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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在水中 ...

  •    我正躺在一片蔚蓝而宁静的水里。

      我清晰的知道我正在做梦。这个梦我常常做,已经熟悉的不得了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醒来的时候,这个梦就会完全失去细节,我只知道我在一次又一次梦见它。

      只有在梦里,只有在此刻,我才会知道这个梦的具体的内容。

      天空蔚蓝,折射在水面上,于是躺在水里面的我也能看到天空,我伸出手碰了碰水面和天空的交接之处,然后弄皱揉碎了一片蓝天的光。

      而漂浮在这片水做的天光云影当中是平和、温暖和宁静的,每当此时,我感觉不到时间、感觉不到呼吸、感觉不到心跳、甚至感觉不到我自己。

      可是,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远处传达过来,明明我已经被揉碎融合在这片水中,和折射的云天融为了一体,但我居然还能感受到远处有目光正牢牢盯着我,盯着明明已经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的这个我。

      对已经四散飘飞几乎消失不见的我而言,这样的目光更像一种束缚,像一只看不见的爪子,将我牢牢钉在了这个地方,这个目光清晰明白的找到了我——也让我不得自由,无法与风、与云、与天空融为一体。

      我回过头,远远的看向了目光的来源。

      ——那居然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她隔得很远,我看不出来她的具体的样子。只知道她也一样躺在水中,她只是遥远的看着我,她的目光黑白分明,清澈、平静,这样的目光犹如实质将我抓牢。

      她小小的嘴唇张开又合拢,似乎在说些什么,我又不会唇语只得努力去辨认,半天也只认出了几个字:“你...干什么?”

      一时间,我心绪复杂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但是,最后,我还是冲着她露出了一个表情,也说出了一句话。

      只是我们离得这么远,这个小屁孩能听到我的话,能看到我的表情吗?

      还是一切不过是徒劳?

      但很快——那个小孩子因此露出了微笑。这个笑容突然让我因为进退不得而浮躁不安的心宁静一点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的地方有一双大手将小孩子从水中捞了起来,虽然那个小孩子出了水面还继续盯着我看,但那个惊魂不定的大人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并且,从我的角度看,他们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

      ——哦,不是他们离我越来越远,只是我在不断下沉。

      不断下沉、不断下沉。

      这样很好。

      我半睁着眼睛继续看云天,似乎云天就能解放我沉重不堪的躯体似的,但是天光一闪,之前折射云天的水面突然又变成了一面镜子,让我突然在雾霭沉沉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啊——原来——原来我.....。

      叮铃铃——

      一阵剧烈的闹钟铃声唤醒了在梦中沉得要命的我的躯体,我半睁着眼睛看了一下闹钟:6:17,脑袋几乎没有多想,就把闹钟给扔远了。

      但是闹钟比我的生物钟要靠谱的多——过了五分钟,它很快又不折不挠的响起来了,而它的声音比学校里那口大钟还要响,就算我把我自己的脑袋藏在被子里,就算我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它也绝对不会放过我,这种无线循环的恐怖铃声最终毫无间隙的穿过被子找到了我。

      当然——哪怕我已经醒的差不多了,也没有就这样向铃声认输——我还在被子里面继续装死,打算任这铃声就这样一直响下去。

      这是周末啊!周末!到底是哪个道德沦丧、毫无人性的混蛋设的这个闹钟!

      当然——这个闹钟的诡计绝对不会止步于此。当它发现自己根本就叫不醒一个在被子里捂着脑袋装睡的人的时候,它通过自己执着不停的穿过墙面的闹铃声找寻了另外一条出路。

      ——果然,也就过了十多分钟,我的房门被乒乒乓乓敲响了。

      “小玉!吵死了!还不快起来!——还让不让我和你爸继续睡觉了!”

      这个声音带着万分的愤怒,只听到一点余韵就能让我瞬间惊醒——并且无论听多少次,我都没办法相信这个声音是出自平时说话细声细气的妈妈的。

      睡眠不足果然可以让任何一个有修养的人变身哥斯拉。

      并且,自从我升上高中以后,大概是发现我身体好了再也没生过病,而且性子也越来越开朗,父母对我的态度从最初的视若珍宝慢慢变成了嫌弃。

      而假装叛逆不逊的我在这样的咆哮声中也只好认输,垂头丧气的穿好了衣服,拿起了书包,就这样走向了天还未亮的街道。

      我并没有直接从院子里走出去,反倒在树下犹豫了那么一下,我并没有抬头,但依然在晨曦的鸟叫声中捕捉到树上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白川大概在枝丫上睡得正熟。

      今天还早,这个时候天空还暗着没有一点点光,而我面前唯一的光源就是路灯了。

      我要叫醒他吗?还是再让他继续睡会儿?

      毕竟需要补课的高一的我根本没有选择只能早起,但这块白石头又没有课可以上,就算他醒了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不过是游手好闲到处乱转罢了——让他睡会懒觉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我的犹豫也就只有那么一小下而已。早起的起床气已经冲昏了我的头脑,我现在几乎控制不住想将那种愤怒传达出去。

      我姿态敏捷的爬上了树梢,很快就捕捉到那张沉浸在树叶树枝之中苍白的脸,很快,毫不犹豫的,我将自己冷冰冰的手掌按到了他的脸颊上。

      “哈!哈!哈!哈!”伴随着我猛然伸出来的鬼手,我还继续鬼叫怪笑了半天。

      果然——哪怕是平时总装的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的白川,也被我突如其来的骚操作吓得仰倒。

      他惊叫一声坐了起来,还没见着我的脸就匆忙后退——结果大概很快就忘记了自己正睡在树上,没有把握住自己身体的平衡,腿一下子腾了空,从树上掉了下去。

      “啪”的一声,他掉到了树下被环卫工人扫成一堆的树叶里,把人家好不容易收集好的树叶弄得一片狼藉。

      而他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才从落叶堆之中抬起了脑袋,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来咬牙切齿的瞪我。

      “都是快要奔三十的老妖怪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真是太丢人了。”我在树上冲他笑,一字一句说的都是他昨天晚上教训我的话。

      因为我在学校里和陈泉追逐打闹,一不小心居然给他看见了,晚上回家的时候他忧心忡忡说楼梯上打闹危险,昨天晚上教训我半宿,我关了窗户他还在树枝上对着我念叨了半天,最后,他以这样的话作结语‘十六岁的人了,都是快要成年的大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真是太丢人了。’

      对啊,我已经十六岁了,已经是快要成年的大人了,可是他还是把我当个小孩子看,好像我永远也长不大似的。

      说来也奇怪,我十二岁的时候,这块石头一直平等的看待我,从来不因为我的结巴幼稚而看低我一头,一直好声好气的和我说话。

      但真当我十六岁了,和他是个平起平坐的大人了,他反倒搞起了独裁主义——什么都要压我一头似的,经常高高在上坐在树梢头上念叨我。

      好像只要是这样做了,更加孩子气的,更加幼稚的那一个人就不是他了一样。

      “你这个小屁孩!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坏!”他瞪我半天,我还以为他真能说出来多了不得的话,结果他纠结半天,说出来的居然是这一句。

      四年以后,笨嘴拙舌的居然已经不再是我了。

      活在十六岁的他似乎完全适应不了我飞速的成长,我已经一米七了,现在只低他半个头了,并且我估计我还可以长得更高,按照我这个势头继续长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和他一样高吧。

      我冲他笑了笑,随手就拍了拍他沾满了落叶的肩头,然后替他拿走了发梢上的叶子。

      而他的生气也往往只会持续半分钟不到,刚开始还恶狠狠地瞪我,等到我冲着他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的时候,他瞬间就会把之前的那些不愉快忘得干干净净,也一样通过他一嘴的白生生的牙露出真诚的笑容。

      我们一同走在一如往日的街道上。看着周边已经升起炊烟的早餐摊,有牛肉面、肉包子、还有最近卖的挺好的汽水包、鸡蛋卷饼、杂粮煎饼。

      大概是因为很多都是十多年前不太有的东西,白川总是轻易被这些杂七杂八的早餐铺吸引目光。

      我扯扯他的袖子:“别看啦,我这个月零花钱已经不多了,咱们只能吃素包子。”

      他回过脑袋,神情居然有点慌张:“我才没有看!我也不是想吃牛肉面!”

      “我知道啦。”揣摩了一下口袋里的资金,我拉他进了一家牛肉面店,冲着阿姨说:“两碗牛肉面。”

      阿姨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诧异:“同学你在等人吗?”

      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太经常,也太习惯了,我摇了摇头,冲着阿姨乖巧的笑了一下:“我一个人就可以吃两碗。”

      阿姨更吃惊的看了瘦巴巴的我,却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去后厨下面了。

      看到我今天似乎这么爽快,白川倒是有一点点吃惊:“喔,今天怎么了,对我这么好?”

      “说得像我平时多么小气一样。”我简直是止不住自己的笑容,其实每当看到他,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我都会觉得开心。可能是这块石头天生搞笑不伦不类的缘故吧。

      两碗面很快端上来了,趁着百川呼哧呼哧吃面,我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他:“你这段时间有想起什么事情吗?”

      那天以后,我查了图书馆的所有的新闻,甚至去警察局问了,我查了吴县所有的因为意外而身死的十六七岁的孩子,但是这些孩子都不是白川。

      说来也是奇怪,这个世界上死去一个孩子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情,但在吴县,白川的消失似乎像是一粒汇入汪洋的水珠,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他默默摇头,然后默不作声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全部堆在了我的碗里。

      我于是笑:“干嘛啊,不是想吃牛肉面吗?你这样吃的话牛肉面和素面有什么区别!下次干脆点素面好啦!”

      他抬起头瞪我:“你懂什么!小孩子多吃肉才长得高!”

      “我长得已经够高了!我现在已经是班上最高的女生了,再这样长下去,我可能会成为班上最高的人——没有女生这个后缀了。”

      他哈哈哈哈笑了起来:“长得高一点不好吗?”

      “可是大家都告诉我,长得太高将来找不到男朋友啊。”

      白川的眼睛沉了一点:“小小年纪想什么找男朋友的事情!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惦记着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就够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长得高一点都是好事情,你的身份不需要任何人去定义,你也不需要被任何其他人的眼光影响你对自己的审美。或许在很多人眼里,纤弱娇小是美,但是在我的眼里,你长得越高、身体越壮实越好,最好就像一颗迎风成长的健康的树苗,你还需要多多跑步,多跑出一点肌肉来,最好让坏人一看见你就怕的走不动道...”

      你们看,又开始了,白川的唠叨。

      我抬起头想象了一下白川眼中我应该长成的样子,大概是一米八往上走的肌肉强劲的英姿飒爽的那种可以单手制服歹徒的女性,再低头看了看我自己的瘦巴巴的胳膊,沉默半天,我无语的笑了。

      但是我也可以理解他,在清远镇的所有的义父眼中,自己的义子当然越是健康越是茁壮成长越好。

      因为我小时候身体孱弱,据说白川在妖怪里都有些抬不起头,不过这四年来,到底风水轮流转,他看着我从一颗奄奄一息的小苗长成了一颗半大不小的小树,估计会很有成就感吧。

      所以现在他每天都恨不得把我整个人别在他的胸脯上,见妖怪就炫耀:“看,这就是小爷我亲自养大的那颗本来要死不活的烂苗苗!看,现在长得多好!”

      我有些懒得接话,于是又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他:“白川——我想了好久,你应该是吴县人吧?”

      而每当问起他的身世,无论他最初表情有多么开心,也一定会瞬间沉下来,变得淡淡的,看似漫不经心,却总是有沉沉的东西在里头:“对,应该是,我对这片土地有天生的熟悉感。并且——我也离不开这里。”

      “那...”我急急问:“你有没有遇见比较熟悉的地方?”

      “当然有啊。”他说话声依然很轻:“你的初中和高中,这四年我每天都要去好几趟,那里每一个零食铺我都混的熟的不能再熟了,连它们每一家卖多少种零食我都背得出来呢,第一家卖五种薯片,分别是....”

      这块石头又在故意插科打诨了,我想听的当然不是这个。

      “除了这些呢?”我几乎是毫不留情的打断他:“除了你变成石头以后见到的地方,还有其他地方能给你熟悉的感觉吗?”

      “喔...”他尤为刻意的停顿了好久,似乎是想让自己的话增添一份真实和可信,声音也刻意压低了:“没有啊。再说我平时也不去其他地方。”

      “怎么可能——你平时那么闲,怎么可能会不在吴县街头乱逛呢?”

      “小玉你在吴县活了十六年,你呢?除了学校、家、电影院和常去的公园,你可有在吴县街头乱逛?”

      “....”

      他说的很有道理,一下子堵住了我的嘴。

      但他分明在说谎,因为这块石头每当说谎话的时候眼镜老往右边瞟——他分明就是在现编!

      对他自己的过去,他绝对不是表面上的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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