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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靖城 ...


  •   一路颠簸,没用上十天,五个人就平安到了靖城。这一路上,岳松雪无心观景,只想着尽快。岳宁瀚虽然有些不适应,忍一忍也勉强跟到了靖城。

      木结香用钥匙打开客栈的门,岳松雪抱着朱樱进屋。这屋里,扑面而来的灰尘。燕归在外面安顿好马车。木结香把门窗都打开,擦了擦桌子板凳上的浮灰,岳宁瀚早就累了,直接坐了下来。这一路风餐露宿,他哪还顾得上体面。燕归看到后院有井,打了水上来,这井水很清澈,也没什么异味。他找到厨房,已经没有柴火,不能烧水。

      他只得跑到楼上,去朱樱的房间:“师妹,你们平时用什么烧火,哪里有。”

      朱樱半躺在床上:“从前我都是去东山拾柴,急用的话要去集市。”

      燕归点头:“好。我去一趟集市。”

      朱樱闻言,看了岳松雪一眼:“你去。”

      岳松雪有些迟疑:“那你……”

      “木姑娘会陪着我。你去吧。”

      岳松雪下了楼,准备去集市买柴。一出门,就见到几捆柴放在门口。他喊了几声,问了是谁的柴,却没有人应答。燕归听见他喊,出来一看这情况就明白了。他没出洛城就知道是谁在尾随,笑着说了一声:“多谢。”便拎着柴去厨房烧水。

      楼上,木结香从包裹里拿出新衣服来。这是岳松雪曾经做给朱樱的红衣服,她还没来得及穿,就已经不合适穿红色了。可是这时候,没有人愿意这样约束她。朱樱试着抬手想要抚摸这衣服,却还是觉得胳膊不听使唤,努力之后终于作罢,只得垂头看着衣服袖口上绣的团纹,应该是一条狐狸吧。

      木结香为她换衣服,说道:“看来这衣服是比着你从前的身材做的。现在瘦成这样,这么小的衣服穿起来也宽松了。”

      朱樱撅起嘴来:“笑话我个子矮吗。什么叫这么小的衣服。”

      木结香本来有些伤感,此时被她逗笑了,捧住她的脸:“是啊,野樱桃就是你这样小小的,可是酸得厉害,真让人招架不住。”

      “讨厌。”朱樱本来在撒娇,突然又笑不出来,语气低落,“抱歉,我想解手了。”

      木结香故作轻松:“一路上不知说了多少次抱歉。有什么可抱歉的,谁还能只吃不撒。”

      “对不起,好麻烦。这是二楼。”

      “我去找个盆子来。”

      “那样就要你帮忙倒了,好脏。”

      “脏什么。我也有这个,不会憋一辈子啊。”木结香叹了口气,随手拿来屋里的脸盆,抱起她,“这时候就别小气了,再买个脸盆就好。其实你这不是比从前好多了。起码自己有感觉了,也可以尽量控制。”

      “早知道会好起来,就不骗大家陪我回靖城。我知道,当时候是我家男人以为我快死了,要完成我的遗愿。只是这遗愿也太危险,而且我一直在好转,应该死不掉了。”

      木结香见她想聊天,就把她放回床上,一边帮她擦拭,一边说道:“我倒是觉得,如果他不张罗着带你回来,你还好不了。刚离开洛城的时候,你还高烧不退,一直胡言乱语,四肢都没有知觉。可是你看现在,即便是旅途劳顿,你神志还这么清醒,手脚也有些知觉了,这不就是要好了么。我觉得,就是你自己很想活着回家看看,有这股心气才慢慢好转的。庄主也说,从前你在洛城多灾多难,可能真是不适合留在那里。”

      “我留在这里,伯伯要回洛城。那松雪他怎么办。”

      “庄主说,会让少爷陪你留在洛城。洛城这里,也有青峦庄的分庄,生活不会有困难。你就不要操心了,只要把身体养好。”木结香说完,就端了盆出去。她想着,如果有灶灰放进盆里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味道,收的时候也很容易收。

      朱樱想着有些黯然,正好岳松雪进屋里来。他看见她穿着新衣服,就高兴地笑着:“这么好看。”

      她倒进他怀里:“你要跟着我,还是伯伯。”

      “你说呢。”

      她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头发扎得他痒痒的:“从理智上说,我的愿望已经达成,该立刻自尽,逼着你跟伯伯回去。靖城局势危险,不可久留。但是,从感情上来说。求你不要走,陪着我留在这里。只要我活着,就会拼尽全力不让你有事。虽然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本事了。”她顿了一下,苦涩地说道:“算了,还是理智一点。”

      他搂住她,一吻在她额头上:“嘴硬。什么理智不理智,我从来也没理智过。我和你只谈感情而已。如果我抛下你,我会后悔愧疚一辈子。其实咱们两个从来说不上谁欠谁,也不用还。只是一个乱线团,分不开扯不断。把我从你身边硬生生扯开,会很疼。遍体鳞伤。”

      她本来在痴笑,又有些忧伤地垂了一下头:“我是一个很自以为是的人,总是容易把自己想得很重要,好像别人离不开我似的。比如从前对叶焚。他那时候二十岁左右,年轻气盛,行事太不知收敛,总是我想办法帮他圆场。我们那时候同生共死过,我以为,我们天生一对,也像是分不开的线团。后来才发现,原来我不是离不开他。他离开我,也风生水起。”

      他心里一冷:“你要说什么。你是要说叶焚,还是我。”

      她语气犹疑:“我是在说自己。我太自以为是,总觉得,你待我这么好,顺着我,那我一定很重要吧,或许比你的生命还重要。”

      他有些急切:“你没有自以为是,你就是这么重要。”

      她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在怀疑你。只是在说这些事。其实,就算我真的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不要和我绕来绕去地说话,你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不要用脑袋来猜我,要用心爱我。因为我就是这样对你的。”他说着,握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现在,我的心和你贴得这么近。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终于听见她郑重其事地说这句话,一时间居然哽住了。她见他眼中的泪花,不好意思地垂头:“这种话也太肉麻了,当我没说过吧。”

      他躲进她怀里,呜咽着:“凭什么没说过,你就是说过。你给我记住这些话,记一辈子,记不住就写在纸上,签字画押。以后再也不要赶我走。”

      “再也不会,只要……”

      “不许说后半句。没有这个只要,你不许说,永远也不许。”

      “我不说。”她心里泛起酸涩,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喃喃说道,“早知道会碰见你这种人,我就永远不做亏心事。悬赏也就算了,做什么刺客。钱没攒下来,反而攒了一身的业债。我真怕我以后遭遇更大的不测,连累你。”

      “你这么好的人,不会遭遇不测。可能,本就是他们的业债,老天借你的手来收账。”

      “我不是好人。娘活着的时候,或许我短暂地好过一阵子。可是,自从我杀了第一个和我无关的人,就再也不是了。希望我这辈子的债先不要还,因为碰见了你。下辈子,让我怎么还债,投生成什么都可以。”她说着,眼神一黯,“做人,也太辛苦。宁愿下辈子,投生成狐狸,起码可以没有烦恼地在山里跑。最多冻饿而死,被猛兽咬死了吃肉,或者被人打死剥皮。怎么都好。不要再做人了。”

      “我也投生成狐狸,和你一起在山里跑。要生得比你漂亮,比你壮实。这样先吃我的肉,剥我的皮。”

      她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他的脑袋搭着她的肩膀:“会不会咱们上辈子就是一对野狐狸,想尽办法投生成人,为了这辈子好好在一起。然后这辈子又说,还是当狐狸好。阎罗王大概要骂人,不对,骂狐了吧。两只傻狐狸,许愿都不会许,就在这里转圈圈。”

      她被逗得笑出声来,他也笑了,亲昵地抱着她不松手。木结香端了热水进屋,放在桌子上:“燕阁主烧了热水。”

      朱樱看向岳松雪:“你快去,不要让长辈做这些。”

      岳松雪应了一声,跑下楼去。

      燕归正在厨房,为难地说道:“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点粮食也没有。”

      “我去买。”岳松雪应道。

      “身上有钱吗。”

      “有的。”岳松雪摸了摸自己的钱袋,里面还有些散碎银两。

      “注意安全。”燕归说道,“小心,可能还是有人会追捕你。”

      “不会吧,都快一年了。”

      燕归叹了口气,说道:“那你就去吧。如果你被抓住,我们会负责救你出来。你不可能永远不出门。”

      岳松雪应了一声,挎着筐出门。燕归对外面喊了一嗓子:“帮忙照看他一点!”

      岳宁瀚不明所以:“什么,你在和谁说话。带了别的随从吗。”

      燕归一笑,并没答话,带着他回屋里去。他的确是带了些忠心耿耿的随从,让他们乔装打扮,暗中跟随。但是,这也并非他说的那个人。他早已经吩咐下去,不是生命危险,这些随从都不要露面。否则,反而会给大家招致祸患。

      岳松雪已经很久没有逛过集市了,他的靖城口音一如从前的纯熟。他在集市上乱逛,只顾着挑东西,对价格倒是无所谓。因为身量过分高壮的缘故,见过他的人都会留下一些印象。他挎着筐,筐里有白菜和鸡蛋,正在看猪肉是否新鲜,突然就听见,有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他冲过来。他下意识地向旁边躲,把白菜扔出去。

      这颗白菜打中了一个人。岳松雪一见他这装束,心里泛起曾经的恐惧,拔腿就跑。这些人,是专门负责驯养犬奴的,叫做“训犬师”。曾经他试图逃跑,就是三番四次地被他们抓回去。

      “抓住他!”为首的凶神恶煞地喊道,“别让这条狗跑了!”

      集市上的人听说他是犬奴,都往旁边躲,他心里发慌,几乎是落荒而逃。突然,一个人持着刀冲过来,护在他身前,和那些人对战。岳松雪回头看,这人正是叶焚!

      原来,叶焚自从听说朱樱重伤濒死,他们要回靖城,就一直在暗中跟随,要保护他们。燕归和随从早就发现了他,知道他和朱樱的渊源,也知他是友非敌,因此并不戒备他。于是,他住在他们住的旅店里,路上也不远不近地骑着马跟在他们身后,甚至,有时候会偷偷地站在房间门口,妄图看看里面的朱樱,虽然大多数时候根本看不清。

      “你怎么在这里?”岳松雪惊讶地喊他。

      “你只会跑么?”叶焚白了他一眼,“你的武功呢?还以为自己是狗么!”

      岳松雪闻言如醍醐灌顶,瞬间冷静下来,顺手抄起路边一个锄头,挥着迎敌。这些训犬师,都是戎族的精锐,武功很高。岳松雪和他们打了几个回合,发现对方人数众多,自己还真不是对手。这才又跑起来,想着往东山去,山林里容易躲避。可是跑着跑着,前面又有人来堵截。

      他被围在中间,几个训犬师用手中的铁索套子几下子套中他的脖子和胳膊。他手抓紧这铁锁链,生生向自己的方向拽,脸已经被憋得通红。这些训犬师知道他力气大,也都用力拽。他突然松开力气,这些训犬师就很难再保持平衡,他扯下脖子上的锁链,趁机双手攥着紧勒双臂的锁链用力甩起来,将这两个训犬师甩得摔出去,砸坏路边的土墙。却有更多的铁锁链勒住他,这重重的铁索终于将他拉倒在地。他被勒得不能呼吸,双手抓住脖子上的铁索,试图摆脱这些束缚,却已经被死死捆住,将锁链系在马身上,叫马拖着他狂奔回府。

      兜头一盆冷水。

      他清醒过来。

      又是熟悉的,阴暗的狗笼子里。他被脱光了衣服,铁链子勒着脖子,周围的犬奴都在盯着他看。

      其中一个犬奴微微叹了口气,又偷眼看看周围的训犬师,不敢说话,只是沉默着。

      岳松雪看见曾经的伙伴,忍不住说道:“做人比做狗好。你们为什么不说话。哑巴么?还是不认得我了?狗见了熟人也要摇尾巴。怎么你们这犬奴,做得真比狗还不如?”

      训犬师一鞭子要甩在他身上,却被他挑衅地握住鞭子。于是他手脚上的铁索就被收紧,这鞭子在他身上肆意横行。不多时,他身上就多了累累伤痕。

      一个训犬师说道:“叫唤一声,就放了你。”这是训练犬奴必须有的一步,逼迫他们像狗一样叫出声来。

      “你叫唤一声,我就认输。”岳松雪嘲讽地笑了,“你怎么不叫啊!你也知道这是对人的折辱!”

      “你不配做人!你这条贱狗!”一鞭子抽上来。

      “我生下来就是人形,用你说配不配吗!你是玉皇大帝还是九殿阎罗?”

      “狡辩!”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他脸上,一道血痕。

      “行了,住手。”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人提着灯走过来。岳松雪看去,正是杨昭文!他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却一脸平静。

      “你这条不知好歹的狗。怎么敢跑回来。”

      “我家掌柜受了重伤,一定要回靖城看看。这么小的愿望,不该成为遗愿。”

      “哼。”杨昭文不屑地笑了,手里拿了烧红的烙铁凑过来。这烙铁的烙印是给狗的兽印,象征着狗的身份。

      “小公子。”他突然哽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法面对他这湿漉漉的眼神,垂下头:“要么,被当成人处决。要么,被烙上印记,做我一辈子的狗。你选。”

      “我还有妻子要照顾。她可能一辈子都离不开人。”

      他嗤笑:“一条狗,也配有妻子。好吧,你可以一边当狗,一边照顾她。”

      岳松雪有些犹豫。可是狗的妻子,会是什么?她那样一个要体面的人,怎么会做狗的妻子。她宁可死。他也是。

      “那就杀了我吧。”他闭上眼睛,“死在你手里,从此两不相欠。下辈子,井水不犯河水,别再见面了。”

      却听见笼门打开的声音,铁锁链被哗啦啦卸掉。他感觉自己身上被盖了一件衣服,惊讶地睁开眼睛,却见是小公子的外衣。他的指尖碰了一下他的眼泪:“说起话来倒是干脆利落。男儿有泪不轻弹。”

      “小公子?”

      “你是打定主意不会再做狗了。看来,岳王爷待你很好,也好好地教你。可是你这头发?”他用手指勾了勾他鬓边的几根白发。

      他苦笑了一下:“有愁事。”

      “行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杨昭文披了斗篷,也给他一个斗篷,带着他走出这阴暗的地牢,带着他回到朱樱的客栈。

      “你应该知道。你们的行踪都已经不是秘密。”杨昭文说着,敲了敲客栈的门。

      过来开门的是木结香,她看见面前的两个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杨昭文懒得理她,带着岳松雪就进屋。

      岳宁瀚再见到杨昭文,忍不住细细端详他。他好像比从前高壮了一些,脸上也有了红润气色,说起话来很有气力:“岳王爷怎么敢在这时候来这里,最近风声很紧。你们的大军已经快到靖城了吧。”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他受伤了。”杨昭文不客气地坐下。岳松雪摘下斗篷的帽子,是凌乱的头发和正在流血的脸。燕归凑近看了看,这伤口看起来吓人,其实只是皮外伤。

      “我是一个人进屋里,不会害人。请岳王爷随我寻一个没有第三个人的房间。我有事要说,这件事,除了岳王爷,没有人可以信任。”

      岳宁瀚对他的印象是书生气的,是知礼节懂进退的,是谨小慎微的。他不明白到底是多重要的事,能让这孩子锋芒毕露到这个地步。他只得带着他寻一个安静的房间。

      门被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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