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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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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毒害亲弟,结党谋反,豢养私兵,行刺圣驾,致使圣上雷霆大怒;佟贵妃欺瞒圣听,不敬天神,谋杀皇子,致使皇室流落民间,且为谋反之从犯,证据确凿,判凌迟处死。
而那些参与六皇子党派的大臣也一并押赴刑场,于是乎,一百多位朝廷重臣同赴刑场,脑袋落地。
无数的大臣招供出无数的同党,延续着这场血腥屠杀。
六皇子跳梁小丑一样地导演了场闹剧,结果是拉了上百上千的人与他共赴黄泉。
手握剧本的汤絜自是知晓内情的——婵娘之言并不属实。
当年的佟贵妃的确是想让自己的孩子逃脱献祭的命运,但她的做法并非婵娘所述。十五年前,佟慎夫人与佟贵妃同时产子,佟贵妃以佟慎征战,替为照顾弟妹作由,把佟夫人接进了宫。到时候,便来一出李代桃僵,将两个孩子互换,用佟夫人之子献祭。
佟贵妃的计划是近乎完美的,虽然自己的孩子不能承欢膝下,但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而负责执行的婵娘与佟夫人交好,不忍她的孩子无辜惨死,于是送那孩子,也就是汤絜出了城交给自己的哥嫂,另找了个孤儿代替了汤絜完成献祭。
后来婵娘哥嫂回老家路遇劫匪,双双丧生,孩子也在打斗中失去了踪迹。
汤絜可以肯定婵娘是皇帝安插在佟贵妃身边的眼线,她一定告知了皇帝真相。至于为何皇帝允许婵娘演这么一出戏,无非两个原因,一是为了警告,二是为了利用。
不过,这番风波后,姜璟顺利地被册封为太子。汤絜想,八成也是由于后宫的皇子大多半都折在了南郊圜丘的火中,除去六皇子,自然就没竞争力了。
值得一说的是,汤絜还了俗,正式成为皇子,与姜璟竟真成了兄弟。
突然某一天,姜璟约了汤絜春游钓鱼。途中,姜璟问他,帝王应是无情人吗?
汤絜手中的钓竿动了动,他收了线,一瞧是条大鲫鱼。
他知道姜璟在害怕什么,朝堂上朝的大臣每天都在减少,皇帝铲除六皇子谋反势力的决心与日俱增,刑场上的血迹厚厚地叠了一层又一层,不止一人私下谒见姜璟,希望他能劝阻皇帝停止暴行,姜璟也尝试过与皇帝交谈,可无济于事。
汤絜往钩子上又挂了鱼饵,把线甩进了河,他想了想,说:“无情不是本性,只是帝王的手段。
“陛下的手段是不留余地的杀戮,封闭情爱来换取冷静,佛家常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没有情爱便可规避人性的弱点,因此,陛下的心情是不难理解的。
“但这种境界对于人来说太过残忍,出家人尚且对于父母养育之恩无法割舍,为情所困,最后还俗的事并非罕见。从另一方面讲,人之情最易引起共鸣,朝堂琐事关乎情;百姓疾苦关乎情;边关驻军关乎情;甚至,山川草木,斗转星移在人眼中都是情。往近了说,皇兄你不也为了被冤枉的官员,为了义与良心劝诫过陛下吗?”
汤絜看了一眼姜璟,笑笑:“不仅是皇兄,任何人都不能免俗。与其苦苦思索是否无情,不如走条自己的路——首先与俗世和解。”
他知道姜璟母妃早逝,从小在深宫尝尽人情冷暖,感悟世态炎凉,寂合住持说他戾气太重不是妄言,郁结于心,导致他执念太深。
“佛说人生有三重境界:一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二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皇兄在第二境界停留太久了,忘了山水本是山水的道理,别被外界干扰了你的想法。”
姜璟若有所思,汤絜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他,忽的又笑了:“你会明白的。”
*
仲夏将至,繁花似锦。
皇帝先前派了不计其数的御医为太子姜璟诊治,结果都不尽人意,姜璟的身子骨还是快速衰败了下去。
汤絜在春天与姜璟种的蔷薇花这几日开得烂漫,趁着今日能入宫,他马不停蹄地剪了几枝带进了东宫。
姜璟被体内的毒折磨得已是骨瘦如柴,见汤絜来,他吩咐绵山扶他坐起身,微阖着的眼睛流出几分笑意。
蔷薇花的香气与满殿的汤药气混合,反添了些新鲜清亮的味道。
汤絜把蔷薇花递给绵山,在姜璟床榻边蹲下,状似不经意地把手搭在他手腕上,道:“最近还好吗?”
姜璟宠溺地摸摸他的头,点点头,却叹息道:“但今年怕是不能同你端午划舟了。”
汤絜感受着姜璟虚弱的脉搏,不由皱眉,可他还是扬起了大大的笑容,与他戏谑:“就是去划舟,京城怕是也没有条宽河能载得动你我。”
姜璟心绪飘忽,盯着桌上花瓶里插的蔷薇花,遗憾而怀念地放空了声音:“是啊,京城没有普度寺那处的宽河呐。”
汤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将小时候那个听来的蔷薇花妖的故事又讲了一遍给姜璟听。
姜璟不解,汤絜却放下了心头的包袱,笑道:“从前我不懂为何花妖要那么坚持扒人脸皮给丈夫续命,现在想想,她不过是个用情至深,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姜璟吃了药,困意朦胧,汤絜扶了他躺下,等到人入睡,才轻悄悄地退出殿内。在脚跨出门槛之际,他侧头瞥了一眼帐幔中安眠的姜璟,心里说——清狂哥哥,好好活着吧,以及,再见。
*
入宫不是白入的,皇帝为了太子的病传他进宫,是得了解毒的方法。
皇帝在他面前稀罕地露出些慈爱的神色来,告诉他姜璟体内毒性之刁钻,若不用这个方法他必死无疑。
汤絜几乎是未多加考虑就同意了,皇帝诧异于他的痛快,承诺御医会在过程中施针护住他的心脉,留他一条命。
汤絜没说什么,也没什么表情,他解开了襦衫,等御医施了针,就拿起宦官捧来的匕首,干脆利落地捅向胸口。
——皇帝说的解毒方法中的药引正是与中毒者有血缘关系之人的心头血。
汤絜明白,这只是个想致他于死地的幌子。心头血解毒是真,血缘关系是假;施针保命是假,替去除姜璟弱点是真。
不过他已经分不出心思顾那真真假假了,血液从心脏的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到碗里,汤絜感觉他的生命也在源源不断地逝去。终于在他快昏厥时,系统传来完成任务的提示音。
*
姜璟在黑暗中沉浮,猛地,天破了个豁口,光从豁口照在他全身,似乎有股暖流温柔地托举起他,向着光前进。
连续数天的沉睡后,姜璟终于睁开了双眼。绵山欣喜若狂,连忙差了宦官去禀告皇帝。
姜璟转了转眼珠,发现原本胸中的浊气已一扫而空,此刻气力十足,病竟好了大半。
姜璟来不及想他这毒是怎么解的,只问绵山他睡了多长时间。
得知今日刚刚五月初一,他松了口气,心道今年端午应是不会失约了。
然后他又问绵山,广照可曾来过。
这下,绵山却收敛了兴奋的表情,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姜璟逐渐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他又耐着性子,沉声问了绵山一遍。
绵山还是垂首沉默。
“广照到底在哪儿?!”
绵山噗通跪倒在地,咬牙流着泪和姜璟说了他这病痊愈的前因后果。
他说完,殿内便陷入了沉寂。
绵山抹了一把泪,小心翼翼地抬头,却在看到姜璟时心头一震。
姜璟就愣愣地坐着,像个孩子似的嗫嚅着,发不出半个音调,眼眸酸涩许久后如波涛般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试探着摸上自己的脸,指尖全是湿润。
明明他还记得广照与他逗笑京城的河,与他讲小时候听的故事,他还剪了自己与他种的蔷薇花,给他展示它们盛开的糜艳。
怎么可能呢,广照他那么听话的人怎么会不告诉他一句就离开他的生命呢?
“主子……”
姜璟一脚踹开了要上前安慰他的绵山,指着他的脑门大吼:“你为什么不拦着他?!你就看着他一个孩子去死?!啊?”
剜心之痛环绕在姜璟的脑海,他痛苦地捂着头,控制不住地去想象锋利的匕首直直插入广照胸口的场景。
突然,他余光瞥见了桌上花瓶里的蔷薇花,不顾因久卧在床而麻木的双腿,他拼尽全力去触碰到那束花。
蔷薇花久离藤蔓,即使绵山再怎么细心照顾换水,也蜷缩干枯了花瓣。姜璟只轻轻触了一下,花瓣便凋零在他掌心。
他瞬间哭得撕心裂肺,一个劲儿地将花瓣往枯花上贴,梦呓似的呢喃:“广照,广照……你给我的花它败了,你再给我一束好不好!”
已经没人会回应他的愿望了。
姜璟泪眼模糊间发现一朵半合的蔷薇花蕊内藏着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上书一句诗,是广照的笔迹。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