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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五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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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灿在黄昏时接近金锁岭。看此地四面高山,中间一块平坦的盆地,确是设伏的好地方,暗叹李连贺不愧老江湖,眼光真毒。他传令在半山坡扎营,而不在中间平坦的地方扎营,一名副将不解,问:“王爷!半山坡扎营,我们得平出一块地方,大营还不能连在一起,平白的多了工程,为什么不在平地扎营?”
朱灿笑道:“你以为五国都是吃素的?说不定人家已经追来了,此地正好设伏,我们在高处,兵书你读过吗?凭高视下、势如破竹,不管多少人,列阵我们就能冲垮,最次也能脱身。”
正说着,李连贺到了,两人见了礼,朱灿低声问:“事儿都办妥了?”
李连贺笑道:“放心!有一百二十辆大车混在粮草车里,我埋伏在树林里,明天我们合兵一处,留下一队在此做疑兵之计,拖住追兵,我们绕小路回南阳。”
朱灿大笑,携了他的手,两人入帐饮酒。
酒至半酣,忽听外面士兵一阵乱,有探报进来报:“主公,外面有大队骑兵,不知来路。”
朱灿一惊,向李连贺说:“他们这么快就追来了?”
李连贺心中暗笑,立起身向外走:“出去看看!”
暮色四合的旷野到处是灰蒙蒙的雾气,在四周山顶上,出面了黑压压的排列整齐的骑兵,那全是毛色油亮的战驹披着通黑的战甲,长戟上的弯月闪着幽幽的寒光,那队伍似是不着急前进,缓缓地在那里列阵,既不闻战鼓声,也不见冲锋的号角声,但那无声的杀气却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朱灿呆若木鸡,僵硬地转过头,声音发抖:“怎么象是幽州的铁骑?”
李连贺居然还笑得出来:“应该就是吧。久闻幽燕铁骑威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主霸业可成矣。”
朱灿没听懂,以为他说自己,愣愣地说:“能不能跑掉都难说,还霸业?”
李连贺用手一指,惊喜地大声叫道:“快看!”
他手指向的远处,刷地亮起一片火把,一面杏黄色的纛旗高高竖起,上面闪着金光的大字:燕山公冀州都督罗。朱灿脑袋一片空白,罗?燕山公罗成!那个名字令突厥闻风丧胆,令中原豪杰如仰泰斗,他不是在虎牢前线,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这里?
朱灿吓坏了,无法思考,其实他只要稍微冷静,就能发现那旗号的破绽,罗成现只是唐营的一名偏将,燕山公、冀州都督还是大隋的封号,打出这旗号的人显然是燕山旧部,罗成并不在这里,如果此时他带队立即强冲,或可走脱。可惜朱灿不是大智大勇之人,白白地丧失了脱困的良机,被幽燕铁骑围得个结实。
苏定方立马在中军的大旗下,他静静地看着半山坡上乱作一团的朱灿军队,正在搭建的帐蓬被匆忙的马蹄踩得七零八落,士兵们互相吆喝着拿兵器、列阵,有的在向山下平地跑,有的向山上跑,指挥失灵,如溃堤之水。苏定方轻松地笑了,他身边的一名副将凑过来说:“主公神算,我们在这养得足足的,这些人哪禁打?我们就等着捡个便宜。”苏定方笑道:“性急了?主公秘令等他到了再开战,等着吧,还会有更大的鱼入网。”那副将问:“主公什么时候到?”
苏定方略一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那要看虎牢的战事,应该快了吧。”接着传令:“传我将令,不许擅动,围而不攻,一切等主公的谕令。”
说着,调转马头,向后营去找张公瑾。
张公瑾正在中军帐看火批的信报,听见苏定方回来,忙起身迎过来,拉到他桌案前,递过火批信,郁郁地说:“你看,大唐收复幽燕九郡,老主公降了唐。我怕,怕主公知道这事,还不得气死。”
苏定方一惊,忙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低下头陷入沉思。
张公瑾又说:“我猜主公绝无降唐之意,他秘令我们得手之后把洛阳宫财宝运往邯城,明摆着要经营并州及邯城,这下老主公给捣乱了……”
苏定方咬牙:“罗艺就是主公的克星,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总是他坏事!本来这一仗,主公只是要我们扬铁骑神威,又掠得洛阳宫财宝,好跟李唐形成东西对峙局面,徐图天下大计。这回全完了,我们仗打完了,也回不去了。”
张公瑾叹着气:“主公素禀仁孝,除了生闷气,还能把老父怎么样?也怪主公事先没跟老主公商量好,这种大事父子俩打哑谜,出了事又能怨谁?”
苏定方一听就来气:“商量个屁!一见面就下狱赐死!若不是李靖机灵,主公早死了。”
又突然惊觉:“坏了,若是老主公也出兵,那金锁岭岂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要速报主公!”
他冷汗涔涔而下:“如若老主公联合唐军,趁机消灭少主派势力,那我们腹背受敌,这金锁岭要成为你我的埋骨之所了。”
他急急叫来副将,将探报的火批信封好,自己又写了一封信,星夜送给罗成。
唐军进入虎牢,世民忙着令人清点安顿完了,回到设在府衙的临时中军,就见罗成匆匆忙忙地向外走。世民一把拉住他:“干什么去?你快折腾散架子吧,外面的事你甭管,快躺下休息。”
罗成皱眉:“我要去金锁岭!”
世民说:“唉!算了,不可兼顾的。我们得了虎牢再慢慢打吧。现在刚打了一天仗,总得休整。”
罗成挣脱他:“我不带军队,带罗春、罗年就行。”
世民急了:“胡说!你靠点谱行不行?你以为你是神仙?永远运气那么好,我跟你说,你今天砍吊桥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知不知道你没受伤是个奇迹!”
罗成说:“我心里有数,你尽管在虎牢休整,我去勘察敌情,你不用管。”说完,转身就走。世民追了几步,大喊:“不许去!”边过去拖他,边冲着卫兵大叫:“快传秦琼!快叫裴先生……”
罗成铁了心似的,一甩世民滚出老远,飞身上了马,转眼跑得没影了。
世民刚爬起来,要叫人去追,却见自己安插在东宫的心腹秘使马周鬼头鬼脑地一闪,世民心里一激凌,顾不上罗成,匆匆忙忙进了屋,关上房门,马周从暗处闪了出来。
马周原是世民亲率玄甲军的一名下级军官,因人很机智,被世民嘱以秘事,安排他到太子李建成的东宫做了赶车的马弁,随时将太子府的动静秘报给世民。平日他依靠飞鹰传书,这回马周亲来,定是出了大事。
世民急切地低声问:“你怎么出来了?”
马周口齿伶俐地回答:“是事出紧急,太子殿下招降了幽燕九郡,现在燕郡王罗艺正出兵金锁岭,那这一仗,主公您浴血奋战,可功劳全是太子的了!”
世民半晌无言。大哥虽不长于军事,玩心计斗阴谋却是一把好手,又常年呆在父皇身边,以太子身份监国多年,朝中文官归心得一呼百应,自己很有些怕长安,这也是他常年在外征战的原因之一。
他皱眉缓缓地坐下,自语道:“这事怕是罗成也不知道,若知道了,还不得气死,他本来要跟我要太行以东半壁河山的,我也许了他了,这可如何是好?”
又忽地想起罗成匆匆而去,难道他也知道了?金锁岭啊,可真成了是非之地呀!
金锁岭的苏定方正跟张公瑾一起算数。苏定方抱怨地说:“数不过来了……本来只来了四国,可孟海公这个不知死的也追过来了,这样倒好,主公省事了,当真是一战灭五国了。五国现在合起来有五十万人吧。可我看孟海公和朱灿都没那么多人。”
张公瑾笑他:“主公当年教你读书,你说记不住,教你书数,你说转不过来脑筋,现在用得上了,着急了吧?你只悄悄地呆住了别出声,没人知道苏将军不识数,不然主公又要训斥你了。”
两人正说笑,军士进来:“报!主公到了!”
苏、张二人惊喜地对视一眼,忙向帐外迎接。见罗成只带罗春、罗年、史大奈几个随从,匆匆忙忙地走进来。众将一齐躬身见礼,罗成挥了一下手,示意众人平身,罗春过来帮他解下披风,服侍他在书案后面坐定了。
罗成沙哑着声音说:“说说,现在金锁岭什么情况?”
苏定方看他神情疲惫,脸色也泛着灰白,心里明白罗艺降唐对他打击不小,遂小心翼翼地说:“朱灿先来的,在半山坡扎营,后五国相继追来,奇怪地是他们象是知道我们埋伏似的,居然没有跟朱灿开战,现在这几个反王又联合起来,正商量着如何突围。我们四面围定,没有主公的谕令,不敢出战。”
罗成问:“共有多少人马?”
苏定方打了个嗑吧,张公瑾忙说:“我刚跟苏将军数了他们的营帐,约有四十万人左右。”
罗成又说:“是实数吗?”
张公瑾答:“应该是,现谷中平地狭窄,扎营的地方小,他们不可能再虚张声势。”
罗成长出一口气,向后靠在虎皮椅背上,闭上眼睛不说话,眉间现出川字细纹,脸色也异常地苍白。
苏定方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动静,只得接着回禀:“探得老主公带天节军三万人,明日或是后日可到金锁岭。”
罗成的手突然握紧了扶手,手上青筋迸出,半晌才低声说:“今晚出击,传我将令,三更击鼓!”
苏定方大声答应着:“末将尊令!”
张公瑾看出他的疲态,犹豫着说:“我们自然是没什么,主公刚打完虎牢,没有休息,又星夜赶路,太累了,今晚之战主公能支撑吗?要不我和阿苏打,您歇着吧。”
罗成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坐直身子,直视张公瑾:“我没事!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时间很宝贵,一定赶在天节军到来之前结束战斗,令李连贺现在就带宝物车离开。”他略一沉吟,接着说:“先到并州去。你在冀州留了两万人是吗?立即传我将令,把冀州人马调到并州去,你也带一万人马,星夜护送李连贺到并州。”
张公瑾惊叫:“不可!敌军十倍于我,我再带走一万人,这里就太凶险了!”
罗成看着他,目光复杂而微带凄怆,长叹一声:“唉!万一老主公要灭掉我呢?就算是他没那么想,可他现在跟李建成在一起,我们又怎能保证李建成不起歹意?李建成跟世民争储,势同水火,他如拉拢我不成就会下狠手,父亲耳软心活,到时候我还要跟自己老父打一场吗?我不是怕打仗,是怕……”
张公瑾眼眶发热,这个人,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明白他,他顾虑得太多,怕的也太多,他不愿失去的是一个家,是那个曾经疼惜自己的父亲、是温柔慈爱的母亲,尽管亲情在权势面前脆弱得一触即碎,他也愿意倾尽心血去维护。
罗成警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流露的脆弱,忙整理了一下思绪,向张公瑾说:“你快去吧!你放心,五国人数虽多,并没有战斗力,不足畏!擒贼先擒王,我只需拿住五王人头,五国联军便会灰飞烟灭!”
张公瑾心里千言万语只得化作一句话:“保重!”转身大踏步出帐,点齐兵士,带上李连贺回并州去了。
三更天。朱灿坐在帐内惶惶不安,李连贺不见了,粮草车也少了好多,他把宝物车的事全托李连贺了,自己都不知道哪些车是藏着宝贝的,所以少的车是什么也不清楚。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是李连贺先回南阳了?
他在这被困已经五六天了,明知陷入幽燕铁骑包围,却不敢突围。到了昨天,萧铣等人来到,他立即到几位首领的大营,讲明自己的处境,萧铣、孟海公倒是明白人,众人约定先共同对敌,突围之后再分宝物。单雄信的军队在虎牢被打散,人也逃回洛阳去了,孟海公只得充当临时统帅,指挥联军列阵。
白天五国列阵练了一天,至晚都歇了。
朱灿打了个呵欠,刚要起身去睡,忽听外面远处人喊马嘶,在静夜里听起来分外恐怖。
朱灿觉得心一沉,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边大声叫:“快吹号角,上马!”一边晃悠悠地向外跑。
朱灿出了大帐,向远处山顶上一望,连天的火把映得半边天通红,铁骑战驹开始缩小包围,他已经能清楚地看见黑衣黑甲骑士身上悬挂着的吴勾弯刀上银质饰物闪着微弱的光芒,而中军所在位置的大旗迎风猎猎作响,上面只有一个“罗”字。
他正愣着,铁骑阵中忽然金鼓大作,首阵的两千名骑兵,整齐划一地抽出弯刀,高举向半空,同时齐声大喊:“杀———”声震寰宇。
与此同时,铁骑两翼各飞出一支轻骑兵,速度之快如草原疾风一般直扑向山下的五国联营。
朱灿听那马蹄声的急促节奏,心中只感到恐惧和绝望:骑兵作战的锋锐程度和冲击力只取决于马匹的奔跑速度。这两翼冲出来的人马,数量不多,也就两千人,可听马蹄声是经过了几百仗的加速,这样的速度,五国的联营根本就不堪一击。
朱灿边向后退,边惊慌地大叫:“稳住!莫慌!”其实他比谁慌得都厉害。
萧铣、孟海公等人听见动静,也都集结队伍。还没列好阵,铁骑军杀到,一下子冲散了阵形,军队失去控制,开始乱作一团。
几位首领简单商量了一下,萧铣说:“我们集中少数精兵、趁乱冲出去。”
众人都附议,将各营大将集中在一起作前锋,跟在后面向外突围。
刚出了谷口,前面是一条大路。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忽听一声炮响,闪出一支人马截住去路,为首一人,银盔银甲,跨下白马,手持长枪。
辅公柘惊恐万状,失声叫道:“是罗成!”哇地吐出一口绿水,把苦胆吓破,从马上倒撞下来,死了。
众人惊得心胆俱裂,回马欲跑,发现来路已被切断。孟海公打起精神:“诸位!莫慌!罗成虽勇,我们一起上,累也累死他!”
众将听他话有理,一齐撒马冲过去,罗成微笑:“好啊!一齐来,我倒省事!”
长枪一抖,银芒冲破长空,如漫天花雨般,但见血光迸现,人马倒下一大片。
众人惊恐后退,罗成催马过来,银枪一下刺中反王高开道心口,挑于马下,那边兵士过去,径自割下首级。
萧铣、朱灿滚下马鞍,跪地求饶:“并肩王殿下,我等愿降!求殿下饶过我等狗命!”罗成眼皮也不抬,一枪一个,令随从又割了首级。
孟海公此时也拿不出英雄劲了,伏在马鞍上,缩着脖子,用披风盖住脸,只顾逃命。
冷不防一枝冰冷的长枪横在胸前,他住马,缓缓抬头,对上了那人慑人魂魄的美眸。那人的枪尖向前一送,直剌入他胸膛,热血向外一喷,孟海公觉得天突然黑下来,随即看见了自己倒地的身体。看见那个人唇边淡若春风的微笑,看见兵士去割自己的头,然后提在手里。他想叫,一阵强列的罡风,吹散了他无影无踪。
罗成问身后的罗春:“凑够了吗?”
罗春大声答:“回殿下!五王尽已伏诛,现有五颗首级!”
罗成大笑,大喊:“儿郎们,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