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棋》布小十

9、偷情

　　太医署院判王守正记。倾瑶宫，谢氏，指待选召，年十五。其形瘦削，面灰陷而颊晕红，目涣无神，身有脓肿之毒，脓色败臭。脉紧而涩，津液枯竭，邪热不消，断为天花恶症。
　　墨染边擦着桌子，边念想着那本册里子记的话。
　　如果谢墨染当年得的是天花，又无人照料，即便侥幸痊愈，身上也应留有疤痕，但她周身皮肤光洁，连颗痘印都未留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那日在雪地中，她最先忆起的便是这件事……
　　她仰面朝天，孤独地躺在一片荒草之中，四周一片寂静，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干瘦的手紧紧攥着身边的草，仿佛那是最后一道救命符。便在那时，她看到一个人影接近，蹲在她的面前，像是素心姑姑的模样。
　　接着便是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隔着窗户纸，隐隐听到窗外两个人在说话，什么“她命真大，这样也死不了”“放心，有我看着，出不了事”之类的话。
　　谢墨染当年从一个准世子妃到一个身份不明的宫女，其间到底有什么隐情？若真是有人陷害，那个人是谁，谢墨染再次上吊终于命绝会不会与他有什么干系？一次二次相害不得，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手段？
　　想到深处，手下一不留神，原本摆在桌上的烛台滚落到桌下。她趴下去捡时，却听得门轻轻被推开了。
　　来人故意收敛了动静，那是一双宫女穿的绣花鞋，一来便直奔书桌旁，好像对这里极为熟悉。
　　这小书房除了宇文修亲信的几人，便是后宫妃嫔也不得随意进入。墨染躲在桌下未出声，却已猜到她的身份。
　　她在桌上翻找了一阵，又到柜子里翻，明显在找什么东西。正当她重新回到书桌旁时，门却再次被推开了。
　　这个人的脚步声有些急促，行事也不像前面之人那样谨慎，开门关门的动静都有些大。
　　“哎哟，你可仔细着些，别被人听到了！”
　　先进来的侍琴小声抱怨着。
　　后面那人“嘿嘿”笑了两声，却是长乐殿的太监蔡权。此人听闻是安总管的远房亲戚，平日里狐假虎威也无人敢招惹于他。
　　“怕什么，皇上在紫兰宫，外面的几个都被我打发了。本该当职的谢墨染呢？”
　　“不知道，我进来就没见着她，定是去什么地方偷懒了。”
　　“正好，免得还要费神打发她。”
　　蔡权这才放心大胆地上前一把将她搂住：“如此，这里便只剩下你我二人了……”
　　侍琴半推半就地扭捏一阵，便任由他抱住了，娇嗔道：“急什么！茹妃娘娘又不像凉妃娘娘那样不识大体，皇上定然不会半夜回来，这晚上长着呢！”
　　墨染窝在桌下苦笑，自己怎么无端碰上这回事？
　　“可惜呀，这长乐殿就是冷了些。幸亏晚上当值的不是你，否则我还不心疼死？”蔡权抱着侍琴坐到太师椅上。
　　这蔡权看来约摸三十五、六，虽其貌不扬，但不似其他太监那般唇红齿白，倒隐隐有些男子气。深宫寂寞，也怨不得侍琴将他当作普通男子了。
　　侍琴听了他这话似乎颇有怨怼，本来挂在他脖子后的手缩了回来，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你是心疼或是别有他想？”
　　蔡权却不介意，勾过她的下巴调笑：“别有他想的是你罢？若你真有那意思，我便去求了安总管，让你和那谢墨染换换，横竖让她在夜间当值也得不到皇上临幸，倒不如便宜了你……”
　　侍琴掩嘴一笑，重新勾了他的脖颈：“你倒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只要你大富大贵之后莫要忘了我……”
　　这些话墨染宁愿从未听过，如今更是出不去了。不过听到外面细细亲昵咂嘬之声，虽然所历风气要开明得多，但此时也是有些尴尬面红。
　　“啊！”
　　突然一声尖叫，吓得墨染一震。
　　侍琴从蔡权怀里跳了出来，颤颤指着桌下：“鞋！那里有人！”
　　“什么人？快滚出来！”蔡权的脸也是吓得变了颜色。
　　墨染默默地收回自己不小心露出的“马脚”，无奈地从桌下爬出，手握着烛台无语地看着他们。那两人衣裳凌乱，襟扣半解，面上掩不住的春意。
　　见是墨染，知她胆小如鼠，蔡权和侍琴交换个眼色，暂时松了口气。平时看来温婉的侍琴倒竖了柳眉，赶紧上前几步扯着她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墨染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衣服从她手下挣脱出来，好笑地反问：“这话难道不该我问你？”
　　被她抢白一句，侍琴的脸立即半红半白，不由厉声骂道：“好哇！你这心怀鬼胎的东西，藏了一肚子坏水，好事不做，竟然躲在桌下偷听？”
　　什么时候做贼的竟比抓贼的还利害？
　　墨染也难得损人，笑道：“若是嫌我防碍了二位，便当我不存在，这就出去将地方让给你们继续。”
　　她转身要走，侍琴哪里肯依，抓了她的衣袖就不放，边向蔡权怒喝：“你个蠢货，她若是告密，你我还活得成？”
　　蔡权三步并作两步上来，一把就捏住墨染的手腕。到底力气大些，捏得她手腕生疼，不由也有些恼了，转过身来狠狠瞪着他们：“怎么，如今知道怕了？”
　　被她一瞪，侍琴竟觉得有几分威严，手下不由软了软，心下疑惑这谢墨染为何竟与想象的有些不同了？
　　墨染得了空，抬脚朝蔡权一踹，趁蔡权松手的时候便要冲出门去。谁知蔡权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了门。墨染心知不妙，手里握着那烛台往后退到书桌后面。
　　“你们想怎么样？”
　　侍琴和蔡权交换了个眼色，蔡权涎着脸阴笑着走了上来：“你是谢家的千金，当年的采女，我们自然不敢把你怎么样。不过这事既然被你看到了，为了我们自己的小命着想，你要想出去倒也不那么容易！”
　　墨染手又握得紧了紧，却故作冷静地问：“既是如此，你们待如何，难不成敢杀人灭口？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焦急。他们在皇帝的密室里偷情都敢，狗急跳墙，也保不准当真敢做下杀人灭口的勾当了。
　　侍琴倒没她想的那么胆大，此时心底也举棋不定，便走到蔡权身边小声问：“现在怎么办？”
　　蔡权挡在桌前，斜着眼打量墨染一阵，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墨染心里盘算着如何脱身。
　　这句话果然让蔡权停住脚步：“什么交易？”
　　深吸一口气，墨染故作镇定的眼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一边漫不经心地将烛台里的蜡烛拔了出来，拿在手里转弄着，掀起一边嘴角：“蔡公公好像不在能进入小书房的名单里面？”
　　“那又如何？”蔡权阴沉着脸。
　　“我在这长乐殿里虽是微不足道，但毕竟被安总管亲点到小书房里侍候。小书房里的宫女与外面有什么不同，侍琴想必比谁都清楚！”
　　侍琴冷哼一声，微扬了下巴，仿佛高人一等。
　　墨染叹了口气：“你们的事其实与我并无半点干系，抖露出去于我也并无半点益处。我也没什么别的乞求，不过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不如大家就当今日之事未曾发生过，以后指不定还有互相帮忙的时候。”
　　见他们尚有犹疑，墨染又道：“反之，若是我突然出了什么好歹，皇上又岂会不查？就算能瞒住一时半会儿，这世上便没有不透风的墙，总归会露出些蛛丝马迹。到时只怕是看在谁的面子上也保不住的。”
　　说到此处，她还特地意有所指地瞟了蔡权一眼。
　　那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觉得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况且谢墨染胆小怕事的性子宫里谁人不知？料她也不敢惹出什么事端来。
　　那蔡权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肚子的鬼心思。
　　“要放你出去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就凭你几句话就要我们相信你，也未免太过容易了些，除非……”他缓缓朝书桌后绕过去。
　　墨染心中警钟大响，又往后退了一步，背已抵着墙，靠在那幅美人图上。
　　“除非你是自己人，只有一根绳上的蚂蚱，才不怕你飞出去！”
　　墨染见势不对就要跑，但蔡权早已有所准备，腿一跨便将她堵在桌前，一手卡住将她颈子将其压在桌上，一手已去解她衣襟……
　　说是迟那时快，大骇之下，墨染手中的烛台已毫不犹豫地刺了过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蔡权捂着肚子退开几步，指缝中有血渗出。
　　“你个贱人！”
　　蔡权暴怒，夺过墨染手中烛台，反手照着她的脸就狠刺了下去！
　　“呵呵。”
　　不知哪里传来一阵轻笑：“真是每次回来都有好戏可看哪！”
　　屋里的人顿时都僵住了，蔡权手中的烛台再也未能刺下去。
　　救星到了！
　　墨染但见宇文修看好整以暇地抱臂站在门口，朝身后的安有道说笑，也不知哪来的劲，猛的一使力推开蔡权，跌撞着跑到门边。
　　安有道的脸则是一时青一时白，抖着手指了蔡权：“你个混帐东西，还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蔡权此时已是三魂不见了七魄，“噗通”就跪在地上猛磕头，侍琴更是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