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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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云深处碧玲珑，吴山斜出锦屏风。
吴山坐落于西湖东南角，锦屏楼则依山而建，至今与叶玲珑同岁，已有二十年光景，是杭州城内最为名贵的酒楼。锦屏楼的老板谢瑾与叶时卿颇有交情，打从叶玲珑出生起就不知在这锦屏楼来来往往过多少趟，连带着唐非和唐沁都跟着熟起来。
这不，才一进门，谢瑾伯伯就笑弯了眉眼迎了上来。
“哟，时卿闺女，许久不见了啊。”
“谢伯伯好。”叶玲珑礼貌一礼，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浅淡温婉的笑。
“快进来坐，还是五楼东北向靠窗的位置对吧？”谢瑾一边询问着，一边伸手招呼了一个小厮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又和蔼可亲的对叶玲珑说，“闺女，还是以前你爱吃的那些菜没有问题吧？我擅作主张先帮你张罗了，你先上去坐坐，一会儿就送来。”
叶玲珑感激一笑：“多谢您了。”
唐非也笑着从她身后冒上来，善意提醒道：“我就多说一句，桂花鲜栗羹，谢伯别忘了。”一边说又一边伸手揉了揉叶玲珑的头，眼底尽是知根知底的体贴笑意：“玲珑最爱的。”
闻言，叶玲珑回眸对上他的目光，眸中是一瞬间的惊讶欣喜，但又很快归于了然和平静。若说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唐非是第二，那恐怕除了知女莫若父的叶时卿，没有人敢自称第一。嘴角不自觉的弯了弯，才再回过头去看谢瑾，没想到正好对上谢瑾打趣他俩的目光，不由得怔了一怔，脸上才露了几分微红，就连忙转身躲开，匆匆往楼上走去。
背后却仍然有笑呵呵的声音清晰传来，谢瑾饶有兴致的与唐非乐道：
“时卿把闺女交给你，真是能放一百个心啊。”
夜色浓稠，点燃杭州城的万家灯火。
夏夜黏腻湿热的气息笼罩于月下，密不透风，好似一个巨大的蒸笼。唐非和叶玲珑坐在五楼东北向的窗前，却时不时传来阵阵晚意凉风，夹杂着空山新雨后的淡草香，伴着隐约的泉流淙淙，再看着桌上接二连三送上来的美味佳肴，夏季易怒易燥的情绪就一扫而空。
唐非径自说着话，习惯性地将菜一筷子一筷子夹进叶玲珑碗里。叶玲珑大多数时静静听着他说，时而给点意见，情绪比之前好了不少，眉目间已然换上愉悦的神色。说到兴头处时，也会嫣然一笑，与他开开心心多说上两句，嘴角染着的笑容越发浓烈，好似盛开的桃花。
只要不提婚嫁，叶玲珑就仿佛还是以前那个叶玲珑。
唐非眸色微深，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径自饮了一杯酒。
“在想什么？”叶玲珑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眼眸中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思绪被唤回，唐非连忙清然一笑：“没什么，只是最近梧居事多，突然分心了。”
“有我可以帮忙的吗？”她顺着他的话自然而然的问，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唐非想都不想的正要摇头，又忽而记起了什么，一手覆上叶玲珑的手握在手心，一手支着头一副头疼的模样，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苦笑道：“好玲珑，你帮我劝劝你沁姐姐可好？”
叶玲珑望向他，眼里的不解只存在了一瞬，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那个人回头找沁姐姐了？”
“真聪明。”
他的夸奖还没有结束，叶玲珑就果断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俨然不愿淌这浑水：“不劝。”
语气淡漠疏离的毫无商量余地，唐非看着她连目光都移开了，英俊无双的一张脸即刻更加垮了下来，端了酒杯连喝了几口闷酒，有意无意地赌气道：“行，你们俩倒是同仇敌忾，姐妹情深，就只会为难我，阿沁不接这事儿，我就只有准备负荆请罪了。”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在说给谁听，唐非打定了她不会弃他于不顾的主意，深海一般的眸若有似无地看过去，眼底蒙上一层薄薄的失落。于是这一行径又一次屡试不爽的奏效，他看着叶玲珑果然不言不语沉默了片刻，终于无奈地转回了目光。
再接再厉，唐非可怜地朝她眨了眨眼，拉了拉她的手：“玲珑……”
叶玲珑看着他无可奈何，垂头叹一口气，嘴里却还是给出了答案：“唐门令。”
短短三个字，听入唐非耳里，倏地茅塞顿开。
唐门令是唐门内部强制执行任务的一道禁令，不到矛盾冲突至万不得已时并不会用上。那日唐沁走后，唐非看着一地纸屑独自揣摩许久，也曾想到过这个办法。但只要一想到唐沁一定会暴怒的模样就觉得脊背发凉，不由得又犹疑起来。
于是依然犹疑地向她确认道：“对阿沁……当真可行？”
“嗯。”叶玲珑笃定的点点头，回眸将他的身影映入眼底，“沁姐姐不是不识大体之人。”
“可是……”
“当然，要让她回心转意，这远远不够。”叶玲珑又补充道，有几分若有所思，轻启朱唇认真解释起来，“我还是不会帮你去劝她，因为那个人做的事，换作是我我也生气，一封信就想追回一个人未免也太天方夜谭……只是此事兹事体大，牵连太多，沁姐姐不会真的一意孤行，所以我想你给她颁一道唐门令，她也不会再抗拒的。”
虽觉得她头头是道，唐非却仍有些忧伤：“你沁姐姐不对你发脾气，对我可就……”
“她不会的。”叶玲珑莞尔一笑，伸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好似给他信心又好似安慰一样，温柔的就像迎面而来的春风，笑声就接着从齿间溢了出来，“沁姐姐嘴上说得硬气，却到底是需要一个台阶下。你下一道唐门令，到时候她还能把唐门令砸到那个人面前，让那个人看清楚她回去接任完全是被逼无奈，这个台阶下的这么好，又为什么要对你发脾气？”
“……”唐非哑然，在心里对女孩子的心思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在此之前，你最好写封信，让那人亲自来一趟，他要是不来再走这最后一步。”叶玲珑说着，拿了个空碗将自己的桂花鲜栗羹分了一半给唐非，再不急不慢递过去给他，眼风微微一挑，是胜券在握的微笑，“可他要是来了，绝对事半功倍。”
唐沁与唐非同岁，两人还好巧不巧的生在同一月份。
只不过唐非月初，唐沁月末，一个生于扬州，另一个则在巴蜀。
五岁以前，唐沁的记忆里全是唐门暮霭沉沉的天空和大片的竹林，那时候她还有个三岁的弟弟，只会跟在她身边咿咿呀呀的，嗫嚅着小嘴说些傻傻的话。唐沁很喜欢自己这个弟弟，有事没事总爱摘一根狗尾巴草逗他笑，背着他去这去那，摔倒了就连忙抱起来搂怀里，有点发热就急着去找堡里的大夫看病，俨然一副小姐姐的模样，眼里全是大人般的骄傲。
六岁那一年的时候，爹娘奉命移居扬州。
在和弟弟离散的那些年里，唐沁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没有离开成都就好了。
举家搬迁的那段时间正好快要过年，家中事物一件一件托镖局先行押去了扬州，等到他们自己动身的那天，正好是正月初一。成都城内举办了隆重的游行和烟花盛会，唐沁蹦蹦跳跳地跟在爹娘身边，一边看着热闹一边跟着人群拍手叫好，可拍着拍着，忽然觉得手心空空的，寒意从脚尖直直蹿上脑门，猛地一回身，却找不到身边那个小小的身影了。
唐浅丢了。
就这样丢在了茫茫人海中，爹娘动用了整个唐门的关系去找，都找不回一点下落。
多年之后，唐沁回到唐门时在欧冶子别院偶然遇到一个少年。丰神俊朗，英姿勃发，一双漆黑的眼望过来，眼底明亮的自信和宽阔仿佛惊鸿一瞥，纵使万丈流光也追不上。他鼻梁高挺，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眉梢尽处透着年少无端的意气风发，站在树影里打量了她一下之后微微弯起眉眼有礼地微笑，双拳干脆利落的一抱，笑道：“师姐好。”
迎面有风吹了过来，唐沁怔愣在原地。
“唐浅？”
“师姐在叫谁？”对方明显摸不着头脑。
“你是唐浅？我……我弟弟唐浅……？”
唐沁目瞪口呆，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失去了平时惯有的理智。压抑心底多年的愧疚和惦念砰然齐发，与生俱来的熟悉感和那张脸上与父亲的七分相似让她透不过气来，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尽管询问的小心翼翼，心里却已经知道这是她弟弟，血浓于水，绝无差错。
可对方却有些手足无措，僵住的笑容里也明显有些为难和尴尬。
后退一步，躲开了她情不自禁伸过来想要触碰他的手，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紧接着露出一个缓和气氛的笑，认真而又规矩的解释道：“师姐想必是认错人了，我不叫唐浅，我叫唐无夜。”
唐沁又是怔住，手中提着的物件，不由自主掉在地上。
往后，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来了解她失而复得的弟弟。唐无夜的内心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平易近人，亲切自然。她不记得她先掏心掏肺了多久，才换来了唐无夜温暖无害笑容下的一句真话。原来他是真的不记得他曾经的名字了，尽管在渐渐接受和相信她所说的话之后，他也只是低着头沉思半晌，抬起来的时候依然笑得有些为难。
“怎么办，我还是比较喜欢唐无夜这个名字。”
他小心翼翼地说着，就怕语气不当伤到对方，可唐沁还是难免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目光。
“可这不代表我就不承认我是你的弟弟。”他继而伸手搭在唐沁肩上，彼时已经比姐姐高的个头，还能仗着身高优势摸了摸唐沁的头，唐沁听他这样说惊诧地抬起了头，一对上他的目光就看见他认真地朝她点点头，轻柔却无比郑重其事地叫出那个称呼：
“姐。”
说话的同时，他脸上的笑容胜过夏季的阳光。
唐沁忽而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找回唐无夜的那一年，唐沁十七，唐非十七，唐无夜十五，叶玲珑十四。
很久很久以后，唐沁在遥远的苗疆恍惚想起这一年的事时，忽而觉得他们四个人的十七岁都那么不同寻常，埋下的因果改变了他们自己，也改变了一路走来的对方。
十七岁的时候，她找回了弟弟，遇到了曲微寒。
唐非在白龙口遇见了另一个藏剑的姑娘。
唐无夜失去至亲之人，叶玲珑遭遇了一生中最大的伤害。
后来……她也希望没有后来。
有时候梦里也会梦到年岁久远的梧居，院中那棵挺拔的梧桐树依然枝繁叶茂，绿油油的叶片仿佛能滴出油来。少年模样的唐非依然靠在树下睡午觉，年华正好的自己和叶玲珑一人拿一根狗尾巴草在他面前挠他痒痒，听到闭着眼却早已醒来的唐非威胁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还、不、快、跑！”
然后他一伸手，一抓一个准的将叶玲珑抱个满怀。
“沁姐姐救命！”她连忙高呼着求救，却是满心满眼的欢笑。
“阿沁你过来啊，你过来试试看……”唐非搂紧叶玲珑，志得意满的笑容里是一副只等大鱼上钩的模样。
而她一跺脚，怒气冲冲冲他吼道：“唐非你个混蛋！”
闹腾的欢笑声就在梧桐树底下回荡开了，好似连梧桐枝叶的空隙都被这样的笑声填满，传入远远的天空里，就好像那时候一起唱过的歌谣。
可大家都听不清了吧……
阿非，玲珑，如今离我那么遥远的你们，还记得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