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玦》半锦

2、一夜去我好年华 从来爱恨两轻擦

　　申奂之在炎炎夏日里被父亲叫出阴凉的书房，心里并不是很情愿的，但他也没敢露出过多的情绪，只略微撅了下嘴，便放下笔，揉了揉酸胀的手，换了身衣服往大堂走去。

　　等他走到大堂时，父亲眉目间已有不满：“怎么让客人等了那么久？”
　　申奂之不敢贸然应话，乖顺地低着头站在一边，贴身小仆连忙接口道：“小少爷方才正在练字，不小心弄污了衣裳，不愿在客人面前失礼，说要换一身，这才耽搁了。”
　　申父怒气稍减，对静坐一旁的男子道：“家教不严，让裘先生见笑了。”
　　男子笑道：“令郎眉目清俊，又是好读书的孩子，申大人好福气。”
　　申奂之听来人夸他，偷偷抬眼去看，视线和男子对上，脸不由红了红。
　　是很好看的人啊。申奂之在心里默默想。

　　之后少不得大人谈话间的虚与委蛇，申奂之在一边默默听着，暗自记下其中奥妙。
　　“在下此次往西域风险难料，又是归期未定，我有一徒性情孤僻，放他一人在问罪岭实是不放心，只好来此求助申大人。”男子切入正题，申奂之竖起耳朵仔细听了。
　　申父也不推拒：“府上不缺客房，待裘先生爱徒来到，在下必视为己出。”
　　那男子闻言似乎略微松了口气，道：“如此真是帮了大忙，裘某在此谢过申大人了。其实此番劣徒也随我同来了，只是怕太莽撞，便让他在门外候着了。”
　　申父忙道：“哪有让客人在门外等的道理，奂之，快去将……少侠请来。”申父不知其名，略微斟酌了一下，才用了「少侠」这称呼。
　　申奂之应了一声，匆匆往门口去了。
　　到申府门口却是傻了眼：那个坐在陌生少年身上，揪着对方领子一脸流氓相的红衣丫头可不是小他八岁的外甥女吗！
　　申奂之连忙过去把小丫头拉起来，拍了拍她身上不知道上哪蹭来的灰，道：“女孩子在外面不能这么做的……”
　　“为什么？”四岁的丫头撅着嘴：“问名字，不应我，讨厌！”
　　申奂之这才想起被丫头压倒在地的少年，连忙回身去扶，刚刚碰及衣袖，便被少年警惕地甩开。申奂之想起那姓裘的访客说过他的徒弟生性孤僻，便收回手，道：“是裘先生让我来带你进去的。我是这申府里的孩子，年岁比你大，你可以叫我奂之哥哥……”见少年脸色淡漠，不由尴尬地笑一笑，“你不愿意这样唤也没事……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理会他，径自埋头往前走。
　　申奂之自幼聪慧乖巧，甚是遭人喜爱，还真不曾被这样冷待，正有些挫败气恼，却被身旁的小丫头扯了扯袖子：“小舅舅，抱抱韵好，抱抱吧……”
　　申奂之让守门仆人领着少年去大堂，自己认命地蹲下了身：“我不够力气，抱着你一定会摔的，换成背的可以吗？”
　　唐韵好也不挑，乐呵呵地趴在申奂之背上，见申奂之额上有汗，便伸了白嫩的小胖手去擦。
　　“韵好，你以后不可以随便接触眼生的人。”申奂之吃力地背着女孩，道。
　　“眼生是什么？为什么不能接触眼生？”
　　申奂之：“唔……眼生就是不曾看过的人。男女授受不亲，你是大家闺秀，要矜持些。”
　　唐韵好晃着两条腿，见申奂之似是更辛苦了些，便又停住：“那小舅舅呢？和小舅舅也不可以熟亲吗？”
　　“是男女授受不亲。现在可以，等韵好再大一些，就不可以了。”
　　唐韵好听得懵懂，环住申奂之的脖子：“长大真奇怪。”
　　申奂之笑着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却见那少年在前面等着，唇边笑意还在，却不由淡了。他客气问道：“怎么了，我不是吩咐了人带你去大堂了吗？”
　　少年看着他唇边换上的疏离笑容，皱起好看的眉。
　　申奂之垂眸不去看少年的脸，道：“你随我来吧。”
　　少年看着走在前面背着女孩的身影，道：“豫求北。”
　　“什么？”申奂之闻言长睫颤了颤，回头问。
　　“我叫豫求北。”少年立于身后，眼里冷意依旧，热夏的阳光也化不开，似藏有一场经年不停的风雪。

　　“首辅……首辅？”
　　申奂之缓缓睁眼，眼前却非少年模样的豫求北，是一脸急切的穆回风。
　　“怎么……”申奂之甫开口，穆回风便为着那沙哑的声音着急地翻起马车里的包裹，一边不满道：“这才去了半日便染上了风寒，体质真是越来越差了……”
　　申奂之靠在软塌上，拿不出话来堵这操心徒弟的嘴。
　　大概真的是病了，不然怎么会梦见那么久以前的事呢。
　　他想起豫求北今日如儿时一样的疏离冷淡，低低地笑出了声，竟像是有些许欣慰一般。
　　“你没变，韵好不会变，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越来越不堪么。”他的自嘲低不可闻，穆回风转脸去看，见他闭着眼，以为是自己错听了什么，也没有在意，继续专心翻找起药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