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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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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成司这次终于是言出必行,办事效率奇快。
几乎是第二天一早,何钲就在副驾驶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花。
——是一大束开得正好的雏菊。
洁白花瓣上隐藏的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色彩明艳,耀眼夺目。
周围淡紫色的包装纸上圈有小巧漂亮的蝴蝶结,旁边还放着一叠某人精心准备的贺卡。
何钲好不容易从一众花花绿绿配色的贺卡里挑到了一个相对清爽简洁的样式,正准备落笔写字时看着卡片背面的图案陷入了沉思。
……这怎么看,好像都不太适合送人。
他突然觉得十分有必要让温雨沉来纠一下赵成司的审美,让人换个正常点的滤镜看待事物,至少明白奇奇怪怪和辣眼睛的配色不能要。
他还记得放在床头,样式偏旧的蛋糕贺卡和少年人扬起的笑。
那天的阳光越过少年人清瘦修长的指间,在书页上落下薄薄的影。
正随动作的移动而不断变化着,宛如一幅完美的画。
林柏樾对他的到来已经习惯。
“警察先生。”
少年人抬起头,循声望向他的方向笑了笑,打过招呼后继续读着手里的书。
指尖轻划过书页的神情认真。
无论是窗外略显吵闹的蝉鸣,还是空调运作时的嘈杂声响,夏日的喧嚣好似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像是有一层透明的屏障,隔绝了他与人间那些绚丽的烟火。
林柏樾像是被锁在厚厚玻璃罩里,只为保留盛开那一瞬间的花。
漂亮,但毫无生气。
也像是自愿进入水缸里的鱼。
始终沉默地选择逃避,不听不看。
可惜他不是鱼。
他唯独能选择的,是在水中耗尽氧气溺毙,还是被当作回忆的囚犯,带着镣铐过他不想过的一辈子。
因为不方便出门,所以林柏樾的脸色是长时间没见阳光,有些病态的苍白。
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明显,还可以清楚看见几处输液留下来的针孔痕迹。
许久未剪的半长头发柔顺地搭在肩头,因为刚睡醒,显得有些蓬松。
林柏樾的发质看上去偏软,想来手感应该也会非常好。
生得精致的眉眼低垂,指尖划过读不懂的字句时还会微微皱起眉,轻轻叹气。
似是想到了什么,林柏樾伸手拉拉他的衣袖,有些不好意思。
“警察先生,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可以帮我带一束雏菊吗?”
“快到我母亲的生日了,我想送她束花,给她个惊喜。”
何钲在心里估计了一下时间,那天应该正好是调休的日子。
“好。”
夏日的阳光灼热,一出门便能感受到滚滚扑面而来的热浪。
让人忍不住心生退意。
今天调休的赵成司抱着几大捧不重样的鲜花走过来敲了敲何钲的车窗,顺带还蹭了把车内的空调。
“一束够吗钲哥,还要不要花?我这还有。”
何钲沉默了一会开口,“……应该不用了。”
他看着赵成司一身度假的打扮疑惑,“你要去海边?”
“啊不是。”赵成司摘了墨镜,指了指身旁站着的温雨沉,“我回家帮忙外公种花,然后乘凉吃西瓜。”
温雨沉将花放进后备箱里放好,解释道,“我外公外婆想他了,刚好他放假有时间,所以回去看看。”
何钲点头,赵成司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加油钲哥,拿完结果,光明的未来就在明天。”
“我现在应该不需要光明的未来。”
他抬眼看了看毒辣的日头和手机上的三十几度,笑得有些勉强。
“我只希望自己不会被热死。”
因为一天比一天要闷热得多的天气,所以就算是清晨,路上也没有多少人。
基本上都待在家里。
夏季的狂欢属于夜晚,属于杯子里冰块碰撞的清脆声响,也属于朝气蓬勃的生命。
清晨与之相比,是结束,也是新一轮的开始。
街边卖早点的摊子早已支好了遮阳用的伞,开始营业了。
面食浓郁的香气四溢,却再勾不起行人肚子里的馋虫。
连着吆喝声也小了许多。
所有事物在毒辣的日头下都显得有些蔫。
收音机里的声音混着蝉鸣时断时续,风吹过的纸页哗啦作响,躲在绿树影子里的报亭长椅上有几个人正在看报,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
猫咪也一同趴在树荫里,懒洋洋地晃着尾巴。
相互之间的气氛融洽,大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何钲抱着花走过街道,耳边是清脆又喧闹的鸟鸣。
面前红绿灯上的倒计时闪了闪,示意可以通行。
何钲在迈出第一步时,那道不善的,充满恶意的目光又牢牢地盯住了他。
在他身上粘得死紧。
这下绝对不是错觉。
何钲微微加快了步伐,走到一处玻璃橱窗前装作整理领口,实则是借助玻璃的反光观察,试图找出那一而再再而三充满恶意盯着他的人是谁。
与在医院里的很可能是同一个。
慢慢地街上人多了起来,人来人往间分辨不出恶意是来自其中的谁。
同样又过了一会目光消失,何钲没有久留,转身便走。
怕打草惊蛇。
他今日穿着便装,应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那人很可能认识他,也记得他这张脸。
……如果都不对,怕是跟他父亲有些渊源。
最坏的结果就是跟他父亲有仇的那群亡命徒把目标转移到了他身上。
那样就麻烦了。
在他背后。
坐在长椅上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放下了挡脸用的报纸,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沙哑难听,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般地刺耳。
“终于等到了,”
笑够了后,他抬腿踢了旁边人一脚。
“起来了。”
被踢的人不明所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站起来,小心翼翼道,“爷……您踢我干嘛?”
“来活了。”郁十慢悠悠点燃一根烟,对着何钲的方向努了努嘴。
“看到了那个人吗?”
怕人没看清,他又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指对着何钲离去的背影点了点。
“看到了爷,”王序生挠头,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去跟着他,瞟一眼他是不是姓何。”
戴帽子的男人收起报纸,拍了拍自己腰上的皮包。
“要是姓,这些都是你的。”
白花花的钞票让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王序生忍不住开口再三确定,“爷,只要知道他姓何就成了是吧?”
“是。”
也许是良心在作祟,王序生难得多了句嘴。
“那这人……跟爷您有仇吗?”
“没,我跟他爹。”
男人摸了摸脸上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的狰狞伤疤,面色阴沉。
“何自死了,我都差点他妈的忘了他还有个儿子。”
男人实然暴怒,将烟扔到了地上,狠狠用脚碾了碾,碾成了碎沫才解气。
他沉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何自就该挫骨扬灰,他儿子我瞎了一只眼都能认出来。”
王序生被他阴狠的目光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赚钱的欲望一下去了一大半。
“爷,找到人之后要真是,您不做那啥事吧?”
“肯定的,我不做那犯法的事。”
郁十再次点燃一根烟,夹在指间慢悠悠地抽。
“我在警察手上吃的亏多了。”
他在吞云吐雾之间自言自语,声音含糊不清。
“我还以为到死仇都报不了。”
“我就说嘛,何自不折我手上,他儿子就不一定了。”
他咳了咳,在报亭的长椅上按灭了只剩最后一截的烟。
他看着木板上留下的焦痕和烟灰,笑得不怀好意。
“毕竟……父债子偿么。”
郁十把帽子戴正,伸出拇指和食指测量了一下刀疤的长度后,重新将挡脸的围巾拉上,翘起腿悠闲地摊开报纸。
说话间带着劣质的烟味,廉价又刺鼻。
里面藏的满是恶毒。
他的面相本来就生得令人心惧,就算是挡住了半张脸,那道自眉骨蜿蜒至嘴角的伤疤和眼底的狠意也让他笑起来像吓人的恶鬼。
“路过商场的时候给我带把刀,不要那种大的,要剔骨用的小刀。”
“质量好点,别买那种一碰就豁口的。”
郁十打开皮包拿出钱数了数递给王序生,“再带三斤排骨,有酒就买瓶好的,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
王序生连忙点头,郁十看完一页报纸后抖了抖,慢悠悠道,“买完剩下的钱都是你的。”
“好的爷,一把刀三斤排骨一瓶好酒,我记着了。”
郁十抬腿,这次一脚落在了他屁股上,“别废话,立马去!”
“是是。”王序生立马从地上滚起来,边拍身上的灰边跑,动作有些好笑。
他抄近路赶上了何钲,在远处紧紧跟着。
心里盘算应该要怎么样才能知道那人名字。
否认了好几种方案,还是决定先跟着。
王序生双手插兜,走路一摇一摆,嘴里还哼着口哨,尽力伪装出一副记忆里的混子样。
但王序生忘了一句老话,叫物极必反。
他演得过于卖力,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违和,甚至是僵硬。
让何钲起了疑心。
何钲警察生涯里抓过训过的小混混里,还从没见过这种四肢不协调,吊儿郎当都装不出来的混混。
他想了想,“新类型?”
“看上去没什么危险性。”
毕竟抖腿抖得把自己都绊了一跤。
何钲叹气,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放个假歇几天。
最近被糟心事和报告弄得心力交瘁,有些过于疑神疑鬼了。
何钲准备继续走时,多年以来积累的经验告诉他不对劲。
他看了看手中的花束,临时换了条路走。
一条离大路最远,普通人根本不会考虑的小道。
只要人不蠢,基本上都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