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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洪涝灾害 ...


  •   >>01
      1998年洪涝灾害。

      水,全都是水。
      江水顺着地心诱惑急速向下奔去,不管界线,不管有什么混杂其中。夹杂着泥沙的水流变成狰狞的暗黄色。雨水还在砸向江面,不如往年那江南的雨一样柔和,显露出疯狂的姿态。水从江里扑出来,泥土已经受够了水分,于是它们无处可去,只好停留在地面上,等待它们的同伴一起出来,笑嘻嘻地越涨越高——
      还没被淹死的人从家里逃出来,死命奔向高处。有的人紧紧抓着木块,生怕自己的小命儿顺着急流的水一块没了踪影。

      *

      骸听见墙外那不祥的雨声越来越大,水已经淹没了他的膝盖,而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就算是稍微减小一点儿也没有。他的脚在地面上摸索,顶住一个障碍,确认自己站稳以后,他晃了晃背上的黑发男孩儿。
      “云雀,云雀,醒醒!”男孩儿的脸色看起来不错,取代了两年前无生气的苍白,两朵红晕缀染其上。可事实上——这可怜的男孩儿生病了,正发着高烧。

      再休息了会,男孩儿才不情不愿地撑开眼睛,通过一条细缝观察外边的世界。轻轻打开的凤眼上挑意味十足,可骸没时间欣赏了。
      云雀感到头痛欲裂,身体很热,却不由自主地狠狠发抖。他看到前边的蓝发小鬼正一脸焦急地望着他。
      眼珠向下转,便看到了满地的水,云雀这才注意到墙外的雨声,非常大的雨。水好像要把世界填满不让任何一个人喘口气儿。“雨……?”男孩子长长嗯了一声,缓缓地眨眼感受到自己上眼皮舒服的凉意。整个人像抱着冰在火边烤,很不好受。

      他们前天找到了一间被废置了很久的屋子,于是赶紧打坏锁躲了进来。屋子内只有湿了的草垫。骸将病了三天的云雀从背上放下来,脱下还算干燥的破烂外套铺在草垫上,然后让云雀躺了上去。
      ——要是这样云雀的病能好他们才是遇到神灵了。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几只癞蛤蟆,于是骸只能眼睁睁看着云雀越来越难受。

      雨一直没有停,这让骸不安起来。但坚强的男孩儿不愿放弃,两年来他们奔波是为了找到一个没有偏见的地方好好地生活,那是他们作为孩子最小的愿望。现在他们努力过来,却将要死在这场大雨里。骸不甘心,曾经有男人对他说过,勇气与坚强改变命运。是男人教给他知识,同时让他经历一些就算是云雀也没有过的惨境,这让他意识到那些知识还不如拳头来得值钱。

      云雀往骸的背上蹭了蹭,希望获得更多的热量。
      “你的眼睛,怎么来的?”云雀小声呢喃,因不满骸一瞬间的颤抖而用脚后跟踢了踢他的大腿。骸腾不出手来揉自己的大腿,颇为怨恨地瞪了眼云雀,心里骂句白眼儿狼。他不准备回答云雀的问题,况且就算回答云雀大概也没心思听。

      *

      小孩子围着大人开心地转圈儿,为迎接一个月才来一次的长辈。那个时候骸还在破教堂里边,并且每天都有好些人要在他身上动刀子。
      骸挺喜欢每月都来的男人——我是说其中的一个。他已经忘记了是怎么知道男人的名字,斯佩德的。斯佩德每次来教堂,都会做一次长长的祷告。然而在后来的交谈中,男人告诉他自己并不信仰神。
      他说,骸,我亲爱的孩子,你要记住,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一味愚蠢地求救是没有用的。就像两年前骸告诉云雀的那样,没有人会同情他们,两个可怜虫。

      所以当别人把他的眼珠挖出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他看到自己鲜血淋漓的蓝色眼珠,被人握在手中似乎一捏就碎,那滑溜溜的感觉几乎要让他吐出来。小孩子受不了很快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才一会儿,他又在疼痛中醒来。又有东西填满了他的眼眶,冰凉没有生气。他下意识感到什么不属于他的东西被强行装进体内,他唯一的感觉只是恶心。

      “不可以放弃。”

      小孩子又想起男人温和的笑面。斯佩德拿着一张大地图很耐心地跟他讲。
      “我们在这儿。”他指向中间大陆的左半部分,手指点在一只高跟鞋样的陆地上,“这一小片是欧洲,我们南边是非洲。瞧,就这么一大片是非洲。我们西边是美洲。那边的人可不好惹,你长大以后不要和他们打交道,知道吗。”男人用手捏了一下骸小小的鼻子,温婉的弧度不减。骸乖巧地点头,伸出自己几乎只剩一层皮的小手,略带满足地扑上一大块土地。
      “这里呢?”“那是东方……”斯佩德抬起头来,似乎在凝望很远的地方,“你指的地方叫做中国,那是个不错的国家,不过环境不太好。至于中国的东边……那是日本。”男人从石凳上站起来。如果骸没听错的话,那个教养极好的男人似乎叹了口气。

      “骸,我亲爱的孩子,你要记住,不可以放弃,不管是在什么时候。”骸觉得斯佩德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见过教堂里边偷吃祭品的孩子在接受教训时也是一样的表情。但是骸并不想问。

      ——他被装上了一只红色的眼球,瞳仁中刻着他看不懂的字。

      骸也曾透过教堂的铁栏杆看见过,那个男人,斯佩德。全然就不是自己认识的模样,轻佻而虚伪。那时的骸选择相信,这个唯一对他好的男人。

      “骸,你的眼睛,象征着不幸。”他说。

      所以在男人伫立一旁,冷眼看着他被抓上去往东方的船时,骸也没有哭。唯一欣慰的是,那时他看到斯佩德,心里觉得那个男人是想跟他一起走的。但是那个人终究是留在原地抿紧唇,像个胆小鬼一样一动不动。

      那个时候六道骸还不认识云雀恭弥。

      *

      过去的事儿到此结束,水渐渐没上了骸的大腿,他深深打了个冷战,又深深叹了口气。背上的云雀大概又睡了过去,他有点儿担心下一次他还能不能醒来。走出那个仅仅剩下墙壁的屋子,骸有些呆住了。

      视线里是无尽的水,并不是波粼荡漾那种美好的样子。水一下一下泛着波浪,有很多小东西漂在水上边。黄色浑浊的水从下边紧紧包围着骸,雨水又从天上泼下来浇了骸一身。即使是夏天他也受不了这样的寒意。随便一个波浪大概就可以将他翻倒。

      骸清楚如果他们再呆在那个地势较低的小屋中,会死的更快。而如果他们走出来,云雀的病情无疑会恶化,说不定骸自己也会感冒。
      健康已经是他们唯一的本钱。

      “云雀,醒醒!”他将云雀背得更紧了些,试图找到一个稍微高一点儿的地方避避难。

      *

      8月7日,江西省九江城堤坝被洪水冲得一丢不剩,救援工作很快展开,那披着圣人皮儿的领导人,匆匆忙忙赶到现场抚慰他的老百姓。

      起先建堤的时候倒是放心让他的手下干去了,出事儿了才知道自己手下多么腐败,口口声声骂着豆腐渣工程也没见先前来多望两眼。

      瞧瞧,现在倒也是急着改正,与难民同在的好同志竭力呼号:“一定要死守大堤!”他只能怪那该死的厄尔尼诺现象,狠狠踩几脚大地然后沉住气一言不发。毕竟他自己臆想的一生还很长,可不能败在这一件事儿上——如果不守大堤就是他的错,守了就是他的功,而费的又不是他自己的神,说一句学生时代被老师逼着背到现在还记不住作者的话,晃悠着脑袋像个书生,大概就是,何乐不为。

      这种时候谁管他妈什么爱国情怀,看的只是你减少损失的成果。姑且不说谁谁谁是真的爱这苍茫的中华大地,爱那无辜的淳朴人民,就算是那接着球被球上的泥蹭了一身的领导人,也封不住所有人的嘴巴。毕竟谁也不是谁,做不到感同身受。

      *

      解放军们穿着洗得泛白的绿色军装,在岸边一字排开。纪律极好的队员们也还是止不住朝河的另一边望去——即使他们几乎什么也看不到,雨和河水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他们只能听见河的那边孩子们微弱而急切的叫喊。“你们准备好了吗!”长官神气地一喊气势全开。“准备好了!”军人们又紧了紧拴在自己身上的绳子,个个绷紧了脸。

      他们并没有依靠绳子摸索着木桥过河去,而是一个个依次躺在了已经被河水淹没了的木桥上!孩子们死死扒着木桥边的围栏,脸上全是分不清泪还是雨的水痕。夏日的雨水浸透了士兵们的衣服,可他们仍然一声不吭为孩子们铺一条生命的路。他们朝每一个孩子微笑,好像教他们看见了阳光。

      乡下的孩子淳朴而可爱,小心翼翼踏着军人们的身体生怕自己弄疼了他们,还不忘往后瞧瞧自己的小伙伴儿有没有一个不留神被河水冲走。

      紧张而有序的救援工作还在进行,当最后一个孩子踏上第三个士兵的身体时,泥泞的小路尽头又出现了一个人影——不,似乎是两个。

      长官赶紧朝他们跑去,等看清他们的样貌时,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一个蓝发男孩儿背着一个黑发男孩。
      蓝发男孩儿的脚颤得厉害,膝盖以下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全沾上了烂泥。他使劲儿抬着头,额前的刘海都纠缠在一起。长官看见了久违的,让他敬畏的求生目光。
      他背上的黑发男孩儿大概已经晕厥了挺久,两只手再没有力气围住蓝发男孩儿的脖子。

      “救救他,救救他!”长官听见男孩儿在叫喊,嘶哑着喉咙扯出腔调略显奇怪的中文。他急忙接下蓝发男孩儿背上的孩子,因孩子的体重心中又是一下咯噔。他催促着孩子往桥上走:“快去,孩子,苦了你了!”长官察觉到士兵们异样的目光,又看了一眼那颇为费力地一步步过桥的孩子,说:“多少重量你们清楚!全世界的孩子都只是孩子!”

      解放军们摆出一副微笑的样子,对那个慢慢走过去的孩子表达崇高的敬意。
      ——他们也看见,那曾经在战友眼中看到过的,求生的渴望。

      *

      天空终于在两天后放晴,即使那样也很不好受,夏日毒辣的太阳灼烧着大地,叫人一屁股坐下就喊烫。

      九江城的救灾工作已经基本完全,那长长的豆腐渣工程也立刻重新开始修建。

      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猛地给自己灌下一杯冷水。现在他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椅子上揉自己疼了两天的腿。他暂时就住在帐篷里面——他觉得这真是个好地方,就算塌了也不至于被砸死,而且比以前住的地方要干净很多倍。

      身边就躺着还在睡的云雀,有人给他做了个冰袋,放在额头上用来缓解病情。人一闲下来思绪总是容易乱飘,更何况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孩子。
      他就不住地感叹起来。

      *

      他们不停地往高处跑,水倒是绝对不缺,食物成了大麻烦。骸并没有可以忍痛到割肉喂云雀的地步,当然——就算他想这么做也没有一把刀子能让他割出不至于太难看的形状。
      更糟糕的是,在这不停的雨里面他们甚至不能够生火。

      骸背着云雀跑了一段,渐渐感到自己的腿脚没了知觉,一下下陷在泥坑里又一下下拔出来。他意识到这土地根本可以一下子从地表滑下去。于是也渐渐发觉了水涨得这么高的原因——天气的因素的确是有,但还不算全部。如果地表有足够大的贮水坑,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他朝后望一眼稀稀拉拉快要死掉的树木,认命地将云雀的大腿抓得更紧了些。

      两天下来小孩子的体力算是到达了极限,云雀早就不管怎么叫唤都醒不了了,只有停下来时飘在骸耳边的微弱呼吸证明他日后还有可能蹦蹦跳跳。可他从没想过放弃。
      “我们会活下去。”
      他从不怀疑,心里一遍遍重复着这个肯定句。

      *

      “你醒了?”骸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床边坐下来。
      云雀慢慢睁开眼,还是极度困倦的样子,微嘟着嘴,好像不满太阳所赐予的明亮光线。骸赶紧用手挡住云雀的眼睛,以免他以后变成瞎子。“……”床上的小孩身体一瞬间绷直,意识清醒后他动了动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是哪儿?”

      骸想了想,语气竟带着大人般的无比欣慰:“人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洪涝灾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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