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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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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是怕什么来什么。
见他换了路,人果然也跟了上来,在巷子里左拐右拐。
他绕了大半圈,人还是紧紧跟在他身后。
……看来确实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差强人意。
何钲深深叹了口气。
他不累,倒是把王序生绕出了一身汗。
正扯着袖子胡乱地擦。
确定了人在跟踪他,何钲没有继续再绕远路,转个弯进了医院。
王序生见状,揉了揉走酸痛的腿,咬牙跟了上去。
何钲将花放在座椅上放好,在王序生的视线里进了医院的洗手间。
王序生擦了擦头上的汗,等了一会发现人还没出来,心下焦急,忍不住脚也拐了个弯进了厕所。
刚跨进门,就被等了许久的何钲双手反剪按在了墙上。
瓷砖冰凉,冰得王序生一激灵。
“扒手?”
“不是!”王序生用力挣了挣,发现挣脱不开,只得放弃。
“你放开我,再不放我喊人了!”
何钲比这个更狠的威胁都听过,对此自然不放在心上。
淡淡开口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这人真不讲理!”王序生心虚到眼神乱瞟,下意识大声反驳道,“我又没做什么,我不能也来看病的吗?”
何钲冷下声音,“你最好说实话。”
“如果你不愿意在这里说,也可以去局里。”
“你别随便瞎冤枉人,我没跟着你,我是来看病的!”
“你确定?”何钲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我走的是离医院最远,岔路最多的一条路。”
“还在巷子里绕了将近半个小时,最近的大道就在旁边,正常人都会选择走大路,而你却偏偏跟着我走了多两倍的路程。”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绕远路锻炼身体,想清楚了说,不要瞎三话四。”
王序生闻言有些慌了,“不是哥,我真的不是坏人。”
他摊开双手,“你看我手上什么都没有,我是坏人我手上至少要拿把刀吧!”
“没拿刀也不一定是好人。”
确认完人并无危胁,何钲松开手理了理因为动作微皱的袖口,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
见人要走,王序生立马叫住他,“不是你先等等哥,问你个事。”
“你是不是姓何?”
他赶上何钲的步伐,走在他边上。
“我有个朋友想知道你姓啥,托我来问,你说个姓还是不姓就成,不用知道全名的。”
何钲抱起花束,往上面洒了点水,语气淡淡,“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告诉你我姓什么的。”
“不会吧哥。”
王序生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你不会小气到连姓什么都不告诉别人吧?”
听到这话何钲想起了什么,轻轻弯了弯嘴角,转眼又压了下去,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
他声音平静,“我就是小气到连姓什么都不告诉别人。”
“别呀。”王序生急得差点跳起来。
“……要不,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
“我替你跑个腿,回来后你告诉我呗。”
“吃的喝的?”
何钲摇头。
“穿的用的?”
“不缺。”
“啊……”王序生听到回答有些丧气,站在他旁边垂着头,“你怎么什么都不要。”
何钲看了看他。
是个身高才到自己下巴,毛都还没长齐的半大小子。
时间还没到,何钲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压低声音和他聊天。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姓不姓何?”
王序生抓抓头发,组织了一下语言。
“不是我想知道,是我的朋友托我问的。”
“我帮他办事,成了他给我跑路费。”
“就……这次的任务是问你姓什么,没问到就不能拿钱,跟做买卖一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生得瘦小,肉眼看得出的营养不良。
“如果我一直不告诉你呢?”
王序生拍拍胸口,“那我就不能拿钱,我也是有我的职业操守的。”
他像个大人一样拍了拍何钲的肩,“你不愿意说我也理解,毕竟谁都有几件不想说的事。”
“只用等下次再来活就行了。”
“要是我脾气不好,不仅没告诉你,还把你打了一顿呢。”
王序生看了他半会摇头,“你应该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动手打人的人,你不像。”
“如果呢。”
“嗯……那说不定还能多要点钱,挨打嘛,又不是没挨过。”
王序生晃了晃头,压低声音小声说道,“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何钲被他的这一句逗笑了,伸出手拍拍他的脑袋,“有的时候不一定。”
“有的伤疤会留一生,痛一辈子,永远忘不掉。”
王序生半知半懂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听你的。”
何钲觉得这个少年人确实很有意思。
留着寸头,满身是汗,整个人黑不溜秋。
吃过苦,但却依旧充满活力。
而且叽叽喳喳。
莫名让何钲想了家门口树梢上那只特别会叫的,小麻雀。
何钲将脑中小麻雀的形象抹除,转移话题问他。
“你很需要钱吗?”
“是啊,我在想办法给我妈凑买药的钱。”
王序生伸出指头掰着数,“还差一点点,再跑几次应该够了。”
“你父亲呢?”
“听到医药费要上万的时候跑了。”
王序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早已热化了的糖,小心地撕开糖纸放进嘴里。
“没有他也没关系,我自己也能照顾好我妈。”
“虽然我现在没什么出息,但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就一定能让我妈过上好日子。”
王序生的笑容明亮干净,带着刚成年的那股不服输的劲。
像是从岩缝里不放弃,坚持向上探出头的枝丫。
风吹不折,雨打不弯。
王序生嚼着糖,变着法地跟何钲聊天。
因为是头一回遇到愿意同自己说话的,有些兴致勃勃,开口像倒豆子般,一蹦蹦一大串。
看得连何钲都忍不住感慨一下青春少年时真好。
拥有着不断前进的勇气和毅力,像长鹰般渴望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没有被其他事物磨灭掉对新一天的憧憬,也没有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失望。
正是他如今所羡慕的。
王序生没找到垃圾桶,捏着糖纸在何钲面前晃来晃去。
真的非常像那只在枝条间蹦蹦跳跳的小麻雀,十分活跃。
等何钲再次把自己到处乱跑的思绪抓回来,就听见王序生的一句,“哎,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十全十美的事吗?”
王序生双手支着下巴晃悠着腿,话里带着惆怅。
何钲笑了笑,指尖敲了敲外出才敢带在身上的烟盒,缓缓道,“我少时也这么认为。”
“我认为十全十美只是书面上的文字,人们口中所说的词句,当不了真。”
“直到我母亲的一番话改变了我的看法。”
他轻轻抽出王序生指间揉得皱皱巴巴的糖纸,灵巧地翻折压平,折了一个小小的千纸鹤。
糖纸在灯下反着绚烂的光,像散落的星星。
“我母亲当时在洗碗。她同我说,生活就是一地的鸡毛,但是再多的不如意和麻烦事,也都会被心底那一点点温暖给磨平。”
“从来都没有十全十美,有的只有不断前进,试图让它变得更完美的自己。”
“这个问题我同样也问过我父亲,他的回答要简单得多。”
何钲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他说人生长也不长,短也不短,也就那几十年。不在年轻的时候逍遥,老的时候哪有东西可想和回味呢。人就是要有个冲劲。”
“那个时候我还觉得挺有道理,头还没点完,他话题一转就要考我。”
“你知道他要考我什么吗?”
王序生提起了兴趣,伸长了耳朵摇摇头,想了想开口,“是课文吗?”
“不,是他前天晚上给我讲的睡前故事。”
“讲的是他身手敏捷英勇无畏一打十的光荣事迹。那时候我都躺床上犯迷糊了,没听几句,我爸还跑到我妈那告我的状。”
“说他一年也回来不到几次,好不容易讲的睡前故事我还不听。”
何钲苦笑,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少年时的无奈。
“其实他就是想找个理由到我妈那去,听我妈哄哄他。”
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托着糖纸,像极了展翅欲飞的鹤。
何钲像他一般身体向后靠着墙壁,手上的烟盒握紧了又松。
“他总说要在年轻的时候多干几件大事,老了的时候才好吹牛皮。”
——但其实他父亲也并没有到那个时候。
何钲垂下眼看着手心里的纹路,笑着叹了口气。
“我爸讲的所有故事虽然夸张,但也并不全是假的。”
他年少时亲眼见过他父亲背后的刀疤和枪伤,也见过最后离别时的白布。
他父亲是把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揉碎了,从中挑出的片段组成了他当时能够理解的“故事”。
全部的真相想必更加残酷和血腥。
王序生点头,支着耳朵听何钲继续讲。
“我小时候不是一个很喜欢出去耍的性子,比较闷,跟熟人聊天都只会说几句话。我爸就把我拎出去,让我多看看。”
“我当时还不服气,说有什么好看的。但后来仔细观察才发现,其实每天都有不一样。”
何自是自由自在的鸟,所以他也希望自己的儿子不受拘束,要去飞,要去闯。
去勇敢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时间不等人,要尽量不留遗憾。
“你呢。”
见何钲转过头问他,王序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红着脸小声道,“我就不一样了。”
“我妈从小说我是个皮猴,天天闹腾也不嫌累。”
“不是上房就是揭瓦。”
何钲拍拍他肩,忍住了不断上翘的嘴角。
“挺好的。”
王序生见他抱着花,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衣兜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花店名片。
“你下回要是想买花可以去这里。”
“就这附近,不远,里面的价格是我认识所有花店里最实惠的一家。”
“是么?”
何钲想起出发前两个抱着花往车里搬的同事,决定先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王序生拍胸口保证,“那可不,而且种类也多。”
“我帮人买过十几次了,还有饼干。”
“那些贵得没(mo)得必要。”
何钲被他蹦出来的方言逗笑,正准备打开通讯录存电话。
“……”
何钲看着手机微信上赵成司新发来的图片沉默了数秒。
二十六度的空调和红艳艳的西瓜,还认真地添了滤镜,令人心生向往。
何钲回复了一个微笑以示羡慕,然后干脆利落地再次将赵欠拉入了黑名单。
“等等等等钲哥手下留情。”
赵成司求饶的短信来得十分及时,“我来帮温雨沉问一声你来不来这。”
何钲看了看时间,“来。”
现在离拿结果还有半个小时,何钲翻着通讯录突然出声,“你岁数满了吗?”
“满了。”王序生红着脸笑笑,“我只是长得有点矮。”
何钲点头,从随身带的记事本里撕下一页纸,“往东走有一家餐馆在招长期的服务员,虽然比较辛苦,但是酬劳很高。”
“你可以去试试,他们老板人很不错,也可以学到一些东西。”
写完之后何钲站起身将纸条递给他,伸出手道,“很高兴认识你。”
王序生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向他伸出手,有些受宠若惊。
他小心地接过纸条叠好后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谢谢您,真的十分感谢!”
见时间到了何钲也有事情要做,王序生向他挥挥手,和他告别。
“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王序生点点头,刚准备离开时又走了回来,“那个,您最近小心一些。”
“我问过我朋友了,他好像和您父亲有点不愉快……”
“好。”
何钲听完心下叹气。
和他父亲有仇的人数都数不完,分布面又广,不小心都不行。
王序生买完东西跑回报亭抹了把脸上的汗,装作垂头丧气的样子走到了郁十面前,“爷,你要的其他东西都买到了,就是刀没有。”
“还有就是……那人姓啥没问到,半路跟丢了……”
郁十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算了,本来也没指望你能问到。”
“何自是警察,想必他儿子的警惕性也不会差到哪去,这次不怪你,那些剩下的钱你留着买水喝吧。”
他站起身拍了拍落在身上的树叶和灰,“下次我亲自去,你回家吧。”
何钲敲门时林柏樾正坐在床上发呆,听见有人敲门也没有太过惊讶。
“请进。”
林柏樾循着记忆望向门口,“警察先生。”他轻轻笑起来,“早上好。”
“早。”
“自从警察先生来之后,我这里便热闹多了。您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结痂了,过几天就能完全好。”
何钲将花束放到他的怀里,“是你前几天和我说的雏菊。”
林柏樾有些惊喜,“谢谢您,我想它肯定很漂亮。”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花朵,笑得心满意足。
空荡的病房里再次充满了生机。
离去时的天空就像加多水稀释过的墨。
何钲出来时王序生等在一旁,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篮子。“这个是我自家菜园子里种的白菜和萝卜,刚摘下来的很新鲜,送给你!”
“我去找过饭馆的老板了,他同意我试用一星期,我妈妈买药的钱也凑够了。”
王序生很高兴,走路一蹦一跳,“你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来找我,我家离这很近!”
“要是需要消息也可以问我,我消息灵通着呢,这个是我电话,你也可以给我发短信。”
后来的王序生每天行程又多了一个任务,帮何钲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