀚知道她记忆混乱,坐在她床边,应道:“是,以后我会照顾他。”
“真好。所以,他是真的姓岳吗?”
岳宁瀚不假思索地点头:“是。”
“看来小王爷没有骗人。以后,岳伯伯要带他去哪里,怎么安顿他。”
“我会当他是亲生儿子,带他回家。不过我们两个会先送你回靖城。”
“回靖城?可是洛城有英雄会。”
岳松雪说道:“你还是别去英雄会了,除了刺客本事也没什么出彩的,打不了几场,还惹祸上身。”
“烦死啦,不当刺客吃什么。还不是你三天吃光了我三年的存粮。”
“你……”岳松雪被她气笑了,“你本来就穷得揭不开锅,哪有三年的存粮?”
岳宁瀚也被她逗笑了:“这小子的确能吃。”
“岳伯伯不要嫌弃他。”
“嫌弃什么。养得起。”
“是我说话不知轻重。岳伯伯,气度不凡,看起来就像是富贵人家的员外,怎么会养不起他。”她看着岳宁瀚,看着看着,突然沉默下来。岳宁瀚和岳松雪都不敢说话。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朱樱好像想起什么了,问道:“伯伯?怎么回事。您怎么不在洛城。这是哪里,我不是,这……”
岳松雪摸了摸她的头发:“别急,别急。你和我一起想。在这里,你说你要嫁给我。然后,我们去洛城。”
“然后,你和伯伯相认。我们成婚。然后我不小心掉下悬崖。这是哪里?我还是瘫痪在床吧?”
“我带你回靖城。这是在路上,我们已经到宝城了。”岳松雪从包裹里拿出客栈的钥匙,“你看。”
她眼中含泪,想接过却动不了,看了一阵子,呜咽着说道:“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别说这些废话来伤我的心。早就说过我会和你一起。”
“嗯。只要你不嫌弃,以后我也会和你一起。”
他很少听她这样热烈地表达爱意,眼眶有些湿润:“烦死啦。我怎么敢嫌弃你。倒是你嫌弃我能吃,现在还想着我把你吃断粮的那件事。”
“当然要想着。你当时进我的客栈,吃的那些馒头,其实是我留着第二天一整天的口粮。那时候生意难做,我一天只吃两顿饭,一顿饭一个馒头,剩下一个刚好喂小狗。结果这三个大馒头加上一碗小咸菜,你风卷残云一样,吃得渣都不剩,把小狗饿得汪汪叫。心疼死我了。”
他故作姿态,撅起嘴,嘟囔着问她:“心疼什么。心疼小狗,还是粮食。反正不是心疼我。”
“不心疼你。不心疼你,就该让他们把你抓回去打死。”
“好狠心。”他趴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忍不住亲了一口。
岳宁瀚看他们腻腻歪歪就浑身不自在,遂站起来:“我回去休息了。”
岳松雪这才反应过来他还在屋里,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岳宁瀚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关上了他的房门。
回到屋里,燕归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准备入睡了。水盆里有洗漱用的干净的温水。岳宁瀚洗漱过后,脱了外衣刚刚要就寝,却见燕归团成一团扔在桌子上的衣服。只得把他的衣服也都简单叠好,搭在椅子上,却见一块布条。他捡起来:“星儿这件事,怪不得你。”
“只是提醒。”燕归闻言就睡不着了,“提醒我,他还有在世的亲人。”
“我会照顾。你不用太紧张。”
“你照顾大家,谁来照顾你?”
“我毕竟是家长。”
“好吧,家长。快躺下睡觉。我再提醒你一次,你最好立刻开始颐养天年,还能多活一阵子。你这病只是不发作,发作了就要命。”
岳宁瀚已经躺好,苦笑了一声:“我也不是很想长寿。”
燕归明白他的意思,闷闷地叹了口气:“或许你真正闲下来,就不会这么想了。”
“就像是沉重的山一样,我背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有一天卸去,可是脊背已经压弯了。没办法的事。”
“你到底怎么想这个木结香。出远门还带着,就这么舍不得。”
“是她非要跟着我。”
燕归听得笑了:“有什么挂不住面子的。你守了二十几年的寡,已经可以领贞节牌坊了。”
“这叫鳏夫,不是寡妇。好过你求来求去一场空,无情反结怨仇。”
燕归翻了个白眼:“行了,少奚落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