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倦恋》慕二

5、第五章

　　“我说过了，是真的不行。”伊瑾站在舞团的大门口，寒风凌冽，她捂了捂领口。
　　“可是你之前说了你有空……”凌天背靠着吸烟室的玻璃门。
　　“我以为你‘只是’想约我吃个饭。”伊瑾不紧不慢地解释。
　　电话那头的凌天简直要被伊瑾急死了，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义正言辞道：“你是我女朋友，一起吃饭可以，一起去三亚怎么不行了。”
　　“可是下周三考核诶……”伊瑾话还没说完，凌天已经摁了“结束通话”键。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手机屏幕，风中凌乱。
　　这男人，刚认识的时候风度翩翩，现在才过去几天，就变得横竖不讲道理。
　　凌天也不想这么急急忙忙挂电话，只是他本要深吸一口气接伊瑾的话，谁知背后的玻璃门开了。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陆湛。

　　“陆经理烟瘾很大么。”被抓包的心虚，加上两人本就不缓和的关系，凌天毫不客气。
　　“吵架了？”陆湛说着递上一根烟，“冷静冷静。”
　　他先前在里头抽烟，听着凌天在和谁争执，本以为是哪个犯了错的属下，谁知道听到一句“你是我女朋友”，马上把手里的烟掐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侧身靠在门上，连电话那头的伊瑾说了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凌天把烟推了回去，陆湛明知道他不抽烟，还递烟上来，不乏挑衅的意味。
　　“强扭的瓜不甜。”陆湛晃着脑袋，似笑非笑。“将心比心。”
　　凌天双手抱怀，冷冷道：“跟你有关吗？”
　　“怎么没有。”陆湛收起烟盒，双手插在口袋里。“凌总心情不好影响部门士气，你看啊，这马上就要年会了，我们部门不能一直萎靡到三亚去吧，不合适。”
　　凌天听出了话里的讽刺，和陆湛的言语交锋中，他一直占下风，只好扔下一句：“管好你自己。”转身回了办公室。

　　伊瑾握着手机，气呼呼地站在大门口望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她现在心里很乱很烦。事业上之前自己虽然默默无闻，但也没什么压力，舞跳得好与不好，都一样是配角，不担什么责任。感情上她也单身惯了，忽然多出个约束她的人，真的很不习惯。
　　“对不起，舞团给了我一个出演主角的机会，我不能放弃。”伊瑾发完这条短信，关机进了舞团，继续排练。
　　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她反复斟酌了好几遍下载到的视频资料，仔仔细细模仿了许多处理情感上的细节动作，感觉像样多了。这才打开手机，凌天竟然一个电话都没打来，短信也没回。
　　这应该算是自己请假成功了吧，她侥幸地想。
　　正换着衣服，手机震动两下，进来一条短信，来自一个没存过的号码。

　　知道你还在练舞，我在楼下。

　　血液直涌上伊瑾的脑袋，上一条来自这个号码的短信已经被她删除，可她心里清楚来短信的是谁，一下子心跳加速起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衣柜里的东西一股脑全扫进了包里，三十秒完成了所有的收拾工作。可是当她真正要走出更衣室的时候，腿上却像被灌了铅一样。
　　伊瑾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激动，现在却只想逃避。她在电梯前站了许久，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抬起沉重的胳膊，摁了电梯。

　　五秒后，门“叮”的一声开了。

　　伊瑾抬头，电梯里的陆湛穿着黑色呢子大衣，低头看着脚尖。他见门开了，头也不抬地迈了出去，看到电梯口地上伊瑾的黑色平底鞋，停下脚步。
　　“你怎么上来了。”静夜里，伊瑾轻柔的嗓音中带着清冽。
　　“这天你光脚穿鞋，不怕着凉啊？”陆湛投去责备的目光。“我看灯关了，你又没下来，担心出事儿就上来了。”
　　“你来干嘛？”伊瑾边说边给自己围上围巾。
　　陆湛很自然地顺手帮伊瑾理了理围巾，又轻轻拉过她的胳膊。“先下去再说，你们这儿晚上还挺吓人的。”
　　“嗯，芭蕾冤魂。”伊瑾忍不住笑了。
　　“去去去，我胆儿小。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陆湛还真紧张了一下。
　　两人随着电梯沉默地下降到底楼，气氛尴尬。两人又沉默地走到停车场，陆湛示意伊瑾坐他的车，伊瑾犹豫了下，还是走向了X5。
　　“谢谢。”伊瑾对帮她拉开车门的陆湛点了点头。
　　“谢谢？”陆湛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念一想，阔别五年，感情疏淡也是正常的。“不客气。”
　　“现在能告诉我要去哪么？”伊瑾扭头看向正在开车的陆湛，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氤氲的光晕下更显英俊。
　　“到了你就知道了。”多么俗的回答。

　　伊瑾坐在车上看着一路的街景，有些奇怪陆湛放着高架不走，偏偏要走地面道路。过了一会儿她渐渐明白了，陆湛开的路线，是他们曾经骑着摩托车走过的路线。伊瑾打开车窗，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疑惑道：“怎么都没有香樟香？”
　　“笨蛋，冬天怎么会有香樟香。”陆湛脸上扬起一个明显的笑容，宠溺道：“别着凉了，把窗关上吧。”
　　她没忘记！
　　多年前的夏夜，两人骑着摩托经过这条两旁种着香樟树的街道，一路飘香。不光是树木散发的自然的香气，还有街边小吃洋溢出的油腻香味。伊瑾为了保持身材，从不吃这些街边摊，可陆湛知道她心里有多向往这种无拘无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日子，也就经常骑车带她过来闻闻味儿。

　　“咦，王姐烤串店呢？”伊瑾趴在窗上看着。
　　“你是北京人你不知道？”陆湛叹了口气。“早就关了。”
　　伊瑾摇了摇头，淡淡道：“你走以后我就没来过这里。”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此时的陆湛很内疚后悔当初决然地离开北京。伊瑾见陆湛不说话，她也不想说什么。
　　“对不起。”良久后陆湛轻轻说出这三个字。
　　一句对不起，嘲讽了当初多少句我爱你。
　　可伊瑾只是抿了抿嘴唇。“你也是为了前途，毕业即分手，我没怪过你。”

　　车稳稳停在一个巷口，伊瑾见这熟悉的巷子竟身子僵硬，她看见这巷口就动弹不得，她怕。　　陆湛不知道他走后，伊瑾花了多少时间精力忘记过去，可只要是在北京，这座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影子。起初伊瑾还抱着丝侥幸心理，或许跑过这面墙的转角会撞上他吧；或许在这座桥顶会偶遇他吧；或许穿过这个巷子就能看到他拖着行李又出现在眼前……直到后来，伊瑾渐渐习惯了没有陆湛的生活，北京也褪掉了它原来的色彩，一切都没了意义。
　　只有几个小地方还在伊瑾的记忆里负隅顽抗，不愿被抹去。这瑾巷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我会想起你，我害怕面对自己，我的意志，总被寂寞吞噬。世间情爱大抵相同，无数唱词总能轻易刺中人心。

　　过去的她已经努力忘记，既然当初选择了离去，即是斩断了曾经的一切。如今他又为何故地重游？
　　陆湛下车，走到她这头来替她开门。伊瑾坐在副驾驶上，安全带也不解开，就那么坐着，怎么也不肯下车。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伊瑾的声带也紧绷。
　　陆湛小心地试探着伊瑾的反应。“夜宵。”
　　“我不吃夜宵。”她一口回绝。“送我回去。”
　　“这不是你以前最喜欢的涮肉店吗，怎么……”
　　“送我回去。”伊瑾冷声地重复。
　　“难得一次，你以前也没少吃。”陆湛以为伊瑾是怕长胖，说着就要帮她解开安全带。
　　伊瑾也不反抗，只是冷眼看着陆湛，陆湛抬头对上了伊瑾凌厉的目光，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把手背到背后。“对不起，我……”
　　“我也有底线。”伊瑾的语气透露着寒意，“送我回舞团拿车。”
　　“都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陆湛不理解伊瑾所说的“底线”是什么。
　　“不了，会惹闲话的。”这事儿戳中伊瑾心里又一个痛处。“我有男朋友。”

　　陆湛听了私下认为，这底线大概就是不能与凌天以外的男子交往过度吧，便不再多说，照着伊瑾的要求把她送回了舞团停车场。
　　“见鬼，他怎么会来！”陆湛远远就看见了他上司的车。
　　“谁？”难怪伊瑾早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凌天车就停在自己的车旁。“灯是暗的，他好像不在车里。”她放心地呼出一口气，做贼心虚。
　　陆湛感觉到伊瑾的不安，慢慢把车停了下来，“他问你就说……”
　　“这都凌晨了，我说什么他能信啊？”伊瑾边埋怨边转身从后座拿包。
　　“他要是对你态度不好你就……”
　　“谢谢。”伊瑾简短的两个字和坚定的目光，把陆湛的“找我”硬生生呛了回去。
　　“你总是知道我要说什么。”陆湛略微失落地低头。“去他那吧，晚安。”
　　这幅黯然神伤的样子在伊瑾泛滥的同情心上击出了朵小小的涟漪，她深深地看了陆湛一眼，下车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在更衣室和Anne说起这事，为了不让她对自己练舞到深夜起疑心，伊瑾把事发地点换成了自家楼下，Anne听完后竟流露出满脸的羡慕，悠悠吐出一句话：“你应该邀请他俩上楼坐一会儿。”
　　“喂，你这是什么反应啊？”伊瑾本想问Anne陆湛这打的是什么牌，不过看她这样，是又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了。
　　“‘去他那吧’，这是本年度我听过的最心碎的话好不好！”Anne又对着顶灯犯起了花痴，“大女神，你当时就应该轻轻地捧起他的脸……”
　　伊瑾不等她说完，就投去两行镭射。“你理智一点好不好，我和他都分手多久了，再说我现在也有男朋友。”
　　“你俩不会想假戏真做吧？”Anne压低声音悄悄问：“其实我觉得凌天也很好的。”
　　伊瑾无语凝噎。“我目前对他没感觉。”
　　“‘目前’！”Anne一下抓住了重点，“就是有发展的可能咯？”
　　“一切皆有可能。”伊瑾挥了挥舞鞋，“不过你说陆湛昨晚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凌天昨天就没怀疑你？”Anne不管伊瑾的问题。
　　“没啊。”伊瑾脱口而出，又想了想，“我和他说我去附近便利店买创可贴，他的样子……将信将疑？”
　　“苦肉计。”Anne满意地点头，“那他没说找你干嘛？”
　　“他加班路过，就……”
　　凌天当时确实加班路过，他见楼上还亮着灯，伊瑾的车又停在楼下，以为是她在练舞，就开了过来。只是和伊瑾说起这事的时候，她着着实实被吓了一大跳，她走的时候明明关上了所有灯，连陆湛都说过“我看灯关了”，难不成真是芭蕾冤魂？
　　伊瑾话没说完，又被深情凝望顶灯的Anne打断了。“多么细致，多么体贴的人，儿，啊！”
　　“大姐，你这个样子老了会得青光眼的。”伊瑾又没忍住，一个舞鞋拍在了Anne脸上。
　　Anne接住舞鞋，笑道：“我看是被你拍出青光脸先。”
　　两人说笑着，听见角落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知道是师太驾到，面面相觑地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