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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胸中生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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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语谨问:“什么?”
乔礼笙说:“开幕式前的准备工作。本来下午彩排也应该带你去看看的。”
“不是说不关我事了吗?!”
“你就当是攒经验。”
“不能……”夏语谨反对的话说了一半,余光扫到三叔公笑眯眯走过来,歪头一瞧,正撞见推门欲出的戴望。
青年穿着白衬衫站在拉开的门后,一半阴影一半光,黑发上顶着若有若无的光圈,微笑着冲她挥了挥手:“拜拜。”
她心神一震,开口挽留的冲动霎时化作一江春水,整颗心都沦陷在他唇边柔和的弧度里。
三叔公咻的蹭到乔礼笙身边坐下,托腮望她:“小望女朋友找他,他要先走了,让我跟你道个歉。
“我理解。”她收回流连的目光,转向乔礼笙,“你也会去吗?”
“会。”人两汪幽深的碧潭紧紧锁住她的眼睛,深不见底,仿佛那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别的情绪。
夏语谨哦,“八点我会到体育馆。”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长长的睫毛搭下去,单薄得过分的两片唇在她眼前一张一合:“那好,我先告辞了。”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书上说,长睫毛者,脾气多不好;薄唇者,刻薄无情。但乔礼笙眼睫毛比她一女生还长,双唇单薄,脾气虽说不上好,却也称不上坏,为人且算彬彬有礼,是挺重情义的一人。这话搁在他身上,相似度真是大打折扣。不过,他鼻梁高挺、丰隆饱满,是很完美的性格才对。
“夏语谨?”
声音清冷如涧中流水,又孤寒如昆仑山顶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极贵。夏语谨心下暗想,啧啧,何止极贵,简直是极极极极极极贵。
乔礼笙扣扣桌子,面上已经露出些许无力。
三叔公捂脸扭头看看无可奈何的青年,一推,人醒过来了。
乔礼笙对上一双迷离杏眼相对的某人,说:“我要去买书,先走。”
“哦。”夏语谨摸摸鼻子,点头。
原以为专心致志聊天的夏老爷子一个眼刀砍过来,呵呵笑道:“阿笙要去买书啊?是买考研的书吧?不如带上语谨啊。让她跟着,以后考研也好知道该怎么选书。”
夏语谨伸手就攥紧了乔礼笙的衣袖,声色内荏:“乔礼笙!听到没有!你太自私太不爱护弱小爱护小辈了!还不带我去?!”
乔礼笙问:“你确定?”
夏语谨说:“我不确定……”
跟乔礼笙出来绝对不是件好事,两人没什么共同话题,气氛自然就没法热。夏语谨绞尽脑汁,从南美说到北亚,从天文讲到地理,但!饶是她这么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地在找话题岗位上奋斗,情况还是不可避免地朝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滔滔不绝、他跟着附和几个嗯嗯啊啊哦哦之类的单音词方向发展。
夏语谨很气馁,又唱又跳十几分钟得不到回应,只好悻悻收回引他说话的心思。
走到地下人行道时突然有个抱了一沓彩页的女生截住他们,说什么公司周年庆,原价7999婚纱照现在只要4999什么什么的。地下人行道人流量大,各家公司不遗余力地争夺这块风水宝地,这种活动更是繁荣发展。她有回牵了小表弟出来逛街还被店员热情推荐宝宝照,白捡一个这么好看的儿子,真是想来都期待。
不过现在么……刚想开口解释两人的关系,乔礼笙却接过彩页:“好。”
夏语谨忍住蹭上去看内容的冲动,镇定地盯着他。
“你觉得怎么样?”乔礼笙扭头问她。
“你完了。”她咧开一口白牙,“我回去告诉校长你不把媳妇带回家。”
他的眼睛暗下去:“很不错的办法。”
夏语谨说:“那是!”回过神一看女生八卦的兴奋劲和乔礼笙严肃的表情,尴尬地摸了鼻子就想跑,“那个,我们赶紧买了书回去吧。”
“也是。”乔礼笙闻言认认真真把彩页看了一遍:“你应该拍不出这种效果。”
夏语谨大怒:“把话收回去!”
他平静地把彩页放回女生手上,转身就走。
夏语谨气得牙痒痒:“姓乔的你走慢点会死啊?!我!腿!短!喂!我回去了!”
“不送。”他清冷的声音徐徐入耳,不带一丝情感。
夏语谨:“……”
他不发一语走在前面,后面的夏语谨心里小算盘飞速翻飞,噼里啪啦打得响亮。
买了书就回去,还可以顺便打探打探考研需要的资料。跟着冰山难免难受,看在他刚才安慰到自己的份上,忍一时风平浪静。
她跟他没那么熟,拍婚纱照应该是个玩笑,但她当了真,刚才那不情愿的表情未免太伤人了点。细细想来又感到十分欣慰,她和他的关系已经到了能开玩笑的地步了吗?幸福的日子就要到头了吗?思来想去,老好人涎着一张脸提议道:“要不,我们改天约个时间出去玩?”
他的回答称得上是迅速且平板:“好。”
“那明天?开幕式过后?”
“可以。”
“要不我不去开幕式了?”
“不可以。”
“那,十点,学校门口?”
走前面的人语气淡淡:“好。”
夏语谨很欣慰很雀跃:“那就说定了!我要去会议中心,要去步行街,还要去......”
乔礼笙静静听着,不回应,也不反驳,眼底还是幽深幽深的,叫人琢磨不透。
回到夏家时校长正站在门口等乔礼笙,见了他就急忙开车告辞。三叔公瞅见她手上的彩页,得意洋洋地调侃:“哟,这出去转一圈,还拍了个婚纱照啊?”惹得她恨恨瞪了许久。
“哎,其实我觉得和你出去那个也不错啊!不是什么学生会主席么?”三叔公贱兮兮凑上来,“配你。”
“才不要。”往厨房奔去的人一口回绝。
“为什么?”
“就是不要!”看不到蛋糕的夏语谨回身怒吼,“跟尊门神似的,说话绝对不会超过十个字!谁要啊!”
三叔公长长啊了声,摸摸下巴竟然也同意:“也是,那孩子看起来就不好相处。还是咱家小望好啊,小谨谨你得努力~~~”
张开的嘴僵了下,又闭上,刚才还精力旺盛的侄孙女忽然定在原地:“叔公,这话你别乱说。戴望有女朋友。”
夏老爷子过来补刀:“我看礼笙这孩子就很好,和语谨绝配。”
“哪里啊?戴望明显好多了!男未婚女未嫁的,怕什么啊?抢过来不就行了!”三叔公一通抢白,气得夏老忍不住怒眉相向:“胡闹!我们语谨读了这么多年书,连这个道理还不懂吗?!”
“这是幸福问题,不能拱手相让的!大哥你这么保守,大嫂知道吗?”
“这是原则问题......”
不管是幸福还是原则,她情感上倾向三叔公;理智却告诉自己,爷爷才是对的。
睡觉前夏语谨躺床上侧身看着窗外路灯橘黄色的光,有点恍惚。
有句话叫胸中生尘,这话是说太过思念于你,以至于胸中积郁了尘土。
她是想念着他的,就像现在。无论是躺着,走着,跑着,吃着,只要一空下来,满脑子都是温润如玉的青年。
陈若亭日记封面有一句很矫情的话:你在哪里为谁驻足,勾勒着我最爱的笑。
这句话用在她身上,真TM的切题啊!
乔心雅是灯柱,她是沥青路。
他明明看得到。他却抓不着。
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只不过是,舍不得放,才甘愿这么苟延残喘。
那天晚上她也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做了很多梦,支离破碎的片段缠绵不已,却都是零零散散的一些事情,以及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乔礼笙说:“夏语谨,我喜欢你。”然后便吻了上来。自己很矜持,手脚并用地推开欺身压上来的人,那人却突然变成了一棵树,一条手臂直直撞过去的她痛得龇牙咧嘴。
这一痛,倒是终于清醒了。
夏语谨没好气看着床头柜,再负气揉揉撞疼的手,自我安慰:“都是梦,都是梦!肯定是婚纱照玩笑后遗症!”
匆匆洗漱完毕,人穿戴整齐,直奔厨房拿了三明治和牛奶就跑,跑到一半来了个急刹车,返身回去又拿了袋子装了两份早餐。
负责当司机的三叔公神清气爽地跑火车:“亲吻你的双唇的小谨谨的早餐~大清早的,真是劲爆啊!”
红蓝格子衬衫牛仔裤配白色帆布鞋的活力少女跳上车,拍拍衣兜比个V字说:“今天我心情好,不和你计较。”
“约谁了?”三叔公挤着红灯的空隙回头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小主席?”
侄孙女刁起牛奶盒:“嗯哼。”
“小谨儿啊”,他伸手从她嘴里拿过牛奶拆开,说,“你以前和小主席有没有交情?”
侄孙女果断摇头。
“奇了怪了,我怎么觉得他很面善呢?”
“绿灯了,开车啊。”侄孙女催促道。
交情?高二见过一面算么?人一边啃面包一边吐槽,想想又觉得不可思议,乔礼笙在她心中一直是平易近人冷静聪颖的形象,这种认知甚至在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已经深深刻在脑海中,她的绝对认知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吧?既然是爷爷学生的儿子,以前碰过几次面也说不定。
“也许以前他跟校长去过爷爷家。”人下结论。
司机欢快地哼着小调:“也许吧,谁管他呢。”
夏语谨闻言一阵恍惚。朦黄记忆中洋溢着三叔公歌声的车厢和吹得她拉紧风衣的秋风与现下情景慢慢扣到一起,这使她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情景在很久以前就发生过,只是那时她身边还坐了个青年,寡语冷冽,骨节分明的手抓起书本盖住被聒噪的她吵得显出隐忍的脸。
夏语谨想许久也没能把青年的脸记起来,眼看就要到学校了,跟三叔公一说,本想着让他帮忙想想,没想到他倒是反过来无所谓地安慰她:“记忆幻觉。”
“记忆幻觉?”
“嗯,对。记忆幻觉,Déjà Vu,指当事者瞬间发觉自己所处的情景似乎经历过。理论我记不大清了,反正几乎每个人都会遇到,而且发生高峰在青年时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降低发生几率,你这种见怪不怪。”
夏语谨反驳说:“可是我身边现在没有人啊!”
三叔公说:“那是因为你内心渴望有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这句话,夏语谨感到特别高兴。
大家都看到她的小九九,戴望离不知道还远吗?
回到宿舍,门已经上锁了。夏语谨没带钥匙,等半天没见人回来,只好给室友打电话。电话刚打完,就见闪烁的屏幕不停跳动着几个字: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还好我今天没什么大事。她这么想,急急忙忙拎着早餐往楼下奔去。
开幕式倒是进行得顺利,到处一派喜气洋洋和乐融融的好气象,夏语谨对这类场合一向兴趣缺缺,背着小背包到外面自个儿寻了个干净的小角落托腮坐下,望着天上孤零零的白云发呆。
你有灵性吗?能听到我说话吗?天上真的有神仙吗?她紧紧盯着其中一朵,一脸沮丧,神仙会时光倒流吗?可以的话帮我倒回去三十分钟好不好?
夏语谨本在为刚才的事犯二,结果不小心跑偏了,陷入了无可自拔的自恋。从旁人看来,一个漂亮的女生,哦不,女青年,独自坐在长长的楼梯上,四十五度仰头落寞地看着蔚蓝的天白白的云,该是一幅多么空旷多么有意境的画啊,她这长相就该当画中人。
“坐在楼梯上那个是乔礼笙女朋友。”陶醉间,她听见有人说。
“不是。”一把熟悉的女声响起,语气里满满的好笑。
“是真的,”先前人变得急切,“乔礼笙有一回带她去上实验课,刚才她还给乔礼笙送早餐,乔礼笙让她别乱走……阿蓁?你在听吗?”
被黑影笼罩的夏语谨硬着头皮放下双手,抬头,正对上叶蓁含笑的双眼。
叶蓁说:“语谨,你也来观赛吗?怎么不进去?”
夏语谨呵呵干笑道:“里面空气混浊,我出来透透气,透透气。”
她了然似的哦了一声,直腰冲她笑道:“我以为你和乔礼笙吵架了,赌气跑出来呢。”
你怎么认识乔礼笙?夏语谨一冲动,问话差点就脱口而出。
叶蓁问:“语谨,你和乔礼笙是不是在一起啊?”
夏语谨震惊了半秒,怒道:“不!是!啊!天地良心,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是清白的啊!刚才的早餐纯粹就是顺手多拿一份而已!”
明明就是怕人家没空吃早餐,特意给人家拿的。心里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反抗。
闭嘴!另一个痛哭流涕的小人在捶地,我那不是天生好心肠吗?!陈若亭不也有一份吗?!早知道给他带个早餐会看到白艺声,早知道会当着那么多人的脸把早餐递给门神,早知道会被人说闲话,我当个高傲冷血的普通人可以吗?!
她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时而狰狞时而哀伤,吓得叶蓁立即借口说要进去观赛。她握住她的手,期期艾艾:“阿蓁,你要相信我。”
叶蓁说:“好,好,我相信你,你先把你的手放开。”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骤然而至。三个女学生尖叫着抱成一团,和叶蓁一起过来的人说:“快要下雨了。”夏语谨看着远方眨眼就灰蒙蒙的天空,撇嘴控诉道:“阿蓁你骗我,你看,老天爷都不相信你。”
老天爷都不相信的淑女笑笑,却见一个挺拔瘦削的人四处张望:“咦?乔礼笙?”
夏语谨扭头看去:“什么?”
这一看,差点亮瞎双眼。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立领衬衫,外面套件灰色开衫毛衣,下身穿一件黑色休闲裤,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整个一年轻有为的暖男形象。
他见了她们,疾步走过来,朝叶蓁她们打了声招呼就转头看向她,眉间多有不满:“为什么不进去?”
“吵。”夏语谨戳戳自己的脑袋,“他们一吵我就脑袋疼。”
他说:“外面风大,你……”
她举起右手打断他:“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过我们还是不要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戴望电话在乔礼笙刚好说完“再等等”时打进来,夏语谨低头一看屏幕,迅速按下通话键:“喂?戴望?”左手还不忘冲见着人就小跑过来的主席比个OK的姿势,点头表示知道了。
可能是主席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干,也有可能是主席对副主席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不露面的行为不满,反正当她甜蜜地笑着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时,主席本写着些愧疚的脸忽然变得波澜不惊,留下一句“那等会校门口等”就转身匆匆离去。
叶蓁和她的小伙伴见状也不好意思再久留,点点头就跟在乔礼笙后面匆匆进馆。
夏语谨皱眉,至于那么急吗?
电话那头传来青年柔和的嗓音:“语谨,你有空么?”
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夏语谨心中的天平在他和乔礼笙两人之间权衡几秒就严重失衡:“有。怎么?”
“我在人民东的百货大楼北门这里,出了点小小的事,阿艺阿笙心雅他们的电话都打不通,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问的不是废话吗?!夏语谨扒开背包暗格,摸出一百多块,攥在手心掂量了下,往乔礼笙适才站的地方看看,心急如燎地奔出大道截了辆出租车往百货大楼赶。途中给乔礼笙打了个电话,果真如戴望所言,打不通。想发短信,手机却闪烁几下,自动关机了。
夏语谨气得把手机一甩,沮丧地看向窗外。
天气多变,刚出门时还是一半灰蒙一半晴,计程车才开出几分钟,大雨忽然倾盆而下。夏语谨有些害怕地把手机放进包里,把包远远放到另一边,看着来势汹汹的大雨砸到车窗上,水帘上细细的分支汇成一道道粗壮的水流,像要划破玻璃的狰狞。她伸手想去碰触那些不停出现又不停消失的伪裂痕,指尖碰到玻璃的冰凉又极微地缩了缩,震得外套帽子上系着的两个小毛球一阵晃动。
“夏语谨,加油。”她把额头抵上车窗,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