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六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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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漆黑，连空气都像是凝固的，没有风吹来，辨别不出哪里是出口，哪里是入口。庄宁知道自己在做梦，空无一物的纯粹梦境。
他不想睡，却被迫睡着，因此被困在这个梦境中，没有任何逃离的手段，只能等待使他沉睡的那个人再次将他唤醒。
“醒了？”俞百川的声音传来。
庄宁睁开眼睛。
场景已经变换，现在他们在家里，俞百川把客厅的灯全都打亮，餐桌上已经摆着做好的晚饭。
阳台上晒着他们的衣服，从风格和大小来看大致可以分出是谁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寻常也很平静，就像过去十几年来他们一直在过的日子。
“洗个手，我们先吃。”俞百川说，“不等他们了。”
现在又变回原来那个俞百川了，先前庄宁在他眼里看到的冷漠完全消失，丁点不剩，俞百川温柔亲切，一个人就把这个家整理得井井有条。
庄宁开口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哑，高架桥上的车祸和火灾不是在做梦，他被烟熏坏的嗓子就是最好的佐证。
“他们人呢？”
“不回来吃。”俞百川说，“就我们俩。”
“这么多菜？”庄宁问，“两个人你弄那么多干嘛？”
“庆祝一下。”俞百川答道。
庆祝什么？庄宁摸不着头脑，俞百川有什么喜讯要宣布吗，但他不是藏得住事的人，如果有好事，现在兴奋两个字就已经写在脸上，不至于这么沉稳镇定秘而不宣。
“庆祝什么？”庄宁索性把问题问出来。
“我之前一直在想。”俞百川已经在餐桌边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的父母为什么生下我又不管我，让我成为孤儿。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让他们不能照顾我，不能看着我长大，我始终相信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们有苦衷。”
“不一定的。”庄宁说，“你把人想得太好了。”
“我知道。我也不是真的傻，小宁。”俞百川看他一眼，因为庄宁始终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也没有过来跟他一起吃饭的打算，他显得有点受伤，“我想知道爱是怎么一回事，想知道被人需要，作为一个特殊存在是什么感觉。我觉得这是每个人都必须要有的体会。你怎么不过来？”
“我就在这儿挺好。”庄宁平静地说。
“我们算是吧，这种关系。”俞百川继续说，“我们对彼此来说特殊吧。”
“嗯。”庄宁象征性地回答。
“你愿意留在这儿陪我吗？”俞百川问。
庄宁这才起身，走到餐桌边上坐下，跟俞百川面对面：“他们人呢，你把他们怎么了？”
“他们死了。”俞百川说，就像之前他说那个出租车司机死了一样，语调平和。
一时之间，庄宁竟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俞百川在逗他。俞门里来来去去许多人，有些人长大一点就被带回家，宣称要过普通人的生活，读书、工作、结婚，然后老死。有些人刚被送来几天，父母就后悔，怕孩子吃苦，把小孩接回去，依旧像普通小孩一样养育成人。
他们是仅剩的几个，不知道该说父母是狠心还是真心为他们好，这里像是一年四季二十四小时的全托班，大多数父母亲一次性缴齐所有费用，之后便再也不联系。
所以他们之中在情感方面淡漠的人不在少数，有些或许也不是自己愿意，只是太早被父母抛弃，实在很难重拾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纽带的信任，害怕付出，对得到也有天然的渴求。
可无论怎么说，他们相依为命，一起长大，如果就这样说死就死，任何一个有心的正常人都会伤心。至少不会像现在的俞百川一样轻描淡写。
“你想怪我也行，我知道是我的错。”俞百川略有些忧郁道，“如果他们没想杀我，我也不会想杀他们。如果他们再厉害点，可以逃走，我也可能杀不了他们，其实这都是注定的。小宁，你相不相信注定这件事？”
坐在对面的庄宁看着他的眼睛，还在一遍遍确认这到底是不是俞百川。
“你是谁？”庄宁问。
“我还能是谁，小宁，我是俞百川。”俞百川回答。
“你真的……”庄宁深呼吸一下，“你真的杀了他们？”
“真的。”俞百川说，“但我打扫过了。你想去看看他们的话，最好还是先吃饭，吃完饭再去。”
“在哪里？”庄宁问。
俞百川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把筷子放下，叹了口气道：“跟我来，我带你去。”
其实俞百川只需要指路，那地方他们太熟悉，不需要亲自带路就可以到达。
在看到浴室里堆叠整齐的尸体后，庄宁彻底崩溃。
所有的尸体都已不算完整，甚至有些难辨面目，但相处十数年，依据身形，兄弟几人互相之间，一看便知谁是谁。
那个小个子一定是严嘉俊无疑，他还在念小学，不到拔高个子的时候，青春期的边都还没有摸到。
庄宁看到俞加靖毫无生气的脸靠在浴池边，半面脸皮与骨骼肌肉一并撕裂，只剩一半，紧紧咬着牙关。
俞百川将所有人的残肢断臂都收集完备，堆在一块，又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这期间花了多少时间心思，很难想象。
其实走到卫生间外，浓重的血腥味已经让庄宁完全相信了俞百川的说法，跨进来之前他很抗拒，心里已经知道俞百川做了这样的事。他把自小受他关照，被他无微不至照顾长大的兄弟们都杀死了，手法也不算温和，他们死前仍旧经受了一些痛苦，就连尸体也不完整。但庄宁又不愿意相信，他怎么也不能想象，为什么俞百川会做出这样的事，无论是谁都有可能，为什么是俞百川？
这里算是俞百川唯一没有扫除干净的地方，小小一方浴室，此时宛如地狱血海，庄宁一时头晕目眩，向后踉跄两步却被俞百川扶住，他面色苍白，转头看了一眼俞百川，立刻别过头，忍不住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他吃得很少，几乎吐无可吐，吐到后来从食道到喉口一阵灼烧。
俞百川在他身后看着他，平静地等他吐完，拍拍他的背，去给他倒水。
因为这动作太熟悉亲切，庄宁没有太抗拒，仍然接过水漱口。
“我一会儿会打扫。”俞百川说，“你不用管这个。”
“为什么……”庄宁问。
俞百川沉默了一阵：“你问为什么我要杀他们吗？因为他们想杀我。”
庄宁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也压根没期望俞百川回答他什么，他只想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原以为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但故事并没有向他安排的那条路上发展。
原本他还觉得俞门有点窄，房子虽然大，但塞下了这许多小孩儿之后就显得窄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在，竟然显得这么空旷。
庄宁站起来，走出卫生间，俞百川也跟着他走，他到哪里停下，俞百川也跟着停。
跟到庄宁终于坐下，俞百川便也在他身边坐下，像一条粘人的大狗，一刻也离不了人。
庄宁说：“为什么只留下我？”
俞百川说：“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是不是？”
庄宁没力气摇头也没力气点头，他说：“你……已经可以操纵身体里的东西了吗？”
俞百川不好意思地笑笑：“还不太熟练，但……”
他伸手，掌心向上，黑色阴炁随意而动，倏然而出，在他们前方渐渐聚合成型，是一个人形的轮廓。
“认得出来吗？”俞百川问。
庄宁看一眼那个轮廓，觉得有些眼熟，于是细看，认出的那一瞬间，那种恶心又恐惧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是加靖。”俞百川说，“所以你也不需要太伤心，还是能随时见到他们。”
庄宁单手掐诀，瞬间将俞百川放出的阴炁打散。
俞百川倒是有点吃惊，但马上又明白过来：“对不起，我不是想让你伤心。”
庄宁说：“你把他们的死魂吸收了……”
“对。”俞百川说。
“你都知道了吗？”庄宁问道。
“知道什么？”俞百川问，“知道我其实早就是个死人，是有人用禁术让我复生，所以我的身体里有百魂炼，涤庭协会的人不能容下我，我必须要死，所有做涤庭的人手里都收到了针对我的通缉令……还有什么？”
“他们没有对你动手……”
“没有，但迟早会动手的。”俞百川说，“我只是在自保，所以先下手为强。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庄宁两眼发红，他想起俞加靖还小的时候，总是跟在俞百川屁股后面转，谁也不崇拜，只觉得自己这个在家洗衣做饭的大哥是个大英雄。他会对俞百川动手吗？这辈子都不会。
“你做错了。”庄宁说，“他们根本不可能杀你，这里没有一个人想杀你。”
俞百川不为所动，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丁点，只是转头看着庄宁说：“那你呢，你不想杀我吗？”
庄宁看着他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愤怒。
“你没有想杀我吗？”俞百川再一次问，“你没有吗，你们庄家没有吗？”
被这样质问的庄宁没有任何解释的念头，俞百川显然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确实是棋盘里的一颗棋子，并且早已发挥了他该发挥的作用，又有什么可辩解的。
“但我不介意。”俞百川继续说，“你曾经想杀我，你的庄家想杀我，你们想要我身体里的百魂炼，这些我都不介意。”
庄宁发现俞百川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的眼睛微微发红，眼皮耷拉下来，看起来很是委屈。
“小宁，我是真心的，想跟你在一起，只要你愿意留下来陪我，之前的事我都可以当不知道，就当这些事都没有发生，他们利用过你，但是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俞百川不看他，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说，“如果是你想杀我，我觉得还能忍一下。”
庄宁说不出话，站在这个立场上他甚至没法开口问俞百川知道了多少，是知道了全部还是知道了部分，他是怎么知道的，有人告诉他，还是他身体里的东西苏醒使他洞知前因后果。
如果他们还是以前的关系，一大家子人齐齐整整团圆美满，那么庄宁可以在饭后不经意问他，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接触了什么人，这其中是否有古怪。
可面前的俞百川已经不同往日，即便表面温柔和煦，但已经毫无疑问地是个杀人狂，在庄宁面前也不打算掩饰自己手上的血腥味，与之相反，他希望庄宁接纳他。
但接受这些对庄宁来说谈何容易。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六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