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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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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远远看得到宽阔的江面,在晴朗的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似绸缎一般。
不知不觉,车子已经驶上大桥。桥身宏伟,却难掩老旧。仿佛渗透进了这个城市以往所有的光阴。
过了江,再有半个小时左右便是南城的主城区。
这是一趟很长的公交,加上等车的时间,单程就要一个半小时。
这也是他们高中三年往来学校时一直走的路线。
即使到了今天,想不熟悉也都难。
回头看。
自幼长大的村庄、一路读书的旅程中,她的身边一直是他,一直有他。
可是后来,他们也走散在了茫茫人海里。像是大梦一场。弹指间,人生的前三十年光阴就这么匆匆而过。
她肯定是犯过很多错。所以至今什么也都没有,什么也没能留下。
江上水光粼粼,依稀有船只航行通过。
程锦的眼睛盯着外面,视线却没有具体的着落。她手里捏着团纸,觉得自己的心脏和眼眶的热度同时在起伏着,就仿佛有些东西随时会决堤。
她想起他们还是小孩子时的第一次和好。
最终也是由他走向她。
那是四年级的上半学期末,镇上有场小学生数学竞赛活动要举办。九月下旬,程锦和周炎开始接受放学后的训练辅导。一起参与的还有徐昶以及年级其他几个优生。
和程锦与徐昶早就被年级定在辅导名单里不同,周炎是自己一层层考进这个名单里的。他成功通过这次选拔,靠的是那几周不停地做姑姑带回来的竞赛辅导题。竞赛类的题目灵活,题型众多,一开始很吃力,好在他属于转弯快的人,能迅速掌握规律。他的聪明加上悟性和极强的目的性,使他那两周在小学奥数的竞赛类题目上进步飞快。
那是他真正第一次有想法要完整地做好一件事。
两人的破冰得益于一件偶然的小事。
一天晚课前,所有孩子都在食堂吃晚饭。程锦咬了一口包子,察觉到不对劲,也只是很尴尬地含在嘴里不嚼不咽。手里剩下的那部分包子,她悄悄往桌下放了放。
周炎坐在旁边,注意到了她脸上的难色。程锦入学早,还有个别磨牙没换完,应该是这个缘故。于是他拉起她出了食堂的门,一直到了操场附近的垃圾桶旁,才松开人。
“可以吐掉了。”因为长期的不交流,他对着她的语气有点掩饰不住的生硬。
她吐掉了包子,又吐了几口带血的唾沫。
“嘴巴张开,我看看牙是不是要掉了。”这两年他长得有点快,导致她已经需要开始仰脸看他。
程锦舔了舔最里面那颗已经晃动很久的磨牙,张大嘴巴给他看。
“现在帮你拿掉,还是等它自己掉下来?”周炎顺着灯光问她。他那时候还没变声,声音特别干净清脆。
程锦立马摇头,她怕疼,怎么敢动手拔掉它,就那么口齿不清地支吾着和他说:“等它自己掉下来吧,我害怕。”
“好,随你。”他不多说什么。拿着身上带着的餐巾纸给她抹了抹嘴角,动作比语气要轻柔很多。
程锦抬着小脸,睫毛扑闪扑闪的,像是柔软的小刷子一遍遍在扫荡。心里既舒服,又开心。
后来他们开始说话,讨论题目,玩闹,像之前的陌生都没发生过一样。
十月底,学校的辅导结束,参赛学生于指定日期进城考试。
周奶奶这几年腿脚已经开始不利索,老太太对城里也不熟悉,周炎跟着杨芸和程锦她们一起走。
临进场前,程锦忍不住问他紧不紧张,小小的她对他已经依赖。
“不紧张,会的好好做。不会的,有空就看看,没时间就放弃。你也别紧张啊,我们就当进去做张卷子。”他心态好,边说边帮她把东西检查了又装好。
十一点,考试结束,学生陆续出来。
杨芸开心,领着两个孩子去了那时候县城最大的商场。
商场下面的美食城让人流连,他们徘徊在一家家店门口,尝试了很多小吃……两人最后都吃得小肚鼓鼓。
十一月中旬,那年竞赛的结果公布。周炎突出重围,成为一匹黑马,拿了全市一等奖。
回校后,他的耳边不乏惊讶之声。只有程锦,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讶异。她早知道他脑袋灵活的。
那一年是2000年,21世纪刚开始的一年。
那年他们一个十岁,一个九岁。
时间又走过了二十个寒暑春秋。
2020年的十月,那个当年县城最热闹的商场,因为周围大小商超不断兴建,加上老城区改造,最终被彻底夷为平地,改建成停车场。
二十九岁的程锦,在它被拆之前,独自去了一趟原来的美食广场。
但那些东西,没有一样再是当年的味道。
*
小学的最后两年,程锦和周炎没有同班。但他开始用心学习,用周奶奶的话说,也是“浪子回头”了。
如他所愿,初中他和程锦也去了同一所学校。
初一的那一年,程锦和曾经的他一样,成为了村里人口中常提及的单亲家庭的孩子。
三年的初中生活,他们不同班。但他好似总有无限的精力,跨越楼层、穿过班级,在课间和各种休息的时间段里来找她。
他给她带零食、牛奶、糖果,带她冒险、玩耍,还有一起回家……
后来他们又升入了同一所高中,再后来去了同一个城市的两所大学……
窗外的一切,和程锦脑海里的记忆碎片一起,不停闪退着。她的思绪飘得太远,远到仿佛模糊了回忆与现实的边界。等到回神的时候才发觉,车子已经下了大桥,进入城区了。
到了换乘的公交站,她下来转了一趟市内公交。在租住的小区门口,又下车去常买的一家店打包了一个包子和一碗粥回去。
坐车挺累人的,而且这两天她的心思被分散得太多,更感觉疲惫,所以随便对付两口,晚上不饿就好。
屋子里两天没人,总觉得什么东西都蒙了点尘,所以进门后她还是打起精神简单收拾了一下。零零碎碎做完了手边的家务,程锦才开始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她的晚饭。
吃饭、洗澡、吹头发护肤,准备好明天上班要带的东西和要穿的衣服,所有的一切都完成,她才安心去躺下。
这几年,她下班后的生活,几乎都是如此的流程。
不过今天有点不一样,她虽然累极了也很清醒,也许白天想的太多,现在闭上眼睛好多事情也像走马灯一样不停地闪现。
程锦不知道自己后来怎么睡着的。周二有她的早读,五点半左右,她便醒了。一大早起来确实很熬人,不过她已经形成生物钟了。
任教的南城一中,是她和周炎的母校。
校园还是当年那个样子,老树、繁花,年年岁岁。老师们很多都是熟悉的人,带过他们的也不少。
于她,这样的生活,是无比放松、快乐、和幸福的。
她住得离学校特别近,小区和学校后门就只隔了一条不宽的马路。时间从容的时候,步行上下班也没问题。
起床洗漱,很快地涂涂抹抹,程锦化了层淡妆,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好一些。
冬天干燥,临出门前,她习惯性地抹上护手霜和唇膏,然后再穿戴整齐,拿上东西,关灯锁门,而后下楼。
清晨的天空昏昏沉沉的,太阳还没有出来,大地仍笼罩在阴冷当中。路边摊热气蒸腾,白色的水汽在凛冽的寒风中飘飘袅袅。
从小区到学校后门的这一条小街,早早布满了人间烟火气。
人在知足和珍惜的时候,往往倍感幸福。幸运的是,程锦已经能对这句话有所体会。
冷风有点刺人,她走得不快。时间还宽裕,就买了想吃的早饭带着。到了办公室,程锦先放下东西,又解下围巾手套,去接了点热水。
喝了几口,也差不多到点了,她于是也不坐下来去打开那个饭团了,而是先进班去看看学生情况。
布置完早读的任务,踱步在课桌走道间,耳边是读书声朗朗。站在四楼的教室偶尔往外看,视野开阔,远处,霞光初现,路上的行人渐多,城市开始苏醒。
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温暖的早饭、美丽的朝阳、稳定的工作,以及平静的状态,都与她在人生最黯淡无光的那段时间里能想象出来的,关于以后最好的生活,一模一样。
她毫不怀疑,今天的日子,就是自己想要的。
并且她也明白,凡是选择,就不会真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选的,就是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