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身又惹尘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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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里
众人将老李头简单葬了，用木头立了块碑。
周子舒将墨块递给跪在墓前的张成岭，“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我只知道他姓李。”张成岭垂着头低低的说，他还没有从老李头骤然离世的悲伤中缓过来。众人心中也都不免漫上唏嘘。有的人走了，竟连个名字都没留下，还好，还有他们这几个，记得他存在过。
白衣公子见气氛过于沉重，对着墓碑开口道：“李兄啊李兄，你慧眼识英才，把孩子托付给了这位周兄。小可观周兄骨相锋锐决绝，是位重情厚义之士。你泉下有知，大可放心。”
周子舒侧身看他，“谢过这位......”他不知如何称呼这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甩手收起折扇，几步上前行拱手礼道：“温，温客行。”介绍完自己，又问：“兄台原来叫周絮，哪个絮啊？”
“柳絮的絮。”
温客行听了作那文绉绉模样，笑道：“好名字！周而不比，身若飞絮。”转而看向顾流云，“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顾，顾流云。”
“白日流云暖，梅花初雪晴。顾姑娘果然人如其名，是个流云般潇洒悠然的美人，小可有缘相识，幸会，幸会呀！”顾流云听他咬文嚼字地闭眼瞎吹，撇过头不去看他。
张成岭才在墓碑上写完‘李伯伯之墓’几字，似是心力交瘁，一时支撑不住，坐到了地上。顾流云一把扶住他摸上脉门，发觉他有些气虚血亏，肯定道：“你受伤了，我帮你看看。”
张成岭却慌忙拒绝，“我不打紧的，只是忽然头晕。”
“那好吧，”顾流云闻到他身上隐隐飘来了血腥味儿，分明是受了伤流了不少血。看他那惊慌模样却也没拆穿，只掏出个小瓶儿，“这是我配的金疮药，止血消炎效果很好，若有需要你便自己上点儿。”
张成岭道谢接过，嘴上还在逞强，“周叔，流云姐姐，我可以赶路的。”
温客行看他面色苍白，劝说道：“别强撑了，你心力俱竭，需要休息。”他这话说的倒是贴心，只不过明明是在宽慰张成岭，眼睛却一直盯着周子舒和顾流云。
周子舒扶张成岭站起来，“且歇一夜无妨。”
温客行听他发话，面上带了些喜色，转头对庙内的紫衣少女嘱咐道：“阿湘，生个火，弄点儿吃的！”
庙里已经生了火的阿湘拖长了语调喊：“还用您吩咐！已经弄好了，快进来吧！”
温客行回身朝三人招手，“周兄，顾姑娘，张公子，请吧。”说完便率先走向庙内。
“你先进去。”周子舒嘱咐张成岭，张成岭闻言，跟在温客行身后进了庙。
此时，老李头的墓前只剩顾周二人，顾流云看周子舒的模样，似是有话对她说，于是站在他身边没动，等了片刻，周子舒果不其然开口：“周某受人之托，之后便要往三白山庄赶路，恐是路途遥远，栉风沐雨。而且，姑娘也看见了，成岭现在正被鬼谷追杀，顾姑娘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明日一早便自行离开吧。”
这话听着倒是十分有理，可顾流云打定主意要跟着周絮，岂能轻易放弃？
“虽说周兄这话是为我好，我却有些不同看法，请周兄指教。”顾流云绕着周子舒踱步，慢悠悠道：“其一嘛，周兄送张小公子去找什么盟的赵敬是受老李所托，刚才老李还嘱咐我监督周兄呢，我自是要做到，牢牢看住周兄的。”
周子舒瞥了顾流云一眼：“周某可没听见顾姑娘应承他。”
“哎！这话说得，我在心里应承了！”顾流云急忙反驳，“我也是和周兄一样的重诺之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了我就得做到！”
“这其二，本神医在的话还能帮周兄你缓解痛苦。再说，万一又遇到你发病时有一群鬼面人追杀来，那张小公子岂不危险？周兄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考虑考虑张小公子嘛。要是你突然嘎嘣了，没法完成这承诺，那老李头可是要在地下骂你祖宗十八辈的！”
顾流云见他神色有些动摇，再添一把火，道：“况且，本神医不仅医术精湛，剑术也是一等一的好！一路上自保之余，还能保护周兄和张小公子。与我同行，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周子舒虽然一开始只打算看顾流云怎么说个天花乱坠，听完细想却觉得颇有道理。他自己无妨，张成岭却一定要平安送到五湖盟的赵敬那儿，况且，他们之间有了一线牵，本就和绑在了一起无甚分别。于是撂下一句，“你要跟便跟。”便转身走向破庙内。
顾流云也赶忙跟上，开心说道：“好嘞！”
庙里，顾湘在烤饼。
她从竹签上摘下一个烤好的面饼，先递给了温客行。温客行又拿着那饼，看了看周子舒和顾流云，拿着饼走到周子舒面前，把手往前一伸示意他拿着吃。
周子舒扫了眼，没理会。
顾湘大概是见不得她主人对状如痨病鬼的周子舒一脸殷勤样儿，说道：“主人，你先吃，我伺候他成了吧！”说完又递了个饼给周子舒，周子舒这才接过，拿在手里瞧着，却没吃。
顾湘看他不吃，喊道：“喂！要饭的，你功夫虽好，胆子却小得可以。怎么，怕我在干粮里下毒啊？不吃还来，姑娘我还饿......”话没说完，嘴里突然被温客行塞了块饼，堵住了话头。温客行又把那给阿湘揪过一块儿的饼往周子舒眼前递了递，“兄台若信不过，请吃这个。”
三人之间的互动看得顾流云忍不住啧啧作声，“好一台俏丫鬟一心向公子，多情公子专宠流浪汉的戏码。”没想到周子舒接过了温客行手里那揪过的饼，又回身把饼递给她，“你在嘀咕什么？”顾流云忙打哈哈，“没，没什么！”
缩在一角的张成岭看着饼咽了咽口水。顾流云注意到张成岭咽口水的动作，心想，“可怜的娃，你的饥饿无人在意，还是让最靠谱的我来替那刚下黄泉的老李来照顾你罢。”
还没待行动，却听得顾湘不满道：“对我们这么谨慎，却为了三钱银子，被那小子讹上。喂！你知道那小子什么人吗，就敢蹚这趟浑水。”
温客行看着周子舒，止住顾湘的话，“小丫头，你懂什么。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周君义举，颇有君子古风。”
顾湘皱了小脸儿，“什么意思啊，主人你别跟我掉文，你跟我掉文我脑袋就大。”
沉默许久的张成岭听得顾湘问，开口解释，“这句话是司马迁先生史记里面写的，意思是说，就算是平凡的人许下了承诺，便一定做到。为此不惜千里奔波，不顾生死，是为游侠。我爹爹教我背过的。”
又对周子舒和顾流云说：“周叔，流云姐姐，成岭，成岭谢谢你们。”
顾流云只冲他笑笑以示安慰。周子舒挥挥衣袖，“不用跟我说这些。”又对顾湘说：“还未谢过这位小善人，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
顾湘再听周子舒叫她小善人，却不像上回那样觉得高兴，反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别叫我小善人了，听着让人汗毛倒立的，我叫顾湘。”
周子舒意有所指，“咱们还真是有缘，该遇上的时候遇上了，不该遇上的时候也遇上了。”
温客行倒真真是个厚脸皮，“缘乃天赐，周兄和顾姑娘同张家小公子不也是一样，莫名有缘？”
“别缘来缘去的了！”顾流云见张成岭捂着肚子，她自己也有些饿了，起身变出一个大方桌，放到众人中间，“来吃饭吧，光吃饼多干啊，还没营养，张小公子和阿湘姑娘还是孩子，还长身体呢，来来来，吃我的。”
说着凭空掏出两只烤鸡，又掏出一个足有小鼎大的汤盅，剩下的糕点也一并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来来来，都坐，别客气！”
破庙里一时充斥着食物热腾腾的香气，温客行、顾湘和张成岭一时被她这一手镇住，惊得说不出话。周子舒倒是已经司空见惯了，只不过没想到她拿出了这么多东西，“你到底买了多少吃的？”
顾流云歪过身子凑近他解释，“嘿嘿！就这点存货了，今天刚买的，本来打算晚上吃，但是张府备了菜，没用上，当我还给张小公子的。”周子舒把她身子推正，又对其他几人招手说道：“坐吧。”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围着这方桌坐下。
顾湘爱吃，看到桌上的烤鸡和松茸汤立刻大快朵颐起来，一时没顾上说话。
张成岭看见摆在方桌一角的糕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今天下午还高高兴兴地上街给娘亲买糕点，现在，只怕娘亲已经......”想到这里，张成岭不由落下泪来。
周子舒见状撕了个鸡腿塞到他手里，“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什么样。”说完又觉得张成岭刚遭灭门之灾，自己语气有些太强硬，补了句，“多吃些，明早还要赶路。”
张成岭只得拿袖子抹了抹眼角，强忍悲伤。
温客行本就因镜湖山庄时得见顾流云那惊艳一剑和缥缈轻功对她十分感兴趣，此刻得了时机，不禁开口试探。
“顾姑娘身若轻云，剑术卓绝，小可本就欣赏不已，没想到竟还有如此神通！小可听闻璩阳地界有一仙山，乃修士隐居之地，不知......”
顾流云心知他有意探听，左右早就显露于人前，便干脆承认，“我的确来自璩阳仙山。此次下山游历乃是为了增长见识，磨练心性，不敢称神通，只是略懂道家之术，又有些寻常法器傍身罢了。”
“顾姑娘莫要自谦，小可观姑娘剑术卓绝，玉骨天成，戴着面具也难掩风采，必是个绝代佳人呢！”
“温兄你有眼光啊，别光说，吃菜吃菜。”顾流云往嘴里塞了一整块枣花酥，嘟嘟囔囔地招呼着。
没想到顾流云也是个自来熟的厚脸皮之人，温客行一时凝噎，只得低头吃饭，一时间，破庙里只余咀嚼声伴着柴火噼啪。
众人吃饱喝足
周子舒拿起酒葫芦，摇了摇，发觉酒葫芦又空了。温客行见他面色似有不快，从怀中拿出自己的酒器递给他。
“多谢温公子。”
周子舒刚要伸手去拿，温客行却故意移开了酒器，“我这一晚上帮你又管杀又管埋的，周兄怎还如此见外。”又道：“你这伤不宜喝冷酒，阿湘，温一下。”
阿湘接过酒器，看着周子舒和张成岭抱怨，“伺候您老人家穷讲究就算了，还要伺候这俩大小傻。”
张成岭见状站起来，“湘姐姐，我来吧。”
顾流云心想，“这老实孩子，活儿还抢着干。”
“不用那么麻烦，一直拿着多累。”说罢又掏出一红泥小炉和酒壶，捡了点柴放进泥炉点燃，把酒壶放在上面温着。“这样就好啦，成岭，你来看火。”
温客行一直盯着周子舒，瞧着他的脸看个没完，忽而转头作势吃糕点，右手却伸出去在周子舒脸上摸了一把，激得周子舒一下子抓住他手腕。
“奇怪呀，这触感是皮肉？怎么摸起来像是你自己长的。”
周子舒盯着他，漫不经心地开口：“正是在下不才自己努力长的。”心里却很是疑惑，“这人是谁？既认得流云九宫步，又看破了我的易容。”
温客行收回手，摩挲着指尖，似是在回味刚刚那触感，“我这些年看人从未看错过。你这身骨相如此清俊，必非凡品，怎会......”
话没说完却被顾湘拆台，“主人！你上回还指着一个村姑的背影，赞她生得好一对蝴蝶骨，必是个美人。结果呀，转过来一看，挤眉弄眼的比猪头肉还油腻！”
阿湘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讲述逗得张成岭都不禁露了几分笑容，顾流云就更不用说了，拍着大腿一顿狂笑，“温兄，讲大话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先天本是美人，后天潦倒，变得气质猥琐，不算我看走眼。”温客行罕见地有些恼意，“至于周兄嘛，我暂时还看不出破绽，但你一定易了容。”
周子舒听闻转头凑近温客行，黢黑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问他“美吗？”
温客行不退反进，笑着回答：“完美！”
顾流云啧啧两声，“美不美我不知道，牙倒是挺白的。你俩差不多行了，腻腻歪歪的做什么！”
温客行转头又去撩拨张成岭，“张家小公子。”
张成岭听了急忙回道：“我叫张成岭，大侠叫我成岭就行了”
“哎，可千万别叫我大侠，我此生和侠字犯冲。”温客行皱着眉，脸上满是拒绝，“张公子，头先追杀你的那群人，戴的鬼面是青崖山鬼谷的标志，这群恶鬼绝迹江湖这么多年，镜湖派是怎么惹上他们的？”
张成岭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周兄，你总该知道鬼谷的厉害吧，平白无故摊上了这么大一桩子事，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来龙去脉？”他话才说了两句，又绕回周絮身上，顾流云差点以为这温公子对周絮一见钟情了。
周子舒冷哼一声，“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不过，猜也猜得到七七八八。”
“江湖上的事，无非就是贪、嗔、痴三个字。鬼谷销声匿迹多年，谈不上仇，秋月剑素来洁身自好、与世无争，也谈不上痴，那便只有贪了。青崖山鬼灭了镜湖派，想必，是贪图什么东西。”
温客行赞同地点点头，站起身，“不知道周兄和顾姑娘有没有听过一句童谣。五湖水，天下汇。”
“武林至尊舍其谁。”周子舒接道。
顾流云却全然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瞪着眼看周子舒。
“没错，这首童谣在过去数月传遍了江南，人人都知道这是五湖盟在为了争夺武林盟主而造势，但是却在前几日，从越州城传来了奇怪的下半阕。”
说完这句温客行环视四周，等人接话，却发现并没人理会他，颇为尴尬地咳了几声暗示。顾湘意识到温客行的意思，捧哏道：“主人，下半阕是什么呀？”
温客行这才继续说，“彩云散，琉璃碎，青崖山鬼谁与悲。”
周子舒有些不屑，“这青崖山鬼有什么可悲的，哪一个不是恶贯满盈，走投无路才遁入鬼谷的？”
“周兄说的没错，但这青崖山鬼四个字，指的不是群鬼，而是二十年前，在青崖山伏诛的大魔头容炫。”
“相传这个姓容的魔头身后留有名为天下武库的武学宝藏，那里藏有各大门派失传已久的至高武学，能令任一凡夫俗子无敌于天下，而开启这武库的钥匙，被称之为琉璃甲。”
周子舒冷冷说道：“令人无敌于天下的宝藏？呵，这种江湖怪谈，骗骗村野愚夫罢了，温公子，你也信？”
温客行没答话，反问道：“怎么，周兄不信？”
“宝藏、神兵利器、武功秘籍、仙丹灵药，每过些年头啊，总要编一些什么东西让江湖上的人呢，争争抢抢死个七七八八，方才皆大欢喜，可笑！”
“这些宝藏啊，其实都有一个名字，叫不劳而获大法，简单点说，贪欲罢了。”
温客行眼眸深深，盯着周子舒，“想不到周兄竟然和我有相同的看法。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顾湘坐在一旁听了半晌，激动地站起来对周子舒说道：“嗐！我才琢磨过来你刚刚说的话。按理说，那些去抢的人定是知道自己武功不好，才想不劳而获，可他们都知道自己武功差了，还跟别人抢东西，那还不是嫌命长啊！。”
说完觉得自己讲的甚是有理，不由十分得意，喜气洋洋地道：“主人！我看啊，这人间比我笨的人多了去了！”
顾流云也很赞同顾湘这番话，“还是阿湘姑娘聪明。”顾湘听到有人夸她聪明，很是开心。
“顾姑娘，你以为如何？”温客行突然把话头转给顾流云。
“我？若真有这么个武库，各大派便可找回他们各自失传的绝学回去钻研，到时武林百花齐放，感觉倒也不错。”
温客行觉得她这话实在天真，哈哈笑道：“顾姑娘此言差矣，人心贪婪，只怕他们都想独占武库，半点儿也不叫别人瞧了去呢！”
顾流云颇觉疑惑，“一人一生参透万般法门中的一道便已是难得幸运，且不说将一部至高武学练得融会贯通要耗费几个十年，天下武库若真藏有那么多至高武学，一个人哪里可能看得完？那些剩下的绝学秘籍岂不成了废纸一张？”
周子舒很是赞同，“正是如此，但是太多人不懂这么个浅显道理，被贪婪蒙蔽了眼睛。”
温客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低头去问张成岭，：“张公子，你觉得呢？”
张成岭一时语塞默不作声，周子舒见状解围道：“小憩片刻吧，天快要亮了。”说完走到石柱旁靠坐，闭眼休养生息。
温客行站在门口远眺，深吸一口气叹道：“天，是快要亮了。”那语气似有深意，只是顾流云没兴趣深究，左右与她无关，她只要跟着周絮便好。
顾流云捯饬出来一块地，竹枝又化成了个刚好能容两人的罗汉榻，她招呼顾湘，“阿湘姑娘，和我一起睡吧。”
顾湘见不用睡在满是灰尘的地上，高高兴兴地上了榻，不多时便睡去。
破庙一夜，有人无梦，有人未眠。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身又惹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