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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3-54 ...

  •   53
      曾经有两个进士对诗,一人出上联“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另一人哈哈大笑,从酒楼上遥指长安,对手作揖认服。看客不解,答曰: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长安的东市西市包罗万有,以至于大家已经把世间所有事物都称作“东西”。而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东西,汇入长安后,便集中在这一间间的小铺子里,起初人们称其为“百纳行”,现在百已经不足以形容了,都叫“万纳行”了。
      本巴布刚刚送完货,店里堆满了南北杂货,十分拥挤,又不通风,他就坐在店铺门前的阶梯歇息。他穿着不伦不类的一件短衣,袖口却宽大,直直挽到了胳膊上,露出黝黑发亮的肌肉,破烂的裤子只刚刚遮到膝盖,露出两个因长期背负重物而红肿发胀的膝头。
      坐了一会,喝了两口水,店家主人又呼喊他干活了,他从鼻子里喷了下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碎叶子塞进嘴里嚼了嚼。
      一会儿,他便精神抖擞地去搬货了,他背着那沉重的货箱,却轻快地哼起了不成调的歌谣,神情愉悦地把货箱一个个码到木头车上。
      站在铺子对面的萨摩多罗失笑,“这家伙真乐观啊,李少卿,快学学人家!这才叫敬业乐业,哪像你,总是板着脸工作!”
      “你收费要是跟他一样便宜,我也会笑的。”李郅面不改色地把问题抛回去。
      “咳咳,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那家伙只是装的,心中都是不满,哪像我对李少卿你啊……”萨摩只把尾音拖长成一个婉转的起伏,未说出口的内容融了一个惯常的笑容,“走,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老实。”
      本巴布本来心情愉快地搬运着东西,忽然,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这个轻微的动作仿佛激怒了他,他双眼一瞪,“嗖”地把货箱放落地上,反手捉住了那只手,力气之大,竟像要把那手腕生生折断!
      “啊!”
      萨摩惊呼,李郅左手一抬,蜷成鹰爪的手硬是掰住了本巴布发力的手指,萨摩以为李郅这就可以把他可怜的手腕解救出来,不想两人竟然较上了,萨摩留意到李郅脚尖都扎了一下。
      三人组成了一个诡异的画面,双眼通红地本巴布扭着萨摩的手腕,李郅掰着本巴布的手指,萨摩想要挣脱却被牢牢钳制住,而且他是被反扭着的,连去帮李郅一把都不行。
      “卡宁组嘛!”(住手)
      忽然一声怒喝,却见店家主人连爬带滚地赶了过来,用胡语大声责骂本巴布,本巴布眼中恍如怒火的明光才逐渐淡去,他放开了手,耷拉着肩膀缩到了一边。
      本巴布一松手,萨摩便捂着手腕直跳,李郅捉住他的手,稍稍用力一捏,把他轻微移位的腕关节扭正,萨摩痛得脸色发白,直冒冷汗。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店家认得李郅的官服,当下扑通跪倒直磕头,“他是个昆仑奴,不懂汉语,不认识规矩,冲撞了两位,实在是无心之失!望官爷饶命!饶命啊!”
      李郅却专心一意护着萨摩的腕伤,只是瞪了那店家一眼,店家磕头磕得更响亮了,萨摩朝李郅摇摇头,把他推到前边去,李郅才正过身子去叫那店家起来,“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大理寺查案,你若是合作,刚才就当作一场误会了。”
      “对,你若是合作,那随便赔我点东西就当作误会算了。”萨摩赶紧补充一句,让他吃痛还吃亏?没门儿!
      “好好好,只要官爷喜欢,店里东西随便拿!”货物再贵都没命贵,店家连连答应。
      “萨摩……”李郅还想阻止萨摩,但是看他刚刚受了委屈,又不好完全逆他意思,“拿两件就好……”
      萨摩“嗯哼”了一下,算是答应了。
      “店家,那昆仑奴是什么来历?”李郅拿出手帕把萨摩的右手腕扎紧了,又低声告诫他“这只手不能用力”,才放他到铺子里闪着两眼精光地挑赔偿。
      “他叫本巴布,本来是永王陛下府里的,但好像犯了什么错被赶出来了,我看他可怜又有力气,就收留他当个伙计。”店家战战兢兢,“请问官人,他是惹了什么祸吗?”
      李郅不答,“虞部赵侍郎你可认识?”
      “认识认识,老主顾了,他喜欢吃南方的柑橘,每个月都订一筐。”
      “上一次送货到赵侍郎家是什么时候,什么人送的?”
      “应该是上个月的十三,我记得隔了两天我就陪内子去吃斋了,应该没错。”店家指了指此时已经缩到了门口,靠墙端着的本巴布,“就是他送的货。”
      李郅看了看本巴布,奇怪,这人刚刚还亢奋如牛,力大无穷,怎么这会儿就完全蔫了,甚至连眼神都不同了呢?
      “老板,你这个铺子主要做的是食杂生意啊?”萨摩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这铺子里多是南方来的农作物,他单手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樱桃,“能弄到这么多樱桃不容易啊~~”
      店家一看那篮子樱桃就觉得胸口发痛,那可是他打算趁着后天新科进士放榜,皇帝在宫廷里搞“樱桃宴”这个噱头高价卖的啊,这西域人好毒的眼光,一下子把最贵的弄走了,“官人好说,都是些生意门道……”
      李郅也知道店家心疼,但他自己也没剩下多少现钱在身上了,只能做个“多多包涵”的手势,把萨摩拽了回来,“你这一篮子足够了。”
      萨摩鼓起腮,“不是说好两样吗?!”但见李郅神情不悦,只好作罢,“行吧行吧,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算是抵了另一件东西。”
      店家连连点头,“官人你说!”
      “本巴布送货那天前后,有没有什么异常?”萨摩扬了扬受伤的手腕。
      店家摇头,“没有,我知道他要去赵侍郎家,特意吩咐他要小心谨慎,赵侍郎家的管家也没有投诉。”
      如此看来,这昆仑奴除了力气大脾气古怪,也没有别的可疑,李郅跟萨摩对视一眼,便放了那店家,折返归程。
      走了一段路,李郅发现方向不对,“这是回大理寺的方向……你不回凡舍吗?”
      “回到凡舍这樱桃马上就没了!绝对会被四娘高价卖给客人!”萨摩把篮子往李郅手里塞,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今晚萨摩公子心情好,赏你们一顿樱桃宴~~”
      李郅哭笑不得,只能像个家丁一样走在他身后。

      54
      紫苏,双叶,三炮都在宵禁前赶到了大理寺。
      结果三人一踏入书房就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只见萨摩大爷似地坐在李郅的位置上看卷宗,李郅在一旁给他倒茶递水,桌子上有一小碟拔掉了梗去掉了核的樱桃肉,伴着乳白色的酥酪,萨摩一手一颗地往嘴里塞,看来也是李郅给剥好的。
      李郅听见脚步声,放下递到萨摩嘴边的茶杯,招呼大家坐下,“不好意思,后天就是元春樱桃宴了,赵侍郎再找不到那琉璃簪恐怕真要疯了,劳烦大家赶一下夜了。”
      萨摩则是扬了扬受伤的手,朝他们打招呼,“哟~~ 别说你萨摩大爷不上道!好不容易搞到的樱桃!人人有份哦!”
      大家这才明白了李郅照顾萨摩的举动,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各自落座,三炮揶揄萨摩道,“你小子又耍嘴皮子了吧,让人打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嘴贱?”
      萨摩龇牙咧嘴地“啧”了三炮一下,“还不是你家老大护驾不力我才受伤的!李少卿,这可得算工伤了!”
      李郅懒得理他,直接朝紫苏问道,“紫苏,你可知道有一个叫本巴布的昆仑奴,本来在永王府中的,后来被赶出来了。可有卷宗记载他是因为什么而被赶出来的?”
      “昆仑奴啊?”昆仑奴比较少见,紫苏很快就想到了,“这事情有点曲折,涉及到了祆教。”
      “祆教?”萨摩皱眉,祆教,景教跟摩尼教是长安里最多胡人信奉的三大教,本巴布信祆教不足为奇,但是怎么会跟永王扯上关系呢?
      紫苏继续说道,“据说那天永王路经西城的祆教寺,忽然想入内参观,而刚好那天休沐,也在那里做参拜仪式的本巴布认为他心意不诚,亵渎祆教,发怒冲撞了他,还好祆教萨宝出面求情,他才没有被打死,只是赶他出王府,只准他做苦力谋生,连个乞丐都不让他做。”
      萨摩咋舌,“永王殿下厉害啊。”
      三炮惊讶道,“这个本巴布更厉害,连永王都敢冲撞。”
      永王可是天子甚为宠爱的儿子,虽然无甚建树,但也许天子就是喜欢他这样不问朝政只管玩乐的性格吧。
      这时,李郅已经让开了位置,让双叶给萨摩查看受伤的手腕,双叶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看着萨摩泛着紫红的淤痕,“还好老大及时给你纠正了,还用布巾扎紧提防移位,不然你这手没有三个月都动不了。”
      萨摩瞪大眼睛,“这么夸张?!”
      李郅点头,“那人力气非同一般,我不拦着,你这手当场就断了。”李郅摸出一点细碎的茶渣似的东西给双叶鉴别,“你看看这是什么?”
      双叶根本没有拿起来看,嗅了嗅就肯定道,“麻黄叶子,服用以后短期内会让人心情亢奋,力气猛增,但效用过去后,人会颓靡不振,而且还上瘾,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怪……”
      “咦,萨摩,你手上怎么这么多红点?”双叶忽然发现萨摩的手掌心有一些自皮下渗出血而形成的红点。
      “啊?”萨摩一愣,翻过掌心来看,“咦?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我一碰麻黄就这样的,所以四娘后来戒了……可能是本巴布捉住我的时候沾到了……嗯?”
      等等,刚刚他被捉住的是手腕,怎么会在掌心出现红点?
      今天里,他只在爬院墙时曾经以掌心抵触过东西。
      “李郅,快带上人去万纳行!”萨摩眼神一亮,众人便知道案子破了,“本巴布就是犯人!”
      “但是他今天那身打扮,不像是有钱的模样。”
      “他不是为了钱而偷的琉璃簪!”萨摩一急就去拽李郅,李郅怕他再次弄伤手腕,顺从地跟上,也回头吩咐三炮去点一队大理寺官差跟上,“祆教又叫拜火教,他们崇拜火,认为那是神明的象征。本巴布这么虔诚的教徒,可以为了教义驱赶永王,他肯定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了那火红透明的琉璃簪,就想把它当作圣物,奉献给祆教萨宝!”
      “你找到了什么证据?”
      时已宵禁,李郅不得不把令牌放在最趁手的地方,以便随时出示给巡城的士兵看。
      “我今天曾经想要爬一爬赵侍郎家那堵院墙,的确,不懂武功的人是很难翻过去的,但是本巴布吃了麻黄叶子,力气大增,完全有足够的力气扣着墙爬过去,他在院墙上落下了一些碎叶子的残渣,所以我掌心处起了红点。”
      “原来如此……”李郅点头认可,萨摩却忽然转了个方向,李郅奇怪道,“万纳行不在那边。”
      “捉贼拿赃。”萨摩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后天就春分了。”
      李郅蒙了,“我知道啊,所以宫里才会有元春樱桃宴……可这跟我们去捉人有什么关系?”
      “祆教的新年,诺鲁孜节,就是今天,本巴布肯定会在今天把琉璃簪献给祆教萨宝的。”萨摩一边说着,一边把扎在手腕上布巾扯下,塞给李郅,“帮我把头发绑起来。”
      李郅更蒙了,却是照做了,他把萨摩的长发撩起,扎成一束,挽起发尾,固定在头顶,不算得十分庄重,但也比平日的模样端正了,“你什么时候留意起容貌了?”
      萨摩白他一眼,平日少见阳光的后颈雪一样白,“祆教认为披头散发的都是恶魔,今天还是人家的新年,这么去触别人霉头,待会几百个祆教教徒围殴我们的时候,恐怕李少卿也不是对手。”
      明明只有你,怎么成“我们”了?李郅腹诽,拉住他没受伤的手,“记住另一只手不要用力。”
      “行了行了,你好烦。”萨摩如此说着,却没有甩开他。
      还好夜色昏暗,不然李郅就会看见他那雪色的颈脖全泛起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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