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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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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华儿十四岁被定下婚事,却从未见过陆箴。
陆箴在长乐城的那些传闻于她而言,就如同杂草一样无足轻重,她几乎对他无甚印象,如今都要靠纸鸢一一向她道来。
“侯爷喜骑射,通经史,年仅二十四,就征战沙场无数,深得皇上倚重。”
“侯爷善作画,他的一幅丹青,在长乐城重金难求。”
“侯爷深居简出,纵是如此,这全城的少女仍对他心向往之。”
总而言之一句话,郭华儿没能嫁给陆侯爷,便是那天上掉下的馅饼没吃到。
郭华儿哪里会有这份觉悟,她此时不知道爹爹身在何处,唯一的念头便是抓住陆箴这根稻草。
屋檐上,鬼音道:“她要去见陆箴。”
灰白斗篷翘起削薄的唇角,弧度优雅:“便看陆箴的表现了。”
“星君以为……陆箴记起一切会不会后悔?”
那隐藏在连襟帽下的双眼,洞视底下的一切,然屋檐下的人却连这双眼睛的主人都看不见。
“我只负责让他想起来,至于别的事,就与我不想干了。”他道。
“星君所言极是。但此番相助陆箴,便要在凡间耽搁不少时日,若再赶去南海……”鬼音还要往下说,却因屋檐下少女的一声惊呼止住了。
只见花容失色的少女躲在屏风后,双目紧闭,不敢抬头,只嘴里断断续续地喊:“救命啊——纸……纸鸢你快来救我啊——”
猎猎的风拂过灰白斗篷,他纹丝未动,只朝少女伸手指的地方淡淡瞥去一眼。
郭华儿捂住一双美目,贴着墙壁,花容失色地盯着油纸窗上一个黑影。
鬼音咳了一声:“原是一只壁虎……”
月华如练,斗篷已优雅地从风中消失了。
郭华儿从未见过陆箴。陆箴亦是如此。
他几乎从不过问长乐城贵女圈的事,于他而言,郭华儿也只是曾经婚书上的一个名字。
他自小与几位皇子一同读书习武,因天资不错,颇得圣宠,如今天下不太平,他又遵圣命征战沙场。
陆家世代辅佐皇家,到了这一辈,爹娘均已不在,一切只听叔父的安排。
他这叔父便为他安排了与郭尚书之女的婚事。
叔父差人送去郭府的信,他于今天才得知。
枫树满园的侯府,落英缤纷,秋风吹得廊下灯盏摇曳不止,却听小厮在书房外轻扣:“侯爷,郭府三小姐求见。”
桌案前的人顿了顿,抬起头来,清俊的目光微露错愕。
小厮在门外试探着问:“侯爷若不见……”
“请到花厅吧。”陆箴打断他。
只是没想到他刚说完,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了,门外,灿灿的阳光落在一个娇美动人的少女身上。
“我就在这儿见侯爷。”
郭华儿着一身粉白长裙,梳着时下长乐城最流行的柳叶髻,她盈盈踏进门来,一双眼睛盯着桌案前的陆箴。
这便是陆箴,她想。
也许若不是因为她爹爹,她也不会如此排斥见到此人。毕竟,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不算差。
陆箴微蹙眉,显然是被少女的无礼冒犯了。他身未动,目光落在郭华儿身上:“郭小姐有何事?”
郭华儿看人总是带着傲慢的神色,唯有今天,她收敛起了这份傲慢。只见少女弯起嘴角,一双眼睛如同精致的月牙:“侯爷前日是否往郭府送了信?”
她见陆箴没回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径自往下说:“侯爷与我即定了亲,自不能朝令夕改。侯爷虽对我无意……”她笑得更用力:“我却十分心慕侯爷。”
如此开门见山、毫不矜持,本不是未出阁少女的做派,面前这娇俏少女说出这话来,着实让陆箴惊了一惊。
陆箴手上的笔,滴了墨汁下来,化在宣纸上。
他抬眸看眼前的少女,她生得明媚动人,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里分明没有多少真诚。
“郭小姐是否有其他事相求?”他淡淡问。
“我来寻你,除了这件事,还能有什么别的事?”
她双手撑着案台,垂目看他,陆箴生得好看,却因为神情冷毅而显得拒人千里,况且,他自始至终没从桌案前起身,自己这个大美人这么被忽视,这令她感到十分不悦,但落在脸上笑容却放得更大了。因为,她说完这话陆箴不自在地脸红了。
只是他掩饰得极好,抬起头来、眉梢蹙起的那一刻,那道霞红已不知所踪。若不是她一直细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可能就错过了这个细节。
她抽走他手中的笔,轻声道:“陆箴,我一定是要嫁你的。”
陆箴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女子,她执着他的笔,略倾身,那样子就好似女子在同男子打情骂俏,然她眼底的高傲矜持告诉他,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郭华儿已窈窈转身,提着裙子步出了书房。
郭华儿从侯府离开,这消息就已经传遍了长乐城,更不用说尚书府整日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姐姐们和老妈子了。
“陆箴真是窝囊。”灰白斗篷帽下,戏谑的声音响起。
“星君,我以为……”鬼音语气惊讶:“一般人可不会如你这么觉得。”
“哦?”
廊下,假山池塘边,小姐夫人们均是一脸愁容。
“造孽啊!老爷还未归,她就跑去候府闹上这么一出!这叫候府怎么看我们啊?”
“二夫人,您先别哭!三小姐只有求来了侯爷的垂青,才好助老爷脱困啊!”
“求来侯爷的垂青?只怕是丢人现眼吧!哪有贵女像她这么不顾颜面的?被退了亲,竟还登门去求人家?”
“二妹,你少说几句!若是真能求来,爹爹的事就有着落了。”
……
“女人真吵啊。”鬼音啧啧:“不过这才是正常的逻辑。”
“什么逻辑?”
“星君,她刚被陆箴退了亲呢。”女子被退亲,理当闭门躲避人言,而不该再站在风口浪尖。
“唔…”灰白斗篷下的人似在思考别的:“便是有好戏看了。”
“什么好戏?”鬼音呆了呆。
“陆箴是个君子。”
“他对这女孩儿有愧意?”
屋檐上只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笑。
郭华儿连着三日造访侯府,第一日不请自来,第二日等了陆箴一天直到他下朝才见到人,到了第三日,府里小厮告诉她:“郭小姐,我家侯爷今日有客人,怕是不方便见您。”
庭院中的少女依然眉目动人,巧笑倩兮:“无妨,我便在这儿……”
“侯爷说了,今日您等不到他。”
郭华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陆箴这是故意躲她。
她端着一些失落:“那好吧,我回了……”
小厮将她送至府门口,她在过往行人的异样眼神中无动于衷。
见侯府的门落上,纸鸢小小声地:“小姐,我们回么?”
“纸鸢,你坐马车回去,不用管我。”
纸鸢惊讶:“小姐还要留在这儿?”
“那是自然啊。”郭华儿笃定道。
“可是……”
“快走快走啊!”
日落月升,郭华儿站得双腿发麻。与昨日不同,她今天不是在花厅等陆箴,而是在这人来人往的街角,一个名门贵女,衣着华美,风采照人,任谁经过都要多看几眼。
她便是故意要拖陆箴下水。
她已经被人说成是不知羞耻了,便要人说陆箴是个忘恩负义的,撇下她一个娇弱女子在这小巷子里……
只是天黑下来,她没等来陆箴的车架,倒是等来几个不速之客。
已是深秋,天黑得早,街上的人烟到了晚上便稀少了,四下寂静无人,唯独她靠在斑驳的墙边,百无聊赖。
黑黝黝的环境,哪里还分辨得出这是谁家的贵女,只知道有个少女落了单,独自等在这凉薄月色里。
“哎哟,这是谁家的小美人,怎的大晚上不回家去?”巷子口传来一连串肆意的笑声。
郭华儿闻声回头,目光警惕,然这一回眸,却徒增了几分惊艳。
“大哥,我没看错吧?真是个美人儿啊。”
三五个登徒子已朝她走了过来。
郭华儿见了来人,心里大呼不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她不曾想过见陆箴一面的代价是如此,此刻她憎恶他到了极致。
若他能正好路过此地,倒也能卖个惨,只是这似乎不大现实。
天生的高傲令她不愿当下就逃跑,一种可怜的优越感让人生出错觉,就好像凭借发怒、瞪眼,这几个登徒子就不敢造次。
可惜她完全错了。
名门小姐纵是以貌美出了名,有无数画师献上丹青,也很少抛头露面。在这黑漆漆的小巷里,谁知道她是尚书府的小姐?
她的下巴已经被那个为首的家伙抬起,逼迫她直视对方:“既然小美人无家可回,不如跟哥哥走?”
郭华儿猛地挪开下巴:“你别碰我!”
她嫌恶地看向面前人,又抬起下巴,一脸不屈。
“哟!真是不识好歹,大哥,将她拖到后面林子里吧!省得废那些口舌!”
郭华儿浑身一僵:“你们敢!”
“有何不敢?”面前那为首的家伙睨了她一眼。
这一声反问,搓去了她最后一丝胆魄。
屋檐上的鬼音有些着急:“陆箴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没有回应。
“来的人有点儿多啊……”
还是没有回应。
灰白斗篷立在风中,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幕幕,依然纹丝未动。
“……星君,她不能死啊,她死了,陆箴的命数就变了,咱们就去不了东海了!”
那边厢,郭华儿已经猝不及防地被人用布团堵住嘴巴,她的双手双脚被人缚住,抬了起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第一次感到自己像个羔羊,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她奋力扭动着,用双腿去蹬、去踢,好不容易踢到一个家伙的腹部,那人吃痛咒骂,她却再次被抓住脚踝,死死按住。
“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乖乖听话,还能少遭点罪!”
“唔唔——”
“一会儿把兄弟几个伺候舒服了,我们也一定好好疼你~~”
“唔唔——”
砰的一声,郭华儿只感到后背钝痛,她被人摔倒了阴冷漆黑的泥地上。
四周比刚才更黑了,这似乎是一片樟树林,月光透不进这茂密的枝叶,一片漆黑中,只闻鞋底踏着树叶而来的脆响。
她嘴里的破布被人拔了,唇齿间只余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登时,她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别过来!!再过不久,就会有人来寻我了,到时你们都得死!”
空气里似乎有片刻的沉默。
然沉默之后,爆发出一阵哄笑:“牡丹花下死~~兄弟们觉得值!哈哈哈——”
下一秒,身上突然一重,她被人压着跌向身后树干,后脑撞在那坚硬的树皮上,疼得她眼泪直飞。
只是那身上的重量又陡然一轻,紧接着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