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有度》青音小鱼

10、第10章

　　许可艺没吭声，却也没再动。
　　如果昌岭这话赶在昨天以前说，她还真不见得会管汪白玉的身前麻烦，可既然听过了黎久笙的那句“理解”……

　　“我不知道。”半晌，许可艺回，却话锋一转，“这么巧，被你听见了。”
　　她含着微微的笑，却任谁都能听出言外之意——怎么就我拒绝了以后，你才想起来说呢？

　　昌岭面不改色：“南浔不算大，我这行里更是关系多，况且你外婆又那么有名。”

　　许可艺盯着他，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想法，就是混乱。

　　昌岭耸肩：“不过我只知道是你外婆之前谈好的一笔投资要黄，更具体的就不知道了。”顿了下，突然垂眼摸摸鼻子，声音也跟着放轻，“需要我帮你去问一下吗？”

　　许可艺被“投资”二字突然拉回神，愣怔中听到后面，赶紧摇头：“不用麻烦，我有人能问的。”

　　听她回得十足坚决，昌岭不由失笑：“不是和我客气？”

　　“真不是，你刚一说投资我就想起来了，前几天听过。”许可艺解释，不过既然想到，便没法继续当没事坐着，很快就告别去联系周尧。

　　相较对待昌岭的小心谨慎，她与周尧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周尧也知无不言，很快全盘托出——投资问题确有其事。

　　汪白玉退下教职岗后成立了白玉昆曲工作室，既做传统教学，也做普及推广，久而久之资金方面难免紧张，恰逢近几年国风潮兴起，有不少人循着她的名气而来，表达了强烈的投资意愿。

　　“汪老向来谨慎，也觉得如果自己能撑得下去，要不要别人的钱无所谓，但工作室现在要把业务铺开，实在有些吃不消。”

　　许可艺了然：“所以上次黎久笙找你——”

　　“本来已经谈好一家，就等着走合同，没想到对方临时变卦，小笙就急了。”就算隔着手机，周尧话语里的沉重都不见分毫削弱，“她在工作室呆的时间长，对它很有感情。”

　　许可艺一愣：“她不是院里的？”

　　“是的啊。”周尧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哦，这些年工作室负责给院里的青年演员排小剧场，她经常过去的。”

　　这话倒也不难理解，毕竟昆剧院大戏数目有限，而演员必须要在舞台上不断摸爬滚打才能积攒经验，所以工作室这么做，等于变相给青年演员成长机会，是好事。
　　许可艺哦了声：“那工作室准备怎么做？”

　　“还能撑，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周尧说着叹了口气，“你问的也巧，今晚我陪小笙去聊这事儿，要不要一起？”
　　“我又不和你们一伙，有什么好去的，挂了。”她说完掐断电话。

　　不过，昆剧院的青年演员不止黎久笙一人，为工作室操心的却只有她……许可艺回忆起黎久笙对汪白玉的态度，越想越在意，但又不好找周尧刨根问底，索性靠自己了。
　　可在周围找了一圈，她发现能让人安心坐下来查点东西的地方，居然还得是之前星巴克所在的商场。

　　这就……有点尴尬了。

　　许可艺摸着下巴想了想，决定从其他门绕进去，以防撞到昌岭。

　　商场里网速一般，好在黎久笙的资料并不难找，输入名字点击搜索，排第一位的就是她的信息介绍。

　　许可艺点进去粗略看了看，基本都是，唯一能让她停住目光的是段早年经历——
　　因家中突发意外失学，后被下乡演出的汪白玉挑中，破格录入南浔艺术学院学习昆曲，就读期间又听从昆曲名家齐承清建议，转工小生。

　　其实昆曲女演员扮小生并不稀奇，转行当也并非没有先例，但如黎久笙这样，非童子功出身的、又受名家亲自指点的转行当，除开她本身天资聪颖，应该也有汪白玉这层关系在。
　　这么想来，黎久笙那样尊敬她便说得通了。

　　许可艺摁灭手机，又发了一会呆。

　　她尚未理清自己应对黎久笙持什么样的态度，却总觉得让对方去处理工作室的投资事宜不太对劲，如此乱糟糟地想来想去得不出结果，倒是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许小姐。”

　　“啊！”许可艺瞬间跳起来，转身一看，居然是孙劲。

　　孙劲拎着个公文包，白色短袖衬衫加黑色西装裤，标准的拜访架势，不过应该是刚工作完，见她呆在这里便也停下来不走了：“一个人逛商场啊？”

　　“来这边见了个朋友。”许可艺顿了顿，同样问，“你呢？”

　　“例行公事。”他指指楼上，“你知道上面每周六都会办戏曲沙龙吗？”

　　……还真不知道。

　　见许可艺不吭声，孙劲心下了然，笑着继续：“你外婆工作室还在附近的时候，是她最先开始做的，磕磕绊绊好些年，现在总算小有规模了。”

　　孙劲在市文化局工作，聊起这些来头头是道，而落到许可艺耳中，唯一抓住的关键点只有汪白玉，随即恍惚。
　　或许正是因为对昆剧根植在骨子里的爱，她才会毅然放弃悠闲的退休生活，选择一条就连年轻人都会觉得难走的路。

　　没有谁可以抵得过时间漫长，却总有人努力留下来过的痕迹。
　　直到终于成为茫茫迷雾中的那点微光。

　　许可艺决定，尽快找周尧当面聊下。

　　而不巧的是，今晚周尧与黎久笙有约在先，于是两人便定了稍晚时间，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许可艺刚到地方，催问了一路的消息才姗姗回复：换场子了。
　　她只好重新去打车，据司机说，新场子是南浔刚开的高档会所，独一份的老带新会员制，去玩还得提前预约。

　　许可艺倒是听过就算，毕竟她做歌手时也不是没去过类似地方，况且相较南浔，陵州高档会所的规程只会更加夸张。

　　只是一想到那种场合里有个黎久笙，许可艺心里就没来由地发慌，她总觉得那张冷脸是陪不出来笑的，不得罪人就已经是万幸。
　　所以思考再三，许可艺还是给周尧新发了条消息，没说顾虑，就是问需不需要她以汪白玉外孙女的身份来帮忙。

　　周尧倒回复得很快，也很简洁：需要！

　　许可艺：“……”
　　她叹了口气，猜想，黎久笙应该确实出了点问题。

　　许可艺到会所后直上三楼，再由同层服务生引到门外。房门推开时，一句满溢了酒味的不快正闯入耳中：“黎小姐，这一连三杯你都拒了，是看不上我孙某人？”

　　她心一跳，直接拨开人跨进去。

　　屋内光线晦涩杂糅，赤橙黄紫仿佛斑驳的油画棒，在每个人脸上涂下大小不一的色态。

　　L型沙发上坐着几人，居中的中年人应该就是刚开口的孙姓男，一旁隔几人坐着周尧，正半弓身子拿酒杯往他方向推，可惜直接被挡。
　　黎久笙站在更侧面的位置，手边是已经暂停的投影屏，白蒙蒙的光影扑在她纤细的胳膊上，仿佛一扇随时会被折断的脆弱羽翼。

　　“小艺，你来了！”周尧看向门口，精神一振。

　　大部分的目光都看过来，除了黎久笙。
　　许可艺扫过她紧绷的唇角，心里预感越发不妙。

　　周尧打哈哈：“孙总，这位就是我刚和你说的——”
　　“汪老的外孙女？”孙其刚直白地打量着她，“看着有点眼熟啊。”

　　难道是以前歌手时期见过？许可艺心里一紧，面上倒不太显露，只是道：“我和我外婆有些像，您见过她，估计眼熟是这个原因。”
　　她往里走了几步，眼睛在茶几上随便一扫，便弯腰拿起个空玻璃杯，另只手伸向只未开的酒：“不好意思迟到了，这杯酒就当我给您赔罪。”

　　说完叫服务生启开瓶盖，胳膊一抬，酒水便满满当当落入杯中。
　　然后，一口闷干净。

　　审视的几束目光顿时变了，随即便听人捧道：“刚哥，这可比那位黎小姐要懂事多了。”
　　孙其刚闻言，身子往后仰了仰，脸上勾起点好整以暇的笑，像是在等着听许可艺能继续说出什么花来。

　　“小笙确实是不能喝酒。”许可艺面不改色，“孙总，她是工作室的招牌，万一出点什么问题，不耽误以后赚钱吗？”

　　“以后？你们现在钱就挺难赚的。”孙其刚仿佛没听懂她的暗示，拿下巴点点茶几方向，便有人端起酒杯。

　　周尧哎了声正要说话，被许可艺扫了眼，顿时喉咙一梗没法吭声，只能去拉黎久笙。

　　现在孙其刚的兴趣在许可艺这边，自然懒得分心去管其他，可黎久笙坐下后，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许可艺，被周尧连唤几声才收回视线。
　　“尧哥，她……”黎久笙低声，却说不下去，被周尧轻轻拍了拍手背，于是，眼神越发垂着不动了。

　　事实上，自从被陆行生设计，许可艺就基本不怎么在社交场合喝酒，但眼下情形特殊，由不得她说不。
　　几杯下去后，她感觉脸颊微微发烫，好在体内尚未有其他不良反应作用，简而言之，还能撑。

　　许可艺举起空杯示意：“孙总。”

　　对方目光却在缓慢下移。

　　大约是接连浸了酒水的缘故，原本中规中矩的嘴唇终于显出了些靡靡艳色，掩藏的唇珠挣脱刻意的束缚，整张脸生动近媚。

　　孙其刚心里蠢蠢欲动，面上越发带笑：“可惜，许小姐不是台柱子。”

　　“在专业方面，我比不过小笙。”

　　他却摇头：“投资不是做慈善，我坦白讲，没了汪老，你们现在还剩下什么？”见许可艺要开口，又抬手打断，“许小姐，传统戏曲已经是小众，演员能和娱乐圈的比知名度？你们的表演又能吸引多少人来看？”

　　许可艺抿唇：“现在不是正流行国风吗，或许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

　　孙其刚蓦仿佛听了个笑话，口吻现实又轻蔑：“许小姐，流行背后都是生意。”
　　边上也跟着适时爆出几声笑。

　　刹那间，许可艺酒精上头：“所以您本来就准备毁约？”

　　周尧瞪大眼睛，黎久笙也猛地看过去，更别说跟着孙其刚一唱一和的其他人。
　　谁都没有料到许可艺会这么直接地挑明，一时间，大家手足无措，什么漂亮话也说不出。

　　但被指控的本人倒不露声色，抬手看看时间，突然一笑：“不过，许小姐这么坦诚，我说太多也伤人，这样，恰好今天楼上有个机会，我带你过去，成了，你们衣食无忧，不成——”孙其刚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的脸：“我还可以与你说点别的。”

　　周尧一惊，差点站起来：“孙总！”

　　边上一把摁住他肩膀：“哎呀，刚哥在南浔什么地位，能主动给你们安排已经算是破例。况且楼上那位也不差——”那人微妙地顿了下，又笑，“虽说是第一次来咱们这儿，但手里资金雄厚，谈上了你们也不会吃亏的。”

　　会所总共五层，他们要去往的是最顶层，电梯打开，入眼即是幅暗色地毯，踩上去绵软无声，仿佛某种沉默的邀请。
　　孙其刚在前走，许可艺跟在后面，走廊纵深弯折，两侧壁灯又总是亮得迷蒙，将一切都拢上层昏黄的纱，不似真实世界。

　　她不由怔忡，冷不丁听耳边示警：“许小姐，陆总远道而来，是我贵客。”

　　许可艺却脑子嗡的一下——陆？
　　来不及细想，深栗色的双开门已经在眼前推开，赤橙黄紫扑面而来，与楼下别无二致。

　　而纵然幻影层层缠绕，她的视线偏能自如越过所有障碍……
　　精准地，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