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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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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年间,胡惟庸独揽丞相大权,权倾朝野,他在朱元璋的纵容下嚣张跋扈,对上越俎代庖,蒙蔽圣听,对下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极尽狂妄地操纵朝政。
这些朱元璋都看不到吗?
他当然坐在龙椅上看着胡惟庸的追求功名,看着胡惟庸的无所忌惮,看着胡惟庸的心怀异志,看着胡惟庸的招兵买马,胡惟庸愈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就愈发高兴。
他只待一个机会——一个彻底让胡惟庸一败涂地的机会。
而当这个机会很快来临时,胡惟庸那被同党吹捧巴结出的虚伪的强大,就像鼓胀起来的泡沫,一触即碎。
事实证明,朱元璋体贴地为胡惟庸创造了一个美丽梦境,又残忍地将他从梦中叫醒。
事实也证明,帝王心术中,欲擒故纵这招屡试不爽。
六皇子在扩展自己势力的同时,也曾担心过父皇震怒。可许久的观察下,那个老头子似乎每天只是念经,拜神,魔怔地追求延年益寿。
于是他竭力拉拢六部九卿,力争做到将亲信遍布朝堂,他也的确是做到了,他想,这下即使皇帝发觉也无济于事了。
但刺杀未遂之后,六皇子却实实在在知道了此举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沾沾自喜地以为如此多的大臣纠结成一党,想彻底瓦解谈何容易。然而皇帝根本就不在乎朝堂上他亲信的多少,只在清理门户的同时将他们一起清理掉就好了。
官位空缺可以再考生员,皇位是要绝对在他手上的。
可惜六皇子还是不了解自家父皇的冷酷无情,最后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正殿内,六皇子和佟贵妃被反绑着双手跪在殿下,殿两侧依次立着姜璟,佟慎,祁美人,以及婵娘,而殿上坐的是藏在阴影中的帝王。
佟贵妃见本是自己贴身姑姑的婵娘若无其事地站在旁边,凉了大半的心这下彻底万念俱灰。
她眼睁睁看着婵娘走到殿中央向皇帝下跪叩首,用从容的声线说:“陛下,奴婢有罪。”
婵娘回眸,眸中是玉石俱焚的坚决,佟贵妃鬓发散乱,瞠目结舌的状貌映在她眼底。
“十五年前,贵妃产子,恰逢陛下郊祀献祭之际,贵妃之子被国师选中,此本荣耀加身之事。可贵妃不顾礼法,派奴婢将新生的皇子送出宫外,企图以仆妇之子替代,欺瞒圣上。
“奴婢胆大泼天,做下此等违逆圣意之事夙夜忧惧,惶惶终日。自觉罪孽深重,如今光景,不敢再执迷不悟,助纣为虐,故全盘托出,以求陛下留奴婢一副全尸。”
言毕,婵娘又是叩拜,不再抬头。
“贱婢尔敢!”佟贵妃目眦欲裂,连连慌张地望向高位,“陛下,这贱婢是见妾落魄,背主求荣,因此满口胡言,构陷于妾,陛下定要明察,为妾做主啊!”
婵娘轻笑一声,缓缓挺身,扭头,讥讽出言:“娘娘是忘了,可奴婢不敢忘。”
“娘娘以为斩了那一干接生婆子,此事便作虚谈,可奴婢清楚记得皇子当年降生时额角有片深红胎记,而今年上元之后,九皇子带进宫的广照小师父正是有此胎记之人,也就是十五年前流落在外的皇子。”
此话一出,佟贵妃的眼神恨不得把婵娘抽皮剥筋,她断然决绝地否定了婵娘的话,大喊:“绝无可能!绝不可能!”
婵娘:“是与不是,叫来广照师父一试便知。”
皇帝默认了,宣汤絜进殿。
宦官捧来一碗水,刺破佟贵妃与汤絜的指尖,两滴血滴落在水中,逐渐弥漫,交融,最后与水化为一体。
铁证如山,佟贵妃如历晴天霹雳,酷暑冰雹,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瞪大眼睛,嘴里不停嘟囔着不信。
六皇子神色复杂地看向汤絜,欲分辨他眉目间莫名的相似。
趁佟贵妃迷惘之际,婵娘像是嫌娘娘身上的火不够旺,又同祁美人添了一把柴,揭发了五年前佟贵妃命祁美人捂死了自己不足月的病弱孩子,嫁祸给九皇子的事以及在九皇子回京前夕佟贵妃派人刺杀的事,言辞之咄咄逼人,语气之痛心疾首,令人叹为观止。
佟贵妃缓了好一阵儿,回想起了一些细节,急向皇帝辩解道:“陛下,妾明明是派婵娘去……”
“够了。”
一直沉默的皇帝突然出言,截断了佟贵妃的解释,闹剧听够了,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招招手让侍卫进来拖走了两人。
佟贵妃还想挣扎,她不甘地喊着佟慎的名字,而佟慎只有冷漠厌弃的表情,不多予理会。
六皇子以孩子的目光,再倔强地最后看了皇帝一眼,那个人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一点留恋,怀念,甚至失望的情绪,他眼底一摊死水,里面有尽在掌握的自信,有麻烦去除的飘然,唯独没有对血缘亲情的宽容。
他突然觉得,纵使皇帝在云巅上再怎么骄傲,也无法改变他在尘寰中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