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笛吟》月不寐

13、第十二章 见轩辕老叟忆故人

　　轩辕魔大为意外，回身向他拱手弯腰，施礼道：“老人家，晚生有礼了。”
　　老叟一见轩辕魔，心下便一惊，虽说粗衣蔽服不掩风华，但气度容光也难遮旧貌，这后生的样子，分明就与当年陈家夫妻有些相似。只是看来似乎在大户人家长大，不是村野之态罢了。当下老叟也只是心下猜疑，毕竟当年陈家两个孩子下落不明，不得不引人生疑，只是这世间人口千千万，有长相相似的也不是稀奇的事，因此不敢妄下论断。
　　老叟问道：“后生是哪里人氏，怎么盯着这家看？”
　　轩辕魔笑道：“晚生路过此地，看见这户人家被烧得一片焦黑，心生好奇，因此多站了站。我看这家的房子被烧成这样，主人想必搬到别处去了吧。”
　　老叟听了，鼻中发酸，眼中含泪，摇手道：“别说了，别说了，老陈家可怜，一家的事又牵扯进好几家来，都跟着遭了秧。”
　　轩辕魔问道：“此话怎讲呢？”
　　因天色已晚，老叟请轩辕魔到自己家中坐谈，老妻端上热茶，轩辕魔忙起身接住，谢过大娘，才坐下来，听老叟说起那家的事情。
　　“唉，十八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是哪世里造下的孽，老陈家被全家灭了门，大火烧得通明，连两边的人家也险些遭难。等火扑灭了，往他家里一看，全都是烧焦的尸体，一个都没跑出来，仔细的清点了，就只有陈老儿的两个孙子下落不明，若是他们还活着，还能替陈家续续香火，若是也不幸，老陈家可就彻底断后喽！”说话时不住暗暗察言观色，看轩辕魔是什么态度。
　　轩辕魔忙问：“两个孩子都下落不明吗？”
　　老叟道：“可不是吗！或许老天有眼，能让他们活下来吧。”
　　轩辕魔又问：“可知那个年长些的孩子有什么消息吗？”
　　老叟道：“唉，年长年幼的，我们哪里知道。小后生是他家的什么亲戚吗？”
　　轩辕魔才说道：“哦，没有。只是有些好奇。心想或许是他家与什么人结了仇怨。”
　　老叟道：“老陈头是个地地道道的厚道人，祖祖辈辈靠种地过活，若说他的独生子，性子着急了些，常常和人有些口角，不过那也是今天吵，明天就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哪里能招来这么大的仇恨呢？至于老陈头，就更不可能了，他那个性子，那是我们十里八村都出了名的沉稳，还是咱们村里的里正呢。虽然大小是个官儿，但从来不在人前扬威，见了谁都是既和气又大方，当了这么多年的里正，没有哪个村民背地里说他坏话的。谁知道竟然遭到这样的横祸？他家出事以后，官差也来看了，尸体搬出来解剖了，听那官府里的仵作说，口鼻里一点灰都没有，竟然都是先被杀死，又放火烧的！”
　　大娘听着也流泪，说道：“常姐和我最能聊得来，有事没事我俩就在一起说话，那时候我还年轻，能走跳得动，我们俩常常约着赶庙会，做吃食，连做冬衣夏裳的，也是一起买布量尺寸。那天还是她小孙子的生日呢，她早就给孩子制了一套新衣服，雪青色的袄儿和裤儿，一双虎头鞋子，一顶虎皮帽儿。提前几天到生日，天天和我说这个事。”
　　老叟说道：“那虎皮还是仓儿爸到山里打回来的呢，熟好了之后一直舍不得用。给老陈头做了一双护膝子，陈赵氏做了个上袄，剩下的也舍不得用，给两个小孙子做了虎头帽。谁知还没来得及戴上，就......”
　　轩辕魔觉得有一股巨大的悲伤，隔着一层懵懂望着自己，却无法释放出来。他不能理解一顶没来得及戴的虎头帽有什么可值得悲伤的，可是心里委屈得难受。那些他从未谋面，也从未听说的人，真的是他最亲近的人吗？那些平常而温馨的村中小事，真的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吗？这种亲切而关爱的口吻，他的亲人也曾对他说过吗？那种明知存在，却永远都感觉不到，哪怕是在记忆里也无处追寻的，会永远追随着他吗？
　　老叟问：“后生，你怎么了？”
　　轩辕魔被这一声询问惊吓到了，忙说道：“没什么，听着有些伤感。”
　　老叟叹气道：“谁听了这种事情不会伤心呢。”
　　老妪说：“官差查了尸体，他家两个孙子米娃儿和仓娃儿不见，不知道是死是活。”
　　老叟道：“但愿那孩子还在啊！”
　　轩辕魔又问道：“老人家说牵连了几家进来，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老叟重重叹了声气，说道：“若说老陈头家是天灾，那赵村的赵家就是人祸了！陈家出了事，他媳妇赵家一家也哭得死去活来，赵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嫁了陈家儿子，又有了两个孩子，还指望着往后的日子幸福美满呢。当时咱们这里报了官，衙门里来人看了，问了一遍，这乡村小民的，也没得罪过什么人，陈家和邻里之间也没有发生过大矛盾。说来说去，就只有陈家的媳妇陈赵氏模样儿俊，传得十里八乡都知道，多少年轻小伙子上门提亲去，当年可红火呢！有些倒也罢了，总有几个性子执拗的，说非这赵家丫头不娶，闹得厉害的时候就日夜蹲在赵家门口，吓得赵家人连门也不敢出。官府就怀疑是不是这些人看陈家娶了赵家丫头，心里嫉恨，杀人灭口的。当年追求赵家丫头的人，也有还因为赵家姑娘嫁人耿耿于怀不肯成亲的，也有已经死心成家立业的。有那么一个，也是赵村的一个青年人，叫赵栋子，当年追赵家丫头追得紧，赵家和陈家结亲之后他就变了个人似的，平日里也不好好下地干活了，跑去城里头晃荡，倒是赚了些钱。那孩子长得也魁梧，又有些钱财，说媒的不少，可他就是一个也不看。这事被衙门里知道了，觉得就是他干的。正好陈家出事那天他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又没个人看见他干什么去了，因此二话不说，就抓进牢里，问了个娶妻不成杀人泄愤的罪名。赵家为此花了不少钱，最后还是被问了斩。你说说，这不是天降人祸是什么？！谁不知道赵家小子冤枉！若是为了没娶成赵家丫头，他又何必放了两个孩子呢？当天小仓过生日，陈家全家都在啊。”
　　轩辕魔听了，也觉得惋惜，又问道：“就没人替他说话吗？”
　　老叟说道：“哪里没人说话，他城里也有许多友人，说白日里还在一起，分手后也不过一个时辰，就是从城里到姬水村，骑个大叫驴也得两个多时辰哩！那县太爷不听，非说那几个友人是拿了赵家钱来做假证，欺瞒官府，一人打了二十板子。这是赵家。还有个痴情女子，说是打小儿就看上这赵家小子了，看他被问了斩，当天在刑场上大骂县官老爷，也一头碰死了。你说说，一个狗官又害了几家人那！”

　　从老叟家出来，天色已经墨黑。轩辕魔坐在被大火烧断的残垣上，心绪一时难以言说。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师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家人，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情是真是假。他甚至自私得想，或许就是那个姓赵的杀了陈家人，他宁可相信是姓赵的干的。
　　头在隐隐作痛，那是脑中的那根钢针作祟。它似乎提醒了轩辕魔。于封曾经说过那根针是轩辕魔练功时不小心刺入脑中的，但此刻轩辕魔却觉得刺入的位置过于巧合了，偏偏就封住了自己的记忆。轩辕魔不敢再细究这根钢针的来历，而是从姬水村落荒而逃，他想忘了这件事情，忘了出现在自己枕下的书信，忘了来过姬水村，忘了见过的老叟和老妪，忘了刺入脑中的这跟针。但是天意不肯，在他刚刚走出姬水村的时候，就见到了一个人。此人一身玄色长斗篷，将全身遮掩得严严实实，甚至连脸都是用面具遮掩，可是就在初次见到此人的时候，轩辕魔便生出一种天生的亲近来，几乎立刻就对他的身份心生怀疑。但是他们都没有明说，他们都在回避那句话，就像如此就可以回避当年的灾变一样。
　　公孙夏只说了一句话，“一切都是真的”。这句话击溃了轩辕魔。每一个字，和那个人的影子，还有他的声音。
　　公孙夏只说了这一句话便离去了，一刻也没有多留，仿佛自己只是个无情的个信客。
　　轩辕魔有些踉跄，他瘫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双眼流出泪来，但是浑然不觉，口中只一遍一遍重复“骗子”，“你是个骗子”。

　　他仍旧不信，疯了似的连夜赶去当年审理此案的县衙，县官看出此人来者不善，也不敢得罪，称事情已经过去得太久，当年并非自己在此地做官，命师爷去翻卷宗，找了许久才找出来。卷宗记述姬水村陈家死了四口，乃是家主陈丰、其妻陈常氏、其子陈桥、儿媳陈赵氏，两名儿童下落不明。该案由赵家村村民赵栋子因向赵家提亲不成，对陈赵氏嫁与陈家怀恨在心，杀死陈家一家泄愤，事后放火毁灭证据，现已被正法。
　　那轩辕魔问：“据说赵氏不曾认罪，且有人证明他从城中离开只有一个时辰，没有时间回到姬水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