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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化坊坊跟布政坊均有祆祠,但崇化坊祆祠乃是当今天子所设,气派自不一样,管理祆教教众的大萨宝也居住在崇化坊祆祠,今天是祆教的新年,崇拜火神的祆祠里到处都是明亮的火烛,在举行仪式的大广场四角,树立着四根足有五层楼高的火柱,柱身用火铜烧制,注满灯油,这四根通天火烛将会从连续燃烧七天七夜,以示对神明的尊敬。
即使跟着重重门扉,李郅和萨摩都感觉到祆祠里火焰的热力,而且广场上聚集了几百名教徒,更是让里间热气逼人。李郅向看守祠门的门卫出示令牌,要求拜见祆教的萨宝,但门卫却坚决不让非教徒进入。
祆教教徒众多,朝廷甚至要设立萨宝这个官职去管理这批人,以致他们对官差毫无畏惧,而李郅也的确没有任何公文批准他进入祆祠搜查,再三请求不得,萨摩便扯扯他的衣角,拉他离开。
“你再说下去也没用,人家根本不怕你。”萨摩拉着李郅绕到了祆祠的一侧,祆祠是宗教地方,没有不良人巡逻,他指了指那堂皇庄严的祆祠主楼,“你看见最右边那个房间了吗?”
李郅顺着萨摩的指使看去,“看到,有什么问题?”
“举行仪式的广场中心,是一个戏台,不是我们看杂耍的戏台,是他们祆教圣女要表演跳舞的高台,这是他们仪式的最重要的环节之一。”萨摩道,“那个房间距离戏台最近,肯定是圣女的房间,我们从那里潜进去吧。里面只有圣女一个人,很容易制服,让她带我们去到萨宝,比求那个门卫快多了。”
李郅皱眉,“可是祆教圣女会那么顺从吗?如果她像本巴布那样……”
“萨宝跟圣女是你们天子陛下赐封的,他们清楚自己需要依靠谁,才不会像那些单纯的信徒,以为真的是神灵庇佑,他们就能有这么大这么豪华的祆祠。”萨摩言语中透着对愚忠信仰的人的轻蔑,李郅理智上认可他的说法,但却摇了摇头。
“有时候单纯的信仰力量可以成就惊人的奇迹。”
“李少卿,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辩论这个话题吗?”萨摩指了指高墙,那边的颂念祈祷声越来越大,看来人越来越多了。
“……上来。”李郅拍了拍肩膀,萨摩跳到他背上,没受伤的手揽住他的脖子,李郅掂量一下距离,步踏星云,夜鸦一般飞过院墙,勾住了高楼上突出的飞檐,猿猴一般荡到了高楼里,悄无声息地落在走廊上。
李郅单膝跪着,俯低身体,让阔气的雕花栏杆挡住他跟萨摩的身影,萨摩从他身上挪下来,口中发出畅快的一声“咻”,“李少卿,如果以后你没钱了,我可以准许你背着我飞一遍长安城抵债~~”
“你每天少吃两顿我再考虑这个建议。”李郅失笑,催促萨摩往那圣女的房间走。
两人尽量挨着墙壁躲在阴影里游走,不一会就到了圣女的房间门口,萨摩手扶到了门上,却被李郅拉到了身后,“嘘……有其他人。”
萨摩顿时屏息,从靴子里抽出小刀,在窗户上划开一道小口子。
房间里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年轻女子,美丽的红色衣裙上缀满了金线修成的火焰图案,一看便是祆教圣女,但她此时一点娴静端庄的仪态都没有,正跟一个穿着苦力衣衫,头带白帽的矮个子男人激动地争吵着。
而那个男人竟是本巴布!
两人争吵间说的都是胡语,萨摩听不懂,但看两人神情,似乎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本巴布手舞足蹈,眼泛血丝,萨摩想他大概又嚼了麻黄叶子。
“萨摩,你看她头上!”李郅也在窥看,他惊讶道,“是琉璃簪!”
“咦?!”
萨摩甚为意外,仔细一看,那圣女头上真的别着那火焰纹样的琉璃簪!
“什么啊,原来不是为了什么教义,就是追女孩子啊?”萨摩翻个白眼,看看李郅,“那怎么办,萨宝管不了这事了。”
“管不了更好,直接抢回来就是了。”李郅毫不在乎,正打算动手,却见本巴布忽然大怒,猛地拉着圣女就往外跑,圣女被他那怪力一拽,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摔了个头破血流!
“太过分了!”李郅忍不住了,他一脚踹开门,长刀一伸,刀柄直击本巴布腰间痛穴,本巴布吃痛,放开了圣女,往外倒退了一大步。
“你没事吧?”萨摩可是知道被本巴布用力一捉是个什么滋味,他赶紧扶起圣女,所幸她只是额头撞伤,并没有被折断手腕。
“你们是什么人?”圣女回过神来,却做了一件让李郅跟萨摩都很惊讶的事情。
她跑去关上了门——似乎并不希望有人发现此间发生的事。
“我们是大理寺的人,要追查一宗失窃案。”李郅掏出令牌,指了指她头上的发簪,“失窃的物品,正是你头上的琉璃簪。”
“什么?”圣女马上向本巴布望去,可见这真是他送到东西,然而她却是要维护他,“这种簪子虽不常见,但也不能算是罕有,就不能是作坊做了相同款式的,我也买了一件吗?”
“这位小姐,这可是有钱也没处买的东西,”萨摩撇撇嘴,“这是当今圣上赐给赵侍郎夫人的嫁妆!”
唐皇的名号非同小可,圣女当即扑通跪下了,“我哥哥一时糊涂,才会偷取了圣上之物!娜娜双手奉还,请两位高抬贵手,放过我哥哥!”
“娜娜!不要求这些人!”本巴布却开口了,竟然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只是说话的语气充满了愤怒,“他们这些汉人,根本没把我们祆教放在眼中!根本不会尊重我们!不要求他们!”
李郅气结,“你与齐王有过节,我不追究,但是偷盗,我想无论在哪个教都是不好的行为吧!难道你就不怕你的神明怪罪你吗?!”
李郅这话说到了点上,本巴布张口结舌,他纷纷地捶了一下桌子,冲过去拉娜娜的手,“簪子还你们就还你们!娜娜我们走!”
“不行!我不可以走!”娜娜却奋力反抗,“我走了,弟兄姐妹们都要受到诅咒的!”
“他们不是我的弟兄姐妹,我的亲人只有你!”本巴布眼中的光亮又开始颓靡下去了,李郅知道他那麻黄的效用要过去了,“我求求你,娜娜,跟哥哥走,你为这个什么祆教已经付出够多了!不能连命都没了!”
“等一下,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李郅打断他们,“不就是跳个舞,怎么要死要活的?!今天不是你们祆教的新春吗?”
本巴布用左脚用力一跺地板,在他的民族里,这跟汉族的“呸”一样意思,“我不是什么祆教信徒,他们不配让我信服!”
一直皱眉思考的萨摩这才略带试探地开口,“娜娜小姐,本巴布大哥,要是我猜错了,你们请见谅,但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初永王进入祆祠,并不是为了参观,而是,而是想要对娜娜小姐图谋不轨吧?”
娜娜面色一变,低头去颂念了一句经文,本巴布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不准再念这个经!不准再信这个教!”
“所以,你是为了保护妹妹才冲撞永王的。”李郅恍然大悟,看本巴布的眼神也多了两分敬佩,“难怪萨宝愿意为你求情……”
“不要提这个恶魔!这个害人的厥罗门多!”虽然听不懂本巴布说的厥罗门多是什么,但萨摩猜这大概是个骂人的词,“娜娜身为圣女,他不仅不保护她,他还……他还……”
“哥哥!没关系的,圣火会为我洗涤一切罪恶。”娜娜垂下眼睛,落下了眼泪。
萨摩跟李郅都沉默了:萨宝竟然为了息事宁人而让本教圣女委身于一个非教徒,这不光是侮辱了一个宗教,更是侮辱了作为一个人的良知啊!
“我愿意帮助你们。”李郅沉默一会,道,“我会搜集萨宝的罪行,向皇上申请罢免他的职务,让他不能再侮辱你的信仰,但是,一件事归一件事,你因为贪婪而偷了琉璃簪也是事实,我不能就此作罢。”
本巴布瞪大眼睛看着李郅,“你是什么人?”
“他啊,他可是铁面无私,耿直善良,忠勇无双的大理寺少卿李郅李承邺啊~~~”萨摩挨在李郅肩膀上,比了个大拇指,“有他在,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童叟无欺,决不食言哦~~”
萨摩那好像广告词一样的介绍让李郅说对也不是,说错也不是,只能摇摇头,继续对本巴布道,“你愿意自首吗?”
本巴布有一点动摇,但是他很快就又摇头了,“不!除非你能马上把我跟娜娜带走,不然我不相信你!”
萨摩也皱眉了,“你别这么不识抬举啊?我知道你们圣女跳舞的时候是蒙着面纱的,就算你妹妹磕到了头,也还是可以跳完再走的啊。”
如果现在李郅强行把人家的圣女带走,那可是要激怒整个长安的祆教教众的,到时就不是偷盗案那么简单了,而是严重的民族问题了。
“不是的,不是光跳舞那么简单……”麻黄的药效彻底过去,此时的本巴布看来去软弱不安,他垂着头,仿佛要哭泣一般告诉了他们祆教圣女的职责。
萨摩跟李郅都被这仪式惊诧得瞪大了眼睛。
“娜娜小姐,”此时,火使已经在门外催促了,“萨宝说一刻之后,火舞祝祭就要开始了,请你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