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徒，终生为师》醉卧桃林

21、第二十一章

　　卯日星君即将下职的前夕，武曲星君也从外头赶回了执礼司。

　　一进书房门，却见阿夜正坐在窗口的贵妃塌边，神色微怔地看着榻上睡得正香的伊昔。

　　“咦？你还真把她找回来啦？”武曲星君一边举步跨进屋内，一边惊讶道。

　　谁知，阿夜竟也学着方才金阙帝君的模样，竖起食指抵在了唇上：“嘘，小声些，别吵到她。”

　　武曲星君朝天翻了个白眼，径自走到一边的圈椅上坐下，再开口时倒也确实注意了音量：“她真的跑到天外天去了？”

　　阿夜点头。

　　武曲星君唏嘘一声：“这丫头，还真是够能耐的……对了，你见到金阙帝君了吧？他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阿夜没有作答，沉默了许久后突然低低地问：“阿依，你怕不怕死？”

　　武曲星君被他问得一愣，似是没想到他竟会突然问这种怪异的问题，于是先挑了挑眉，又盯着阿夜的脸仔细观察了一阵。

　　“怎么？是不是帝君他老人家察觉到了什么？”

　　阿夜不答，只是执着的继续追问：“你怕不怕？”

　　武曲星君不屑的切了一声：“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神经？和这个叫伊昔的待得时间久了，脑子也被她带坏了是不是？我本是一个凡人，如今却能活到这个年岁，自然是早将生死都看淡了的，死又如何生又如何？左右我也没什么牵挂，有什么好怕的？”

　　闻言，阿夜轻声笑了出来：“有个同样不怕死的兄弟，真是好……”

　　武曲星君蹙了蹙眉：“喂，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啊！”

　　阿夜深深地吸了口气，略微思索一番后将刚才在天外天中所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他。

　　武曲星君听着听着，脸上原本就所剩无几的调侃之色也渐渐消失殆尽，等阿夜一席话说完，他竟也沉着脸默然了良久。

　　“你是说，金阙帝君居然是花绫没有名分的师父？而如今这一切，帝君他不仅全知道，还要你替现在的这个伊昔将魂魄补齐？”

　　“恩。”

　　“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你师父说起过？难怪她那么强……不过比起这个，伊昔丫头的身份倒是更让人吃惊，金阙帝君……嘿嘿！”武曲星君嘲讽的一笑。

　　“她与帝君究竟有什么渊源我不清楚，但她和千年前那个魂飞魄散的凡人女子想必乃是同根同源的同一人。”

　　武曲星君满脸赞同地点点头。

　　阿夜却在这时抬头看了看他：“现如今，我恐怕已是骑虎难下，这差事是不接也得接了，可你……”

　　“你要是敢劝我别再多管闲事，老子马上和你绝交！”武曲星君眉峰一挑，斜眼看着他道。

　　阿夜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怕死，可问题是，现在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甚至还和天界隐世多年的尊神也扯上了关系，纵然我们能将事情顺利办成，也不知……”

　　阿夜顿了顿，随后摇头低低苦笑了两声。

　　武曲星君自然能够明白他的意思，本来他二人不过是因为花绫的事才对这个伊昔颇多关注，若是找回了花绫，对这个“伊昔”随时可以撒手不管。可现在却是金阙帝君亲自受命，事情本身也越来越往天界秘辛的方向靠拢，就算能够顺利完成任务，也不知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

　　“更何况，如今我们是要从魔族的魔君手里抢走他几乎视之为生命的东西，且前提是，既不能同他大动干戈引起天界的注意，又要瞒着我师父和伊昔的事。”阿夜继续道。

　　武曲星君跟着叹息一声：“说起来，你师父也真是的，找什么人不好，怎么偏偏就找了这么个麻烦人物来换魂？”

　　“难道你不觉得，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伊昔如此特殊，我师父才会在凡界的茫茫人海中，独独选中了她吗？这世上，本无巧合之说……”

　　武曲星君若有所思的低头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般地道：“对哦，照这么说，这伊昔不就是你师父的情敌吗？？？”

　　阿夜一愣，而后却是笑了：“就算是，那也是以前了，再者我师父喜欢上苍狄魔君，也是在她已经魂飞魄散之后了。”

　　“嘿，这可比凡间的戏本子有趣多了，真真当得起一句‘曲折离奇，百转千回’啊……”武曲星君懒洋洋地舒展了四肢，将脑袋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不过没一会儿，就又抬起头来：“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阿夜缓缓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走了一圈：“后日便是魔界溟一长老来访的日子，我们就按原先所计划的，先想办法见一见这位真正意义上的‘魔界至尊’吧。”

　　“恩，也好。”他话音才落，窗边的睡榻上就传来了一声蚊子样的哼哼。

　　“唔……”

　　屋内两人皆是一怔，而后齐齐转头朝着发声处看过去，原来是睡醒了的伊昔正揉着眼睛从卧榻上慢慢爬起来，那模样，真是要多没形象就有多没形象。

　　武曲星君笑嘻嘻地坐在原处挑眉看着，边看还边幸灾乐祸地想，不管现在这副皮囊里住的究竟是谁，反正这张脸是花绫的嘛！他要好好欣赏欣赏一下她这些百年，不，万年难得一见的丢人表情，以后等真正的花绫回来了正好可以画一个表情图集送给她，到时候她脸上的神情一定会比现在更有趣！

　　阿夜当然是在发现伊昔清醒后的第一时间就冲了过去，可不知为什么，那只看起来刚要伸出相扶的手，却在触到伊昔手臂的刹那，硬生生的顿住了。

　　下一刻，只见他生硬的将手敛回袖中负到了身后，然后站直身子笼统的问候道：“你醒了？”

　　“啊，恩，唔……”

　　伊昔刚睡醒的时候脑子最是糊涂，所以听见有人问她话，除了“嗯嗯啊啊”地点头摇头外，基本不会给出什么清晰的反应。

　　武曲星君看着她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到底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伊昔听见声音，茫然的朝他这里望了过来，无神的双眼在呆呆看了他数秒后，居然眨了眨眼睛，张嘴“呀”了一声。

　　“依人君你也在啊！”

　　她快乐的朝他挥手打了声招呼，结果话刚出口，武曲星君原本满脸看好戏的神情顿时就僵住了，就连站在一边的阿夜也迅速低下头去掩饰般咳嗽了一声，却依旧压不住已然翘起的唇角。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瞪视了半天，才听到武曲星君磨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伊昔奇怪地看着他逐渐变得狰狞的表情，眨眨眼睛继续道：“依人君啊，你不是叫依人么？”

　　其实在这之前，在伊昔的潜意识里原本就是一直这么称呼他的，只不过从来没有机会当着他的面叫出来过，如今正值将将睡醒之际，脑袋本就不是十分清楚，这种情况下乍一见到他，自然很顺口的就把这称呼给叫了出来。

　　她自己当然是没觉得什么，但对面椅子上的武曲星君可就不那么淡定，只见他铁青着脸，两只放在扶手上的手掌竟然捏得“咯吱”作响，看着伊昔的表情简直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可伊昔却还在那里不怕死的喊他：“喂，你怎么了，生病啦？”

　　不想她才问完，武曲星君就突然激动的站起身子指着她道：“你才有病！你才病了！你们全家都有病！！！”

　　伊昔看着他满脸激愤的神色明显呆了一呆，然后很快又一脸莫名地转过头去看向阿夜：“他到底怎么了啊？”

　　阿夜本来就有站出来打圆场的意思，此时被伊昔一看，当即满脸笑意走过去按了按她的肩膀，柔声道：“他没事，只是刚才和我一起在天庭找了你大半天，有些累了而已。”

　　而后又转过头去，语气颇为无奈的对着武曲星君道：“好了，都几万岁的人了，还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武曲星君立刻又转头瞪向阿夜。

　　阿夜哪里会理他，口中虽然在和他说话，目光却是笑盈盈地看着伊昔：“对了，刚才那个小仙叫什么……‘凤兮’的？我一时心急，所以说话的语气可能有些重了，看样子你和她还挺熟，不如代我去安抚一下她吧！”

　　“不、去！”两个字掷地有声地扔回给他。

　　阿夜好笑地摇头看他：“阿依！”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也知道阿夜是故意支开他，好让他冷静一下消消气，所以这回他也没再固执下去。只重重的哼了一声后，就大步流星的举步往门外走去，临出门前还不忘回过头来狠狠地飞了伊昔一脸眼刀子。

　　伊昔坐在榻上一直目送到他完全走远再也看不见了，才一脸茫然转回头来：“我又惹他啦？”

　　武曲星君看她不顺眼，她是早就知道的，但通常也不过仅仅止于偶尔对她热潮热风几句而已，像今天这样好像她杀了他全家一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她这里正百思不得其解，身边的阿夜却已含笑同她解释道：“我一直忘了告诉你，对于武曲星君来说，名字一直是他的大忌。自他飞升到现在的这几万年以来，整个天界除了我和天帝陛下，还有掌管仙籍宝录的‘司禄星君’以外，基本没其他人知道他的本名。”

　　“为什么啊？”

　　“因为……他小时候的相貌长得过于秀气，再加上那个名字，所以经常被一起玩闹的同伴们笑话，做游戏的时候也总是逼他扮新娘子什么的。”

　　“少年的幼小心灵果然是轻易伤不起的……”伊昔一脸恍然地点头道。

　　“所以你以后还是直接称呼他的官职就好，记得以前‘司禄星君’手底下有个新来的小仙在偶然间知晓了阿依的本名，于是在见面时为表亲厚，便自作聪明的如你刚才那般称呼他，结果被阿依围追堵截整整找了三年的茬儿，吓得那小仙直到现在还是一看见他就要远远的绕道走。”

　　说到这里，阿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唔，那好吧……”她一边脸色古怪地点头，一边抬头四处张望，“咦？这里不是……”

　　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早已经不在那个竹林小屋里了，而是回到了执礼司里阿夜专用的那个书房之中。

　　“恩，我已经把你接回来了。”阿夜微笑着伸手，却在距离伊昔头顶上方一寸处蓦地顿住了。

　　他在干什么？

　　阿夜愣愣看着自己僵在半空的右手，他居然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拍她的头，眼前这人可是他的师父啊！他怎么可以做出这么……目无尊长的动作？

　　可转念一想，却又突然苦笑一声。

　　也许阿依某些地方说的还真是没错，他对师父的感情确实是有些复杂的。纵使有心想和她多亲近一些，可潜意识里却总是将她“师父”的身份放在“心上人”之前，于是才有如此这般的诸多顾忌。

　　不过就算撇开这些不谈，如今这具身体里住着的，也是另外一个叫做伊昔的陌生姑娘，这样的行为本就是大大的越礼……

　　想到这里突地又是一愣，他到底是一个人在那里胡乱纠结些什么啊！

　　阿夜叹息着收回手，在抬头对上伊昔疑惑的目光时微微一笑：“这几日连累你跟着我一道在这执礼司受苦了，我们今天就回罗浮山去吧，也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你忙完了？”

　　“恩，几桩重要的大事基本已经完成，剩下的都是一些日常小事不急的，以后我们可以天天回罗浮山。”

　　“哇！真的啊！”

　　伊昔高兴地欢叫一声，她这个人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规矩，可天庭之中最无处不在的就是这“规矩”二字，虽然她平时只呆在执礼司的后殿或者是书房，但这种束手束脚，不管想去哪里都要小心翼翼，随时防着是不是有人在注意自己的感觉实在是很不妙啊……

　　而那处罗浮山她虽然没有住多久，可若是拿来和这天庭作比，那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了！

　　伊昔扶着阿夜伸过来的手，自己从睡榻上站了起来：“对了阿夜，那个竹林里有个白头发的男人，他说……”

　　“恩，我都知道了，他是天界避世多年的尊神金阙帝君。”阿夜一边牵着她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解释道。

　　伊昔歪着脑袋，摆出一副深思的模样：“是帝君啊？那岂不是很厉害的？他是不是知道我是假的了啊？”

　　“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总之我和阿依会尽快想办法，让你和我师父把魂魄换回来的。”

　　“哦……”伊昔看着阿夜的背影，随口应了一声。

　　其实她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阿夜他到底是为什么，一下子突然又相信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话了呢？

　　记得那是从出云谷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她刚从睡梦里醒来，却在睁开眼睛的刹那被陡然出现在她床边的阿夜给吓了一跳。只见他一个人神情呆滞地坐在那里，双眼一瞬不瞬的紧紧盯着她，那双漂亮的黑色眸子里，除了伤心，难过，痛苦，迷茫等等诸如此类的情绪外……还有着浓浓的失望之色。

　　伊昔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一时也就这么愣愣地躺在那里，和他无言的对视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夜才如梦初醒般地动了动眼眸，却在看清了伊昔那双同样紧紧盯着自己的清亮眸子后，不由一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着伊昔笑道：“你醒了？正好，快些起来洗漱一下，我们要去执礼司上任了。”

　　他的眼眸有些浑浊，其中还夹杂了不少血丝，脸上也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态。伊昔看着眼前微有些落拓的他忍不住想：难道他竟然一夜没睡？

　　可阿夜一句话说完，还未等她答话就已起身往外走去，只在跨出门口时稍稍顿了顿，微微侧过脸来对着伊昔道：“这段日子可能会辛苦你一下，但我会尽快找回师父，让你二人将魂魄换回来的。”

　　咦？怎么回事？伊昔初闻此言，震惊得不是一点半点。

　　难不成在她床边坐了一夜，阿夜就突然开窍了？他原本不是怎么都不肯相信，她已经不是他原来的那个师父了吗……真是奇怪。

　　不过好在这对她来说本就是件好事，而且她自己也不是那种非要刨根问底的性子，所以觉得实在想不通的时候，干脆就不想了。

　　伊昔甩了甩脑袋，加快步子乖乖跟上了前方的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