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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诺绊飞絮 ...

  •   柴房偏僻,杀到此处的鬼面人并不多。顾流云和周子舒伏在屋檐之上瞧着满目惨状。

      周子舒没觉有什么,他身为前天窗首领,见过的杀戮和亲手结束的性命数也数不清,只不过早将那满身的血腥与七窍三秋钉一同封进了身体里。

      反而是顾流云一直生活在璩阳山上,下山以来也并未遇见过这等烧杀场面,虽谈不上害怕,但身为医者,确实十分不适应这等收割无辜性命的恶行。板了脸色,语气也异常严肃地叹道:“果然可惜!”

      周子舒认出了那群人戴的鬼面是青崖山鬼谷的标志,心里暗道:“镜湖派怎么会惹上这群魔头?” 又见倒地的都是仆人,没一个武人反抗,暗觉镜湖派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了。

      夜色中,一老汉护着另一仆人装扮的男子匆匆奔向山庄门口逃命去。

      “呦,这不是那张小公子嘛。”青竹敲手,顾流云一眼看穿,那做仆人装扮的正是张成岭。

      听了这话,周子舒往下面瞧去,还没待看个仔细,忽然听见几声熟悉的鸟鸣。抬头一看,有些惊异,“机关雀!怎么会有天窗密探在此?”

      转念一想,对顾流云说:“救人要紧。”二人一同使轻功朝刚才张成岭逃走的方向飞去。

      飞出山庄,穿过桃林,那白日里的灿烂春色现在一丝也不见。夜深露重,雾气弥漫,伴着四处纷飞的纸钱,反而透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渡口处

      老汉正拼命为张成岭抵挡着三个鬼面人的攻击。

      鬼面人手中拿的不知是什么武器,丝线一般,又坚韧如铁,所过之处尽是条条切口,锋利得很。那老汉逐渐体力不支,手中也抵挡不住,被丝线割了个正着,身上伤痕累累,向后摔去。

      顾周二人赶到的时候,正看见他们扶作一团,周子舒此时仔细瞧了才发现,这老汉正是白日遇见的老船夫。

      顾流云眼见周子舒摸上腰间剑柄,抬手按住了他拔剑的动作,“你刚发过病,不宜妄动内息,带他们先走,我来断后。”说完勾了勾食指。

      周子舒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没有犹豫,奔过去带着老船夫和张成岭跑向渡口乘船离去。

      顾流云一甩手中青竹,飞身迎上鬼面人甩来的丝线。那青竹此时成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剑,随腕翻转,与丝线碰撞发出清脆的琅琅之声。僵持了几招,鬼面人见顾流云应对从容,合力用那丝线编织成网向她袭来。

      顾流云变换剑招,势若削月,只一剑就将那细韧丝网直接劈断,剑气仍未消,竟直接把中间那个鬼面人劈飞。还没等再出手料理另两个鬼面人,却见他们不知被什么飞速袭来的东西击飞,胸骨折断,口中喷血,待到落地已是没了气息。

      低头一看,地上有两个完整的纸皮儿核桃,不知是哪位打来的。顾流云想了想,蹲下伸手捡了起来,“这人武功倒是挺好,用这小玩意儿杀了人居然还没碎,不错不错,还能留着扒了吃!”

      突闻不远处有细碎的摇扇之声,回头一看,是白日里赔她金珠的白衣公子,正悠哉悠哉地靠在拱月窗上小酌。身上一尘不染,表情似笑非笑地深深看着她,那眼神像是要腻死人一般。

      顾流云没说话,生硬的扯起嘴角,对白衣公子拱了拱手,便不再理会,转身飞离。

      身后,白衣公子望着顾流云衣袂飘然的潇洒背影,只觉得她身若广寒仙子追云逐月。喃喃自语道:“我竟从未见过这等功夫,真如冯虚御风一般,莫不是璩阳山地界的修士?”

      几息之后,那白衣公子也消失不见,不知何处去耶。

      顾流云看渡口此时空无一物,只得将竹枝剑又变成一叶小舟,拿出一张黄符燃于指尖,引风御船去追周子舒。

      另一边,周子舒三人下了船,到一处破败庙中歇脚修整。

      张成岭扶着老船夫坐在破烂蒲团上,“李伯伯,你没事吧!”

      “原来这船夫姓李。”

      老李头摆摆手冲周子舒开口,还是熟悉的怪调方言:“尊驾,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周子舒轻描淡写地回,“坐你一次霸王船,救你一条命,咱们算扯平了。”

      那老李头却是贼得很,扶着伤口强忍着痛哈哈笑道:“你痨病鬼说错了,你是坐我两次船。这一回也是我摇嘞,你也没给我钱。”

      “我说痨病鬼,咱们还得继续逃啊,此地还是不能久留。”

      匆忙赶路,周子舒刚才将将压下的七窍三秋钉又来催命了,他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盘腿坐下运功疗伤,闭着眼说:“老子痨病犯了,走不了了,你带着这娃赶紧走,不用管我。”

      “诶,你......”

      老李头看他模样痛苦,刚要开口询问,张成岭听了这话绕到他俩面前来,半跪着说道:“不行,你们救了我,我不能丢下你们。我爹爹如果知道我做出这么不侠义的事情,会打断我的腿的。”

      老李头气得狂咳嗽,指着张成岭,“我说你是不是傻呀,你爹这会儿八成已经死球啦,没人会打你啦,你赶紧自己逃!”

      张成岭听了很激动地反驳:“我爹不会死的,我爹是秋月剑,镜湖大侠!”

      “我能不知道你爹是哪个吗,秋月剑救过我的命啊,我在你家门口摆渡三年了,就是要找个机会把我这条命还给他,你赶紧自己逃吧!”老李头听了张成岭这天真稚语忍不住直哎呦。

      “你就近往太湖去找三白大侠,要遇着五湖盟的人你就自报家门。”

      “不!我不走!”张成岭很是执拗。

      破庙门口突然吹起阵阵阴风,漫天飘散的黄色纸钱也一并被吹了进来。

      张成岭见状急忙拿起地上老李头双刀中的一把,“我会武功的,两位叔叔,你们赶快运功疗伤,我为你们护法!”说完便半提半拖着刀跑到门口戒备。

      门外并不见人影,只有诡异的纸钱像雪一般不断飘落,张成岭紧张地僵着身子四处张望,握着刀的手不住地颤抖。

      屋内的老李头和周子舒还在运功疗伤。屋外,纸钱越飘越多,大有埋了这破庙之意,忽然有几张被风吹到张成岭脸上,糊了他的眼,吓得他连忙伸手去摘,刀却铛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周子舒虽闭着眼,却听到刀落地的声音,不禁叹道:“傻小子。”
      老李头也忍不住说,:“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傻了点儿。”

      待张成岭拾起刀,一抬头却看见几十个鬼面人纸钱般无声无息地飘了满院,吓得他抖得更厉害了。

      老李头看到外面的情况,十分担忧,“痨病鬼,你还能起来吗?”

      “我需要半柱香的时间。”周子舒紧皱着眉。

      老李头无奈叹道:“好罢!”

      外面那为首的鬼面人喊道:“青崖山十大恶鬼之吊死鬼在此,乖乖地把琉璃甲交出来,让你死的痛快点儿!”

      老李头心知张成岭在吊死鬼手下根本一瞬也躲不过,勉强提刀起身飞出屋外,抢过张成岭那把刀把他往屋里推,朝他大喊:“进去!”张成岭仓惶跑回庙内。

      老李头早就身受重伤,此刻不过是勉强抵挡,几招便败下阵来,很快身上又中数刀,被踢进了庙,倒地喷出好大一口血。

      张成岭惊慌喊道:“李伯伯!”

      那自称吊死鬼的鬼面人已然带着鬼众飘进了庙内,周子舒却仍只能坐在原地,皱着眉疗伤。

      张成岭看见老李头的惨状,激动大喊:“我杀了你!”拿起刀向鬼面人冲去。

      老李头来不及阻拦。鬼面人只一挡一击,张成岭就和刀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想不到,秋月剑竟养出你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兔崽子,”吊死鬼说完便挥起刀朝周子舒身上砍去,张成岭见状,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哭喊着扑到周子舒身上替他挡刀。

      张成岭扑上来的刹那,周子舒震惊地睁开了眼,他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纯善,肯用性命来护他一个萍水相逢之人。

      眼见吊死鬼的刀就要砍到张成岭身上,周子舒自己动弹不得,心中焦急不已:“顾姑娘怎么还没来!”

      面前那吊死鬼却突然被一条从半空垂下的鞭子绞住了脖子。

      只见紫衣少女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将鞭子使劲向上甩,倒勒得那青崖山鬼谷的吊死鬼成了个地府的真正吊死鬼,“吊死你个大头鬼,敢在姑娘面前弄鬼,我送你去做鬼。”

      顾流云在此时终于赶到这儿,也不废话,直接提剑解决了半数鬼众。

      她下山没多久,不大认得路,乘着小舟在湖上打转儿。勉强靠着和周子舒那点儿感应寻摸到这破庙,一路上倒是多耗了不少时间。

      老李头见一下来了两个帮手,终于松了口气,放下一直梗着的脖子躺回地上,他伤的极重,五脏碎裂,已然快要不行了,只是放心不下张成岭,靠一口气撑着。

      那头紫衣少女仍在和鬼众缠斗,见她尚有余力,顾流云便收回竹枝擦了擦放回腰间,回头去看周子舒,却发现他也正在看她。

      “怎么才来。”

      顾流云自知理亏,低头摸了摸鼻子,“抱歉。”复又抬头去看周子舒。

      周子舒此时仍坐在原地疗伤,眉头紧锁,衣衫已经被汗水洇湿,血管中似有什么涌动着。

      “你又发病了?”顾流云连忙坐到他身边,掏出一根细如牛毛,足有六寸长的金针刺进他手腕,同时调动灵力,以金针为引将灵力导入他体内,一边梳理经络,一边闭眼感受灵力在他体内的运行探查情况。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顾流云惊觉周子舒身上七窍封死,体内经脉似有枯绝之势,每逢子夜都经脉暴动受锥心之痛,身体孱弱得很,说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也不为过。

      睁眼看了看周子舒犹如烂菜叶子一般黢黑猥琐的脸,又想,“好家伙!只不过这瓷娃娃是黑泥做的还不怕摔,可真能折腾,偏要顺着浑水淌一遭!”

      顾流云暗自腹诽,“这么久还没死,也算是个奇迹了。”她心里虽喋喋不休,手下却仍稳稳当当,一点一点帮周子舒梳理混乱躁动的经脉。

      周子舒在顾流云的帮助下调理内息,竟真觉得好受不少,连折磨发作的时间也比平时来得要短,没往日难熬。小半刻后,周子舒终于修整好,看他神色还算不错,顾流云抽出金针收到手镯里,转而去看躺在一旁的老李头。

      待摸上老李头的脉,发现已是无力回天。顾流云什么也没说,看向老李头,却发现他眼中带着了然,挤出笑容对她说:“女娃娃,别费那功夫啦。”

      顾流云不由分说往他嘴里塞了颗回春丹,“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又去看周子舒。

      此时又有四个鬼众朝张成岭杀来,周子舒一下跃起,抽出腰间白衣剑迎上,身形穿梭,剑花轻挽,几息间鬼面人便倒地不起了,俱是一剑封喉。

      那边紫衣少女也正好解决了最后一个鬼面人,回身对周子舒喊道:“喂!臭要饭的,你功夫不错嘛!”

      周子舒没答话,不知是不是刚刚坐得太久,猛然起身竟有些头晕,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斜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扶上他的肩。

      周子舒立刻清醒过来,顺着那手臂转身,握着白衣剑反手从身后刺去。

      那手的主人却脚步轻旋躲过,双指一并夹住剑尖看了看,赞道:“好剑!”

      又是那位神出鬼没的白衣公子!

      顾流云瞧见这一幕,差点没忍住拍手叫起好来。那白衣公子不知是不是长了双含情目,看谁都缱绻,手里还夹着那弯折的剑尖儿,此时又向她看来,“姑娘,又见面了,这一日里见了三回,我们可真是有缘哪。”

      顾流云面上笑得和善:“确实有缘。”
      心里却默默地想:“果然好贱。”

      周子舒手腕翻转,作势又向那白衣公子划出一剑。
      紫衣少女担心喊道:“主人!”
      周子舒并无杀意,只是气恼这白衣公子多次尾随且举止轻浮。

      那边老李头又喷了一大口血,张成岭忙扶住他,“李伯伯!”

      “老李!”周子舒也急忙走来给老李头输送内力。他看向顾流云:“顾姑娘.....”,话没说完却见她摇了摇头。

      周子舒心知老李头不久于世了,手下却仍没停止动作,那白衣公子看了几人这般也走到老李头身后,和周子舒一起输内力。

      张成岭哭喊道:“大侠,大侠,你们快救救他!”突然想到顾流云是个医者,又拽住她衣角恳求,“姐姐,你不是神医吗,你救救他,救救他好不好!”

      顾流云蹲下,平视他的眼睛,语气温柔又残忍,“我是神医,不是神仙,他筋脉断裂脏腑俱碎,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我也抢不回了。”

      老李头拍拍张成岭,“哭啥丧嘞,我还没死嘞,等我,等我咽了这口气你再哭也不晚哪。”又对周子舒说:“痨病鬼,你小子武功可以呀!”

      周子舒还在输送着内力,嘴上却不饶人,“比你强点。”

      老李头又说:“我不中了,老子这一辈子不欠任何人的情,今天总算能把这条命还回去了,可以安心闭眼了。”

      “你,你坐了老子两趟霸王船,一次三钱银子,还要滚上利息,你要不是个乌龟王八蛋,你就得还老子。”

      顾流云听了这话心想,“这老李头还挺聪明,先说自己欠了别人的一定会还,又说周子舒坐他两次霸王船欠了他,话里话外暗示着周子舒还他人情。”

      周子舒果然应承下来,“你想我做什么,说吧。”

      老李头拽住周子舒的手,又去拉张成岭的手叠在他手上,“我要你,我要你把这孩子,平平安安地送到五湖盟的赵敬手上。”

      张成岭哭得不能自已,“李伯伯,我不要,我不走!”
      周子舒有些不忍,转身背对这离别场面。

      老李头恨铁不成钢地喊道:“傻小子!你是个好孩子,可就是让你爹把你教...教得太好了,往后...往后...”他一时语塞,问周子舒:“痨病鬼,你叫啥名字?”

      周子舒默了半晌才开口,“我叫,周絮。”

      “周絮?”老李头拽过张成岭,“好,傻小子,赶快叩头!往后你得听他的了,快磕!”
      张成岭看老李头激动的样子,只得到周子舒身后,对着他的背影磕了头,带着哭腔喊了句,“周叔。”

      老李头看他磕完头,“好,周絮,你受了这个头,就要忠人之事。”
      又对顾流云说:“女娃娃,你和这个周絮,是一块儿的吧。我看你也是个好心人,你,你帮老汉我,盯着这痨病鬼!”

      “老李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却还是强撑着说:“周絮,老子我,我记住你这个名字,头顶三尺有神明啊!你日后要是反悔了,老子在阴曹地府,我也骂你祖宗十八辈!啊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便彻底断了气
      白衣公子这才收回输送内力的手,扶住老李头失去生息的身体。

      张成岭惊慌地拉住老李头的手,“李伯伯!李伯伯!”
      紫衣少女和白衣公子见这死别也触动不已,只叹人各有命。

      老李头那最后的笑声里似乎藏了托付好张成岭的快意,只是若张成岭自己可以选,绝不会让老李头为自己送了性命吧。

      周子舒闭了闭眼,他脱离天窗本欲淡度余生,却还是卷入了是非的漩涡。片刻,似是想通了什么,终于回过身来,把老李头从白衣公子手中接过半抱在怀里,伸手帮他合上眼,轻轻说:“我应承你便是。”

      顾流云在他旁边蹲下,凑到他耳畔悄悄道:“你若是不愿,我可替你护送张小公子给那什么赵敬,之后再来寻你。”

      周子舒微微侧头,“周某既已许诺,自会做到。”

      顾流云自初见便预料到张成岭有此一劫,看着成岭撕心裂肺的哭喊,心中虽惋惜,但再怎么喊,老李头也回不来了。

      “他说自己欠秋月剑一条命,如今因着秋月剑的儿子,又还了这条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世间因果循环,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就像周絮和这位白衣公子,二人之间的羁绊,深着呢。

      顾流云看见了周絮与白衣公子的缘,却没意识到自己也早就与周絮纠缠在一块儿了,缘分就像是一张红线细细密密织就的网,把这破庙里的几人全部包裹其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一诺绊飞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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