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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书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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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开纱帽出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她搭墨染的脉象和探了她额上的温度后,同筱竹一并把墨染扶到纱幔另一边的床上躺着,又替她推宫活穴了一阵。随着几杯热茶下腹,墨染像被解冻似的,神思开始清明了些。
程医女看看她青白的脸渐渐回复了些血色,朝焦急的筱竹微微笑了笑,手往下按按做出放心的手势。她走到桌边写了几个字,筱竹接过,原是“已助她活血,但受风寒不可避免,服药一剂当可无事,不必忧心”。
筱竹这才放下了心,又将火盆往墨染那边靠了些。
“你先在这里休息着,待替蝶香换过药,便替你去拿药。”
墨染侧过头,注意到对面的床上趴了一人。棉被半掀,衣裙半解,想是换药换了一半,筱竹便出来找她了。
筱竹轻手轻脚地替蝶香解开衣裙,小心翼翼地去撕那被血和药渍浸污的裹伤布。那伤处血肉模糊,脓血发臭,裹伤布与烂肉相连,每撕一下蝶香便发出一声哀鸣。
墨染打了个冷颤。
虽已替蝶香换了几次药,但筱竹仍是经不住,将裹伤布完全揭下后便钻出纱幔干呕起来。程医女已是司空见惯,利落地替她拭血拭脓、剔除败坏的腐肉,又细致地敷药包好。虽是大冷天,待她忙完额角却已现了点汗珠。她回过头,发现墨染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温润似水的眉眼清透无比,仿佛一下子便看出墨染心中所想。程医女走到桌前提笔写道:虽冬日不利于伤口愈合,但此种伤药已为最佳,只要处理得宜,不出三月便能复原。
将纸交与筱竹和墨染看了,墨染胸中的悲凉与恐惧越发大了。
那边萧美人与陶姑姑述了一会儿话,陶姑姑见她神思不属,猜其心中有事,便遣了余人,只留小翠在一旁侍候。
“娘娘,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萧美人叹了一口气,明艳的小嘴嘟了起来,手绞着巾子不满地抱怨:“还不是皇上!”
陶姑姑笑着拍拍她的手:“皇上怎么惹你生气了?他不是向来宠着你么?”
萧美人歪了歪头,迷茫了一下:“我也不知皇上是否真的宠我。总觉着他时冷时热的,摸不准。”
“怕是娘娘多心了罢。谁不知在宫里娘娘想做什么皇上便由着你做什么,所赐之物也是最好的。”
“文妃那边可比我好上许多!”
陶姑姑摇头:“你与那病秧子比什么?”
顿了顿又道:“毕竟皇上认识她比你还早了些,又是在太子时便跟着的,有些事你还是莫要计较才好。”
萧美人不屑地翘起嘴角:“谁同她计较了!只是若说皇上宠我,为何我堂堂萧相的女儿,到现在位份还输给旁边的李贵人?”
陶姑姑笑:“你若是收收这脾气,皇上又岂会故意压你的位份?便是萧相,也是赞成皇上这么做的。”
“陶姑姑!”萧美人扭了扭身子,拉着陶姑姑的手撒娇,“你倒是给我出出主意,自打上回要皇上封我为妃,他已有几日不曾到我那里去了!”
“你呀,平日里聪明,偏有时就要犯糊涂!”陶姑姑摇摇头,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角,“你当初皇上最喜欢你的什么?你便差人去请皇上,说是谱了首新曲请他鉴赏。”
萧美人眼珠儿一转,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欢喜地拍了拍手,起身就走:“小翠,快去请宫乐坊的乐师来!”
陶姑姑笑着摇了摇头,在她身后叮嘱:“切记,不可再提让他着恼的事,这封妃的事啊,还得请萧相从长计议。”
但萧美人哪里还听得进去,只匆匆地走了。不过陶姑姑的法子果真没错,皇帝当晚就留宿在了落英殿,不过她又旧事重提,一下子便败了皇帝听曲的心情。
而墨染自是小病了一场,幸得程医女日日来看,几副药下去便已大好。皇帝这几日都留宿凉妃处,没回长乐殿,她也正借着机会养病,闲时还得以在小书房门右手边最高处的柜子上寻出几本有趣的书来打发时间。
这日,太监又传话来说皇帝仍旧留宿凉妃处,连长乐殿里的人都开始忍不住议论了。大家都知道太后催皇上立后,想必这后位要落入凉妃娘娘的手里了。
外面如何揣测也不关墨染的事,她像往常一样做完事便搬了椅子和凳子,叠起来方才堪堪够到右手柜子最高那层。她爬上去从架子角落里的几本书籍里挑出昨天没看完的一本,拿在手中翻到自己看到的那一页……
小书房的门却在这时打开了……
安有道目瞪口呆地望着高悬于顶的人影,背心里蓦的冒出层冷汗。他小心翼翼地窥测着宇文修的表情,后者将手附于身后,一惯的薄唇轻抿似笑非笑,看不出恼怒与否。
“谢墨染,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墨染一大跳,当她看清下面是什么人时,手一松,书便“啪”的掉在地上。
她双手扒着书柜脚尖踩在椅子上,触实后又掂了两步,这才稳稳地一层层脚踏实地。将椅凳都有条不紊地归于原处,还拿手巾擦干净了,这才走到宇文修面前从容跪下,努力地稳住心神,脑子里却已想好了多种说法。
一双云纹小鹿皮软靴走到她眼前,俯身拾起那本书,两根修长的手指掸了掸上面的灰。
安有道责备道:“便是要清扫,也应去领几件长些的用具过来,这样爬上爬下成何体统!”
“皇上恕罪!”
宇文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起身,又随意地翻了翻那本书:“这本书朕也有几年未见,倒被你找了出来。”
说着便拿着书坐到书桌前,颇有兴致地翻阅起来。
安有道和墨染垂手站于一边,皆是松了口气。
他翻看了一阵,抬眼问:“这书你可看得懂?”
那是一本地方风物志,墨染只是粗略地翻了一次,虽然有些奇趣之处,语言却不算晦涩难明。
“看得懂。”
“那些呢?”宇文修扬了扬下巴,示意向柜顶。
“奴婢只于打扫时翻过一些,图个趣味,却不能十分明白。”
其余是些梅花术数、机关暗道、武学记本、神怪传说等书籍,虽然书本写得简单有趣且以图画为主,但真要弄懂,只怕是数门专业研究的学问了。
“也算不错了。”宇文修看来心情颇好,放下书拎起笔架上的一支笔,“过来替朕研墨。”
“小心伺候。”安有道狠狠瞪了她几眼,低声嘱咐后便掩门出去。
墨染取了刻有龙纹的墨块在云石砚台上细细研磨,宇文修铺开纸,狼毫蘸饱了墨,正要提笔,却突然来了兴致:“你在谢家也受先生教习了几年,过来写几个字看看。”
墨染早些年在学校时也习过毛笔字,于是依言上前,从了手上接过笔,思忖了一下,于纸上写了“桃花依旧”四个字。
“这是什么?”
宇文修提笔在“旧”字上圈了一圈。
看着那个简体的“旧”字,墨染面上微微一囧:“回皇上,是旧字。”
“桃花依旧?”宇文修颇为玩味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那似能洞空一切的眼神注视着墨染,让她不由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被他看穿似的,勉强牵了牵嘴角,小心翼翼地回:“桃花依旧,人面全非。”
“桃花依旧,人面全非?桃花依旧,人面全非!”
宇文修一双沉睿的眸子转向书桌后的那副画,过了半晌,他忽然挥挥袖子,刚才的好兴致似乎一下烟消云散。
“罢了。”
也不知是否错觉,墨染只觉这两个字透着些许疲惫之意。
接下来几个时辰,宇文修也只是提笔作画再不发一语。墨染间或替他添水磨墨,一会儿拨拨蜡烛上的灯芯。一时三刻,他停了笔,让墨染挂好后便出去歇息了。
墨染初初以为是普通的山水图,待挂好后细细看来却是一幅地图。图上大兴各地及周边列国标注分明,有些地方还用朱砂笔圈了记号。
她无意中扫到那副美人图,却突然发现两幅图上的字迹俨然不同。
那幅美人图的边角处落了一首诗:一夕残阳醉,半世未生平,若心奂灼灼,倾尽付歌影。字迹娟秀清丽,像是出自女人之手。她想不知那画中美人现在何处,其间会否存在一段故事里的缠绵悱恻?
夜已深,隔着一扇门和屏风,寝殿里亮晃晃的。
小书房和龙床仅隔着一道屏风,墨染能清楚地听见一夜里宇文修都在不断翻身,想来睡得并不踏实,是以也不敢打盹,只怕什么时候他又突然闯进来。
第二日墨染从其他宫女口中听闻,说是凉妃娘娘的哥哥不知做了何事惹恼了皇上,所以他才未留宿悦承宫。墨染隐约觉得有些不对,昨晚宇文修回小书房时非但看不出愠怒的意,反而心情较往常都好。
但事不关己,她便也没放在心上。
午后吃完饭,筱竹当值,墨染又到蝶香的屋里待了会儿。蝶香神智已是清醒,但当她得知自己即使伤好后也不能正常行走,便一言不发的喝了药终日躺在床上。
这是心病,程医女也没有法子。
换好药,墨染送程医女出了春晓院,两人走到一处僻静之地时,程医女从药箱里拿出一本线装的册子来,拍拍她的手。
墨染接过,感激道:“多谢你了!”
程医女先是笑笑,然后往春晓院的方向看了看,再指指册子后又指指她的心口,作了个顺气的姿势。
墨染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无论这本册子里写了什么,都让我放宽心,切不可学蝶香那般。”
见她明白,程医女也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