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至未远处》夏雪宜人

29、第 29 章

　　人生有很多种无奈，求而不得，得而复失，生老病死那无法逆转的循环，万般不由人的感叹，几乎人人都曾有过。

　　有时命运的捉弄恰恰在于，它给你的，未必不好，可是如果不是你想要的，再好，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在我的故事里，宣远是一切的源头。有时我会想，我们三个，我，他，和宋嫣嫣，我们就像是在一张赌台上，你来我往的交手，结果不是你赢就是我输。可是十年过去，我才恍然发觉，这场游戏根本没有赢家。我们全都输光了赌注，换来毕生不堪回首的往事。

　　宋嫣嫣的那件事情，后来有了突破性的发展。宋校长知道了我妈妈的事，向我开出了条件：我放弃追究他女儿的责任，他则动用他的一切人脉，免除妈妈的牢狱之灾。

　　我几乎是本能地说“好”的，我天真地以为，那些本不过是流言，总有被人遗忘的一天；而妈妈，她比一切都重要。

　　宋校长很快兑现了承诺，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他是通过怎样的手段，把妈妈保了出来，并且贷款的事之后也再没人追究过。

　　重逢的一刻，妈妈和顾阿姨都以为是银行里有人出了手，唏嘘而感激，我在一旁一言不发。我的委屈算不了什么，被风吹吹也就散了。

　　之后我也谨守住了自己的承诺，这个交易我谁都没有告诉，包括宣远。

　　虽然也有人质疑，为什么我没有受到任何处分，但既然校长决定网开一面，下面的人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终于退出了宋嫣嫣和宣远的二人小组。我不想让宣远看出任何蛛丝马迹，也没办法对着宋嫣嫣嬉笑莞尔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把自己隔离起来，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容身的地方了。

　　然而我对宣远的感情倒是一天天多起来。那是我人生的低谷，而他则是黑暗中的微光。

　　那是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我会永远记得。

　　再后来，就是毕业，车祸，休学，上学，丧母，工作。

　　真奇怪，我老是觉得我的经历异常丰富，可原来概括起来，也就十几个字。不像宣远，他的历史写一部励志小说绰绰有余。

　　“你觉得爱情的本质是什么？”我问他。

　　听完了我的叙述，他已经无法再看我了。他坐在沙发上，弯下腰，把脸埋在掌心里。

　　“我觉得其实就是一种相处模式。”我自己回答道：“两个人在一起，能够达到一种平衡，才是最幸福的事。”

　　这是我的真心话，也许没有什么美感，并且我自己也没有经历过，可我冷眼旁观了半辈子，也算有些得着。

　　爱情其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是一个可悲的论调，但却是事实。

　　“你欠了宋嫣嫣，宋嫣嫣欠了我，我又欠了你。我们三个，也不知道谁是谁的债主。”我开玩笑般说。

　　“难道我们不能抛下过去，重新开始么？”宣远的声音很微弱，这句话说出来，恐怕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我抬起手，帮他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轻轻地说：“不行，真的不行——我一看见你，就会想起她。而且，不光是我，你也忘不了她，相信我，你以为你可以，其实你不能。更何况……”我停了停，考虑了半秒钟，说：“你们还有过孩子。”

　　我知道我这样说，对宣远很残忍。可是，如果我这个时候心软了，糊涂了，以后我们的生活才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宣远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知道这件事，而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大概也并不想我知道。

　　他的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刻，他脖子上的围巾从肩膀上滑落，流苏拂在我的膝头。那已经是我们唯一的交集，陌生而暧昧。

　　宣远终于还是走了，他那么聪明，总会找到回家的路，我并不担心他。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中午的时候，有人来送外卖，说是一位司小姐订的，钱也已经付过了。

　　我一看，是一些精致的小菜，量不多，但可口而营养。

　　人生本来就不可能完美，有这样贴心的朋友，损失个把爱人，也就理所当然的很了。

　　幸好我的心情并没有影响胃口，我的人生信条之一就是，比起爱情男人青春才华，食物才是最令人有安全感的东西。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都有人定时送饭过来给我，早中晚三次，菜色怡人且无一重复。

　　我决定打电话给司言，好好谢谢她。

　　“多谢你的外卖，如果不是你就快结婚的话，我会以为你是在和我表白。”

　　我知道她最近一直在住院的未来婆婆面前尽孝道，都好几天没上班了。

　　电话那头她好像没什么精神，要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你是说那些饭菜啊，没什么，举手之劳。”

　　那样精心的挑选和搭配，她还说是举手之劳，可见司言的人品不是一般的好。

　　“你婆婆怎么样了？”

　　“小中风，但没有大碍。”

　　“会影响婚礼吗？”

　　“应该不会，还是照旧，下个月举行。”

　　“你什么时候复工？”

　　“明天。你呢？”

　　“我也是——你看我们多么有缘。”

　　司言没功夫和我瞎扯，交代了几句当心身体，别乱吃东西，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我精神抖擞地出门，并且告诉自己，要迈开步伐迎接新生活。

　　结果到了楼下就见到了许至澄，我眼皮一跳，心想难道他是新生活派来的代表么。

　　许至澄见到我，把手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来，“你别多想，我是受人之托才来的。”他忙不及地撇清关系。

　　他太多虑了，我想，我再怎么自恋，也不可能以为他还对我有意思——天下哪有那样厚脸皮的人，我那么粗犷，尚且都放不下这个脸，何况是他。

　　“我知道，司言和我说了。”我轻快地说。

　　许至澄的脸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但还是很有风度地替我开了车门。

　　今天许至澄选了另一条路走，说这样走更近，可是那条路特别的堵，我因为是病假后第一天上班，所以很不想迟到。当我看着公路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龙，真是泄气急了。

　　“要不你开门，我自己走过去算了。”我焦躁地说。

　　“这儿是高架，怎么走？不要命了？”许至澄倒是一点也不急，手握在方向盘上，手指还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拍子。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好坚持，于是只得伸长了脖子看前面，一个重心不稳，脑袋在车窗上敲了一下。

　　我气恼地揉着额头，一旁的许至澄非但不表示同情，嘴角还挂着些笑，真是可恨极了。

　　我们就这样一路龟速的到达酒店，我恨他挑错了路，所以谢谢都没说就下了车。

　　没想到才到大堂，就遇到一行拿着话筒录音笔扛着摄像机的人，他们围在一起，缓慢地往门口这儿来。那个被围在中心的，是一个年轻女人，明艳美丽。

　　真是冤家路窄。

　　人群快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往旁边让了让，并没有刻意看或者不看她。我不恨她，只是想她快些离开。

　　那些人终于走了，我快步进去，却还是在电梯里遇到了宋嫣嫣——她刚才见到了我，故意调头回来找我。

　　这时的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今天回美国。”宋嫣嫣缓缓把墨镜摘下。

　　“哦，是么。”我淡淡地说。

　　“宣远和我一起走。”她走过来几步，离我更近了些，像是要看清我听到这句话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我不说话，这是我预料之中的结局，不需要她来告诉我。

　　宋嫣嫣见我没有反应，又戴上了墨镜，手指搭在栏杆上，转过脸看玻璃电梯外的景色。

　　“我们回去就会结婚了。”她又说，“你想不想来喝喜酒？我可以负担你的机票和住宿费用。”

　　她的前半句话我完全可以消化，可是后半句，真的是欺人太甚了。

　　我平静地走到她面前，一扬手拿下了她的墨镜，扔在地上。

　　“宋嫣嫣，你是不是觉得你根本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问，“你是不是以为，十年前，你做的一切就像那下面流淌的海水一样，过去了就过去了？还是，你觉得你爸爸已经为你补偿还了给我，所以你，你们家，就一点不欠我了？”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点怒气都没有，我不是要讨回些什么，只是有些事，她必须知道。

　　宋嫣嫣瞪着涂着漂亮睫毛的大眼睛看着我，默不作声。

　　“你不知道吧，后来我妈妈得了癌症，还好发现得早。本来已经好了，可是有一次去医院复检，遇到一位病友说起各自的子女，我妈就说我女儿是某某中学毕业的。那个妈妈说那么巧，我女儿也是，你知道吧，他们学校以前出过一桩丑事，一个叫江潇遥的女学生被人搞大了肚子，跑去偷偷堕胎，被学校知道了差点开除。

　　我妈病也不看了，就回来问我，我知道瞒不住，只好一五一十说出来，我妈立刻就哭了。我长这么大，妈妈吃过那么多苦，可我从来没有见她哭过。她说是她连累了我，如果不是她出事，我就不会接受你爸的条件，就不会受这样的委屈。

　　这件事发生后一个月，她的病就复发，没多久就去世了。她本来明明已经好了的，医生说注意睡眠饮食，再活个二三十年没问题的，可是，她那么快就死了，前后不过几个月。

　　所以，”我盯着她的眼睛，说：“宋嫣嫣，你以为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了么？我告诉你，没有，你欠我一条命，你就是死也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