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徒，终生为师》醉卧桃林

22、第二十二章

　　过了一日，就到了魔界长老来访天界的日子。

　　仙魔两界自六界形成伊始就一向是水火不容，也就近十万年间还算是两相太平，尚没有闹出过什么大的矛盾来，可虽然相安无事，但如今日这般互相“串门子”的亲厚举动，却也是从未有过的。

　　所以这天一大早，天帝就亲自带着天庭大半的神仙们在南天门外迎接，一时间，众仙脚下所踏的五彩祥云，几乎将天门外那一方湛蓝的空际尽皆遮蔽，足见其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当然了，两方的首脑人物心里头究竟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没人能够知道。但至少从表面上看，这可是象征着在未来的日子里，两界依旧能够继续和平共处的好现象。既然如此，那不仅要将“诚意”做足，还可以顺便宣扬一下他们天家的气度与风范，让这些来自蛮荒之地的魔族们好好观摩一番。

　　花绫身为执礼司之主，当然是不能不来的，虽然一会儿整个仪式流程中的唱喏吟诵皆由阿夜代她完成，可她却还是逃不过必须混在神仙堆里一起充当屏风的作用。

　　没过多久，远方的天际处就隐隐现出了一丝暗色的阴霾，那道阴霾极其迅速的膨胀扩大，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形成了一大片乌云状的东西，而且看样子似乎还在往这边急速移动。

　　伊昔扯了扯身旁武曲星君的衣袖，在他低下头来的时候投去了疑惑的目光，这等场合本就不方便给她详细解释，所以武曲星君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乌云，然后朝她微微点头。

　　伊昔明白，他是在告诉她“这就是来访的魔族了”。于是她撇撇嘴，又转过头去盯着那片近得已经可以看到上头人影的大乌云看。

　　距离又近了一些，她终于看清了那团大乌云的真面目。

　　原来那并不是“乌”云，而是一种接近紫黑的颜色，云层翻滚涌动间还夹杂着许多不断闪动的细小雷电。乍一眼看上去，倒还真有种浑然天成的狂霸之气，很符合魔族一向凛冽雷厉的风格，同天家这边看起来一团和气的五彩祥云比起来，倒也是风格鲜明各有千秋。

　　伊昔前天在竹林里睡了一下午，被阿夜带回罗浮山后又睡了整整一个白天外加两个晚上，所以现在勉强也能算得上是精神奕奕，自然而然就有了心思去好奇那个被阿夜和武曲星君说得神乎其神的“魔界至尊”。

　　紫黑的云团越行越近，等到能够完全看清楚上头所立的人影后，伊昔突然傻了。

　　于是她又去拉武曲星君的衣袖，在他不耐烦的继续低头看她时抢先开口道：“你确定这次来的真是魔界的溟一长老么？”

　　“废话。”武曲星君压低声音轻声道。

　　“那，那站在云团最前头的那个莫非是他们魔族开路的小弟？”伊昔惊诧地伸手指着不远处那个站在最前头的白衣少年。

　　虽然他们两人站得离其他神仙还有几步距离，但因为她的动作幅度过大，音量也没注意控制，站得最近的几个小仙已经纷纷在朝这边侧目了。

　　武曲星君顿觉头疼的抚额，一边瞪眼把那几个小仙探究的眼神吓回去，一边咬牙切齿的低声道：“那就是魔界的溟一长老，你给我安分一点，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话！”

　　他真不知道阿夜平时到底是怎么忍耐这丫头的，怎么他才帮着看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有种恨不得掐死她的冲动。

　　而旁边的伊昔才没空去管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她现在的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只在重复一句话。

　　什么？！！这位传说中在魔界最有地位，最有威望，年纪也最大的长老级人物居然是个……少，少，少，少年？？？

　　伊昔眯着眼睛抬头望了望天，卯日星君今天去应职的时候莫不走错了地方，跑到“西晨阁”去了？

　　看了一会儿，确定今天日头的走向没错后，她只好回转过头来继续瞪着那位已经行到近前，正带着身后一众跟随而来的扈从向天帝简单施礼，聊表敬意的“少年”。

　　说句实话，虽说这位长老的外表看起来只是个十六七岁的文弱少年，可那一派老练的行事作风却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少年所能够相比拟的，还有那通身沉稳华贵、低调却又不失傲然的气派，这些都是长时间身处高位的上位者，经过了无数岁月的洗练与沉淀后，才会拥有的东西。

　　正因为发现了这点，伊昔才勉为其难的逼着自己接受了眼前这“弱质纤纤”的少年，便是此次来访天界的“魔界至尊”溟一长老的事实。

　　由于现在还不是行正礼的时候，所以少年只是象征性的拱了拱手，比起身后躬身而拜的扈从们显得更为随意了一些，可那满脸和煦温文的笑容，却又让人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施完礼，少年便独自上前和同样往前几步状似热情迎接的天帝拱手寒暄起来，仙魔两界的两位主要领导者站在一起聊天，其他在场的无论是仙还是魔，自然都是要噤声肃立，恭顺聆听的。

　　伊昔听着前方两人说来说去都不过是些“你好，我好，大家好”之类的废话，于是没多久又开始昏昏欲睡的打起了呵欠。武曲星君带着她所站的位置原本就比较偏僻，前头还有一大堆神仙们替她挡着，她便有些肆无忌惮的开始神游太虚。

　　不过好在天帝和那位溟一长老并没有在这南天门外站太久，没聊几句就在一众仙、魔们的簇拥下，相携着往凌霄殿而去。

　　武曲星君当然是毫不客气的一把扯住尚未回神的伊昔跟了上去，却一直远远的缀在人群的最后头。

　　阿夜因为要主持一会儿的“觐见参拜大礼”，所以要追随天帝他们左右不能离得太远，此时趁着与众人一同登上凌霄殿前九十九级台阶的时机，状似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看见武曲星君一脸憋屈的表情，正拖着迷迷糊糊的伊昔一级一级拖拖拉拉的上台阶。

　　虽然明知他二人一向不对盘，但不知为什么，在此情此景下见到这样的场景，无端的让人觉得十分温馨。阿夜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然而唇角却还是在不经意间扬起了漂亮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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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便是将近半个时辰的“觐见参拜大礼”，礼成后又是天帝的赐宴。

　　这宴会自然就不是在场的所有神仙都能去的了，入宴的神仙名单是按照众仙的品阶与尊位来安排的，自然而然，伊昔又免不了被悲催的选中了，而且坐得位置还挺靠前。

　　不过奇怪的是，武曲星君竟然也坐到了她身边的位置，其实若真要按品阶来排的话，他还是差“花绫”许多的，也不知是不是阿夜特意吩咐过手下安排坐席的小仙。

　　他自己因为只有一个副使的身份，若是硬要坐到伊昔身边反倒惹人注意，而武曲星君则不同了。他好歹除了副使外还是个星君，虽然坐在那个席位上仍旧是越了礼数，却也无伤大雅。否则伊昔身边若是不留个人看着，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不过转瞬的功夫，宴已过半。

　　那位溟一长老突然拿起酒杯，客客气气的对着金座上的天帝又敬了一杯。他之前就已经被一众仙家们轮番敬酒，桌上的酒杯几乎就没有空着的时候，可此番竟还能稳稳当当的站在那里，脸上除了有些微微泛红外，根本看不出有任何醉酒的痕迹，想来也是个酒量极好的。

　　只见他敬完酒，姿态优雅地放下酒杯，又整了整被桌沿压出几条折痕的袖子，方才对着天帝笑道：“其实在下此次前来，除了向天界表示我魔界的友好之意外，尚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能得陛下相助一二。”

　　“哦？”天帝半眯着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亦是轻轻放下手中酒杯，“愿闻其详。”

　　“我魔界之主，苍狄魔君当年所犯下的错事，陛下想必也是清楚得很。只可惜我家君上他到底年纪尚轻，虽然当日得陛下仁慈宽宥，却始终无法对那已经魂飞魄散的女子忘情，后来又从收集到的残魂中发现那女子似乎并不是凡人，于是更坚定了他替那女子集齐魂魄重塑肉身的希望，是以这一千年来一直滞留于凡界不愿回归。在下与魔界一众长老多次前去劝说皆是无功而返，为此是日日心急如焚，可我家君上那性子……哎！”

　　溟一长老垂下肩膀，无奈地摇了摇头，面上满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不过说句实在话，纵使他的行为再怎么老成，可这样的表情在一副如此“水嫩”的少年脸蛋映衬下，真是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就像是……小孩穿大人的衣服那种感觉。

　　“陛下乃天下万物生灵之主，所以溟一此次特来请求陛下指点，能否告知那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也好让我等帮助君上早日完成心愿，莫要再如此虚耗光阴。”只听他语气诚恳地道。

　　座上的天帝闻言，自然先是唏嘘叹息一声：“此等举手之劳依着仙魔两界的情谊，原该是要帮上一帮的，然不瞒长老，其实寡人当初在千年前就已亲自询问过司命星君，但此女子确实不曾记录在天界任何一本宝箓典籍之中。寡人虽然号称统领天下万物，可这不属于六界的生灵万万千，寡人所统辖的，不过其间沧海一粟罢了，故而此番实在是有心无力，还请长老见谅。”

　　话毕，溟一长老也跟着一声长叹：“也罢，却不知我们君上何时才能醒悟，莫要再做这徒劳之事了。”

　　天帝一听，当然立刻又是一番安慰，不过无非也就是些“魔君乃重情之人，若是想通了自己就会回来的”云云，底下的仙人们也是连声附和。

　　溟一长老很快就从刚才的“低落”情绪中缓了过来，道了声“让众位笑话了”后便重新落座，一时间，席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是欢声笑语不断。

　　伊昔之前发了大半天的呆，却被溟一一番声情并茂的请求给扰得回了神，此刻正装模作样的端着酒杯直愣愣盯着斜对面的溟一瞧呢。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由衷的佩服起这位表里极度不一的长老来，明明这才是他此次前来的最主要目的，却偏偏挑在这种十分不正式的场合，借着觥筹交错的当口来说，而不是在明日的朝会上，这就给人一种好像真是一件不大要紧的事，只是顺便提一提罢了的感觉，这样就算被挡了回来，也不至于太没面子。

　　毕竟，魔族魔君滞留凡界，为了一个女子致使魔界千年群龙无首这样的事，即使在场的大多数人本来就知道，但到底也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

　　心眼儿还真够多的！伊昔在心里撇嘴。

　　“呵，这不是簪花天女么？千年未见，不曾想天女风姿竟是犹胜当年啊！”

　　咦？

　　伊昔起初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居然是对面那位一直被她盯着看的溟一在和自己说话，于是她又和平时一样，冲他稍微点了下头就算是回答了。

　　溟一见了她的反应只是一笑，继续却拿起了手边的酒杯：“说起来，在下还未恭喜天女，不仅出得‘杳冥幻境’，听说近来还升了职？”

　　伊昔看了看他，又低下头看看自己的酒杯，她其实一向是不喜欢喝酒的。刚才也有不少仙家企图过来向她敬酒，不是被身旁的武曲星君挡了去，就是看到了她一脸严肃的“沉思”状表情，于是脚下一顿，半道又转去了其他仙家那里。

　　可现在这杯，似乎是不能不喝了……

　　“客气。”她点点头，同样举起酒杯向着对面示意了一下，言简意赅地道。

　　两人隔空对饮了一杯，溟一又说了几句恭贺的话，伊昔却还是那张不冷不热的脸，人家也不会再自讨没趣，自然转头和别的仙家说话去了。

　　酒宴没过多久就结束了，伊昔量浅，才那么一杯下去，离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强撑着被武曲星君扶到偏僻处后，就一头直接栽进了一早等在那儿的阿夜怀里睡了过去。

　　阿夜和武曲星君相视一笑，两人脸上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终于把今天给混过去了。

　　“你怎么看？”武曲星君突然问道。

　　“不可捉摸。”

　　阿夜把伊昔打横抱起，微笑着扔下四个字后，就带着她腾云回了罗浮山。

　　谁知，第二天早晨的朝会结束之后，阿夜正和武曲星君在书房商量着能够以什么样的理由前去拜见溟一长老时，却听门外的小仙突然来报，说是“魔界溟一长老来访”。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摸不清这位长老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