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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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觉是在轻轻的呼唤声中醒来的。
八岁的唐非在梧桐树下睁开眼，强烈的阳光被眼前小小的身影挡住一半，叶玲珑站在他面前，却站着还没有他坐着高，被冻得红彤彤的脸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此刻正晶莹剔透的映着他的身影，还伸了小小的手过来，一字一句叫得软嫩：“唐非……哥哥。”
心一下就软了起来，连忙托住她的手呵了呵气，脸上的笑容就像阳光。
“玲珑怎么啦？”他暖声询问，还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给你。”小叶玲珑拿出背在身后的手，手中是一张有些看不清形状的大红色剪纸，叶玲珑将那剪纸塞到他手中，然后鼓起了腮帮子，糯声糯气的强调道，“我，我剪的。”
唐非乐得一笑，将那剪纸打开整理好放在眼前看。
半天没有回应，叶玲珑像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对上他的目光，晶亮的眸就闪了闪，很认真地又提醒了他一遍：“唐非哥哥，我剪的。”眸光带着期待的神色，似乎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等着被他表扬一下。
可唐非看着那张像老虎又像兔子的剪纸挠了挠头，实在有些为难。
“这……”他踯躅了一下，飞快的搜肠刮肚想要找个好说辞，却又立刻明白过来何必认真，他身边这个小妹妹不过是想要被表扬一下，于是将那剪纸收进怀里，用手暖着叶玲珑的脸笑着点点头，高扬起声音夸奖道，“看到了，玲珑真棒。”
小女孩圆溜溜的眼睛立刻欣喜了起来，软软道：“是娘，娘教我的。”
唐非见她还有些骄傲的样子，忍不住低下头悄悄笑了笑，然后才敛住笑容抬起头，耐心而又宠爱地问：“是玲珑第一次剪纸吗？”
话音刚落，就看见叶玲珑咚咚咚的点头，回答的掷地有声：“是！”
“那既然给了我，我就帮玲珑收着了哦。”唐非眯起眼睛，嘴角的笑容已经快要忍不住。
“唐非哥哥你……你喜欢吗？”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叶玲珑惊讶地望着他。
唐非摸了摸她的头，认真地凑近她眼前，义正言辞地点点头，认真的不得了。
“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那时他眼神明亮透澈，一路可以看进心底，好似在这世上纯粹无双。叶玲珑高兴地眯起眼睛，在原地又是拍手又是跳，然后小小的脑袋跟着凑过去，就这样在他脸上吧唧了一下。
后来唐沁听说时，乐得直不起腰来。
“你真是从小就会逗妹子呀。”她站在唐非身边，颇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边儿去，我要是知道结局，我就不这么说了。”唐非白她一眼，眼神里尽是无奈。
原来那件事之后，没过多久叶玲珑就哭红了一双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来找他，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委屈的喊着“唐非哥哥都说喜欢的为什么他们要说不好看”，惹得抱着她又是劝又是哄的唐非哭笑不得，最后说什么也劝不住她要跟小伙伴们比个高下。等到剪纸大赛结束的时候，看着私塾里先生们给别的选手打的满分和给叶玲珑的同情分后，身为亲友裁判出席的唐非在叶玲珑哭声的压力下，非常气愤的把那几个一百分全部改画成了王八。
这大约是他这一辈子做过的最幼稚的事，一度成为身边人时常拿出来取笑的笑柄。
唐沁捂着肚子哈哈笑着说：“别说，你画的王八也没画的多好。”
“滚。”
“玲珑剪纸不行，你画画也画不好，你俩还真是天生一对。”唐沁乐得狂敲桌子，手中还拿着其中一张留作纪念的王八图，不由得将头埋到桌子上，然后整个肩膀都抖了起来，狂笑声中连声音都断断续续，“哈哈哈哈……你们，你们居然还留了一张当纪念……到底是你和玲珑谁干的，哈哈哈哈哈哈……”
再也听不下去，唐非面无表情地从她手中夺过那张纸，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然而后来再想起来的时候，不禁也觉得小时候的玲珑，文智未开时还真是出奇的可爱。自她慢慢长大，除开再也不叫他哥哥和越发的沉静美丽之外，众星捧月下的性格和思绪也逐渐变得有些疏离孤傲，好似昆仑经久不化的冰川，遗世独立，唯有熟悉之人才知她良善情深。
不过这也是必然的，叶玲珑出身的高度，就注定不能将她与一般藏剑弟子同日比较。
叶玲珑出身铸剑世家，藏剑山庄除习剑弟子外，还有另一支脉，与剑庐息息相关，而她就出自这一脉。高祖父虽不是藏剑弟子，却对武器锻造颇有深究，为后代留下了不少珍贵的记录和资料。这些东西传到祖父叶望时，为求进一步拓展，便拜入了名动天下的藏剑山庄，将祖传秘法结合藏剑武学和锻造技术，几乎打开了家族在武器锻造方面的新天地。
从而叶望的名字便与藏剑剑庐绑在了一起，为藏剑山庄和江湖豪杰打造过各式各样独步天下的武器神兵。顷刻间名遍江湖，他所铸之器无一不是群英争夺，价值连城，同时也有不少人闻其名纷至沓来，长跪于剑庐前，只求拜师学艺。
叶望确然收了许多徒弟，但最精妙之法，他只传血亲一脉。
晚年时开始将祖传资料和个人心得总结，编写出一本《铸剑谱》传于后人。《铸剑谱》共七七四十九章，每一章下各自有几十至几百个名目，分别囊括了从材料，矿铁，宝石甚至打造工具的介绍，以及各类武器详尽的铸造精法，甚至还有意外之时的各种应对方法。
详尽细致的程度，几乎所有问题都能在里面找到答案。
当然，叶望在世之时没来得及将整个《铸剑谱》写完，而叶玲珑的父亲叶时卿又爱武成痴，对铸造武器之道从未深究，只知皮毛，年轻时性格更是洒脱不羁，并不将这祖传业绩放在心上，好在一身武艺阻断了江湖上对半本《铸剑谱》的觊觎，好好保存了祖上留下的珍贵资料，这才能传到了叶玲珑手里。
自十岁起，叶玲珑开始着手研究和整理爷爷留下的这些资料，并踏入剑庐尝试起这些精妙的武器铸造之法。说起来她送给唐非的第一把弓，也正是她亲自打造的第一把武器。
取名白玉玲珑，彼时她不过十一岁。
那张弓通透简单，并无十分复杂之道，但往后所有她所铸之器，无一精细程度可与之相较。
唐沁曾经笑说：“你给阿非的东西，一定都是最好的。”
叶玲珑答：“难道我给沁姐姐你的东西就不好了？”
唐沁颇神秘深沉的摇摇头：“怎可同日而语。”
而她所言无差，此后多年叶玲珑未曾再送予唐非自己打造的弓箭，众人皆以为她不曾再经手，却只有唐沁知道她所铸弓箭无数，但因怎么都再比不过白玉玲珑之后，统统被她重新熔入庐中。只有偶尔遇到虽不比白玉玲珑可也确然不错的成品时，才会以从别处收集购买而来的名义赠予唐非。
所以唐非只知道，他所收集弓箭里有半数是叶玲珑给的，却不知道那半数里还有三分之二，其实都与白玉玲珑弓一样，都是花了她长久的时间精力，亲手打造。当然，还有更多她花费数月而成的弓箭，熔在了高温的剑庐里，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可那又如何，既推心置腹，她就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更何况她坚信，他们一起长大，他一定是最懂她的啊。
就这样，叶玲珑铸器之名日益响亮，她手中的《铸剑谱》也由她日日完善，可自从三年前一出悲剧发生之后，编写《铸剑谱》似乎就变成了她躲避唐非的理由。
她强与唐非私下约定，等写完《铸剑谱》完成爷爷遗愿，再谈婚嫁之事。
可那本书，写了一年又一年，她有心躲避，看来是怎么写也写不完了。
她在怕什么，唐非不是不知道，只要一想起来，他比谁都后悔自责的肝肠寸断。
晚风轻扫，引着暮色走过窗外。
坐在窗前安静写字的人终于感到阳光暗了，才缓缓抬起头望向远方绯红色的天空，微扬着头的侧面看去仿如清露，清净孤离中又带些微凉。没什么情绪的眉梢眼角随着呼吸一起放松，她轻轻将笔墨放下，随手翻书的动作照进夕阳中，就像一幅美丽的画。
她翻了翻写过的书页，眸中仍是意犹未尽的味道。
直到有人敲了敲门框走进来，她才闻声抬起头，风平浪静的甚至有些淡漠疏离的脸上，就随着那人走近的身影和动作意外地怔了一下：“唐非？”
“在写什么？”他走近她身旁，温柔笑着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心知肚明。
靠得有些近，叶玲珑条件反射般有些尴尬和为难，她飞快移开目光，刻意又故作无意地避开他，隔出一段距离，有些不自然地将手中书卷放到桌上，声音淡淡的：“铸剑谱。”
风凉如水，都不及她语气中的凉。
可大约是早已习惯了，唐非只当听不出，轻轻一靠斜倚在书桌上，轻柔耐心的目光自上而下的覆了她满身：“怎么办？三年了还没有写完，你沁姐姐都来问我什么时候提亲了。”
语中是浓浓的宠意，从小到大对她的疼爱和怜惜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可叶玲珑攥紧了手，转过头不看他的目光，侧对着她的模样如寒梅傲雪，却不知心思在逃向何方。见她不说话，唐非走上前，蹲下身与她平视，宽大温暖的手掌就这么不由分说握住她，叶玲珑想要抽出，却被他早已料到一样死死握住。
他微微弯起嘴角，眼眸如深沉的海：“明年年初就嫁给我，好不好？”
他问的温柔，叶玲珑却心弦一紧，仿佛一阵风搅乱了平静的湖水，整颗心都在沙沙作响，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蹙了眉犹疑道：“你说什么？”
“你说要写完铸剑谱才准我提亲，可是大家都等不及了。”唐非笑着握紧她的手，指尖缓缓抚过她每根手指，看着她不自然的想逃，眼里更加坚定无疑，耐着性子温温柔柔的安抚道，“这么久了，你也要给我一个向你和伯父伯母交代的机会啊，对不对？”
他的语气故作轻松，叶玲珑知道他每次提这个话题，都是这样若无其事避重就轻的语气。她知道他是想让这一切对她而言变得轻松一点，却始终无法舒展眉间郁结。而唐非也不急不躁，握着她的手在一旁安静地等候。半晌，叶玲珑拿捏不准的抬起头，刚好对上他的目光，脑海中有什么如闪电般划过，心脏一瞬间就收紧了。
她挣脱他的手站起身，往后飞快退了几步：“唐非，你别逼我。”
“玲珑？”唐非跟着站起来，看着她紧张警惕的模样有些惊讶不忍，叶玲珑别过头眉头紧蹙，眼神中尽是害怕和不安，以双手环抱自己作出一副抵御抗拒的姿态，唐非一看便知道又触到了她的心结，不由得也跟着心下一痛，只得道，“好，我们不说这个。”
“……嗯。”半晌，她点点头，轻声回答。
空气里一下又沉默了很久，直至窗外夜色已经弥漫开来。藏剑山庄的亭台楼阁已经开始相继华灯初上，不一会还从厨房的方向飘来了美味佳肴的烹饪香。唐非动了动鼻子，似乎想到了用什么方法打破沉默，转过头似笑非笑地询问叶玲珑：“饿了吧？”
此刻的叶玲珑撤去了刚才的抵触，看着他的眼睛，安静的点了点头。
唐非一下笑得爽朗，朝她伸出手。
“走，锦屏楼。”
他的声音厚实响亮，听入心底不知怎么就暖和起来，多多少少融化了心底的间隙，叶玲珑也终于微微笑起来，乖乖的将手递了过去，被他轻松握入手中。
唐非微笑着牵住她，一如小时候那样。
掌心相贴，传递而来的温暖一切如旧，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覆在掌内，就像是忽然拔地而起的高耸城墙，温柔的为她遮风避雨，又让她看不清今夕明朝。
是极为细致的保护，也是虚幻交替的梦境。
就如许久之后叶玲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唐非牵她的方式，从来从来，都不是恋人间最好的十指相扣。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