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徒，终生为师》醉卧桃林

20、第二十章

　　清风阵阵，竹影幽幽，满目的碧翠通透再加上微风吹过竹叶时所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当真让人除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外，再想不起其他俗世纷扰。

　　竹林中有一间竹屋，竹屋内有一张竹床，竹床上此时正躺着一个人，一个睡颜安详的女人。

　　女人明明长着一张倾城绝色的脸蛋，可眉宇间却总是透露出一股说不清的冷意，所以在她面无表情的时候，通常会让人觉得有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白皙的手掌顺着脖颈抚上了女人的面颊，缓缓摩挲着。原来除了躺在竹床上的女人外，床边还坐了另外一个人。

　　这是一个很美的白发男子，着一身淡金色的锦袍，此时正无比温柔地注视着竹床上女子，眼角眉梢俱是淡淡的温馨笑意。

　　可你若是仔细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的视线虽然落在了眼前女子的脸上，但实际上眼神却隐隐透着一丝空泛，那模样就像是透过了表面这张脸，直直看进了脸皮底下所隐藏的那副灵魂一般。

　　良久，男子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身对着窗边的竹案方向伸手一招，上头那片偶然间被吹进屋内的竹叶，就这么晃晃悠悠地顺势从桌案上飘了下来，在将将落地的那一霎那，瞬间变成了一个扎着两个包子头的绿衣小仙童。

　　小仙童那副圆圆滚滚的身子，比起云天宫外那两个侍墨的小仙侍来还要矮上一大截，不过眉眼间的那股子激灵劲儿，倒是与那二人十分相似。

　　只见他笑嘻嘻的对着男子拱了拱手，口中恭敬地道了一声：“帝君。”

　　白发男子点了点头，语声轻柔的吩咐道：“去将外头的那位仙君请进来。”

　　小仙童低声应了一句“是”，接着又对着男子做了个团拜后，才转过身迈着一双小短腿儿迅速往外跑去，过不多时就领回了一位身着蓝袍的年轻男子。

　　“执礼司右副使阿夜，见过金阙帝君。”蓝袍男子一进门，便对着屋内的白发男子施礼道。

　　男子并没有抬头看他，目光依旧是盯着竹床上的女子，半晌后方微微颔首：“你就是花绫七万年前自妖界救回来的那个徒弟？”

　　顺着他的目光，阿夜自然也瞧见了床上那酣睡正香的女子，心里头顿时就是一惊，然而面上却还是得装作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

　　“是。”

　　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于是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帝君，我师父她……”

　　男子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继而将食指抵到唇前，语声低微地道：“小声些，她睡着了，别吵醒她。”

　　听了他的答复，阿夜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是了，伊昔向来嗜睡，自从带着她到执礼司上任后，每次除了上午能有些精神听他讲解法术外，其他时间她基本都是在书房睡觉的，而平日里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正是她午睡的时间了。

　　阿夜垂首静默的立在门边，门内那位白发的金阙帝君又坐了一会儿后，突然起身往屋外走去，在经过阿夜身边时轻声扔了一句：“你跟我来。”

　　阿夜低低答应一声，又匆匆往屋内看了一眼，这才转身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犹如闲庭信步般的在竹林间慢慢走着，四周都是千篇一律的竹林之景，才一会儿的功夫，阿夜就已经辨不清刚才竹屋的方向了。不过看他的样子倒也并不着急，依然是步履平稳的跟在金阙帝君后面，既没有抬头四处张望，也不惶恐多话。

　　终于，金阙帝君领着他在一处高崖飞瀑前停了下来，听着突然出现在耳边的“哗哗”水声，阿夜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只见两人身处之地，早已从方才的竹林变成了一处万丈高崖之巅，那些震耳欲聋的水声，正是从对面山崖和崖底传来的。

　　他一下子有些懵了，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瞬间被人从一个空间直接提到了另一个空间之中，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竟然完全的无知无觉……

　　好在最初的惊讶过去后，阿夜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因为他至少没有忘记，这里是“天外天”，一个不属于任何六界红尘的地方。

　　金阙帝君在前头的危崖边站定，双脚离崖边的距离近得好像只要他再往前挪哪怕半步，就会立刻坠入崖底万劫不复。

　　“你的定力倒是不错，花绫的眼光果然是极好的。”他眼望对面山崖，不急不缓地开口。

　　“帝君谬赞了，不过是师父教导有方罢了。”阿夜恭敬地答道。

　　“呵……”金阙帝君勾唇一笑，“其实真要说起来的话，你应该是要叫我一声师祖的。”

　　“什么？”

　　阿夜猛地抬起头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眼前一丈远的身影，似是完全不能消化刚才所听到的这个消息。

　　“我与你师父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想当初便是我亲自将她送到天帝面前，看着她加封授职的。”

　　阿夜敛着眉，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他还没有天真到，以为眼前这位无论品阶还是辈分都是天界第一的帝君和他说这些，只是为了同他这个徒孙聊天叙旧的。

　　果不其然，在顿了一顿后又听他继续道：“所以，纵然自她出师后我们已有十几万年未见，但她究竟是不是往日的花绫，我第一眼便知道了。”

　　阿夜沉默。

　　“你无须同我解释事情的始末，我今日唤你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尽快将花绫的魂魄找到并且换回她原来的身体；第二，替现在这具身体中的魂魄将残魂寻回补齐，至于原来那个凡人的死活，无关紧要。”

　　闻言，阿夜有些震惊地抬头看他，什么叫做那个凡人的死活无关紧要？是指现在这位伊昔作为凡人的那个身体吗？既然她的死活是无关紧要的，那又何必要替她补齐魂魄？没有了□□作为依附，魂魄又该何去何从？

　　“请恕阿夜斗胆敢问帝君，这位叫做伊昔的女子，她的魂魄上好像……”

　　金阙帝君似乎是轻声笑了一下：“你是想问，她魂魄上的那道封印，可是我下的手？”

　　阿夜低头不语。

　　这点其实并不难猜，那样强势霸道的仙力，在这天界之中除了天帝以外，本就没几个神仙能做到了。

　　所以他一脸坦然地点头承认道：“不错，那封印确实是我亲手所下。”

　　阿夜皱眉：“这女子到底……”

　　“在这天地之间，那些所谓六界的划分其实不过沧海一束，不属于六界的生灵岂止万千，你又何必执着于此，就算知道了她是什么，又能如何？”金阙帝君语调淡淡地打断了他的问话。

　　“可若连她究竟是什么都不能知道，我又该如何去替她寻回那些残缺的魂魄呢？”

　　帝君挑了挑眉：“先前探她魂魄之时，我便发现其中有一片残损的魂魄已经归了位，你不是做得很好么？”

　　阿夜低头想了想，将前几日出云谷内所发生的事完完本本地说了一遍。

　　“哦？”帝君微微侧过头，片刻后却是自言自语般的轻笑道，“难怪他到现在都没找到最后一片，原来是被这畜生给劫了去。”

　　“帝君您说什么？”

　　“没什么……”金阙帝君摇摇头，“既然这片遗失的魂魄已经找到，那么剩下的也就不难了。”

　　阿夜讶然地看向他。

　　“你可知，那位魔界现任的魔君苍狄？”

　　“知道，只是最近一千年他似乎一直隐于凡尘之中，不在魔界。”阿夜颔首作答。

　　金阙帝君勾了勾唇角：“只要找到这位魔君，剩下的残魂也就算是有了着落，接下来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从他那里将那些魂魄抢回来了。”

　　阿夜听完他的话先是一愣，略一思索后竟猛地睁大了双眼：“等等！帝君您，您的意思是说……”

　　早就听闻苍狄魔君呆在凡界，是为了收集他已然魂飞魄散的心上人那些残魂。

　　他当时并未在命格簿上找到那凡人女子的命格，本就已经说明他这位心上人很有可能不是凡人了，而那么巧，如今这位叫做伊昔的女子也是个命格簿上找不到记载的“凡人”，且她的魂魄也的确有所破损……

　　可，问题是这时间根本对不上啊！

　　先前那位凡人女子魂飞魄散在千年前，而现在的这个伊昔却不过是个才活了十几年的小姑娘，若要说她是先前那女子的转世，这也完全说不通啊。

　　且不说一个残缺的魂魄，地府的轮回殿内根本就不会放行，更何况她们本就不是凡人，哪会有什么转世轮回之说？更稀奇的是，听眼前这位帝君的语气，好像和这个魂魄似乎还有些渊源？

　　他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这一切的一切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

　　金阙帝君却在这时转过身来，看着他微笑道：“夜君也并非愚钝之人，应当知道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来得轻松许多。”

　　而后他又转回了身子，神色淡漠地望着对面如天河水般“隆隆”而下的瀑布，缓声道：“此次若能将这桩事办好，本座自会在天帝面前替夜君讨个赏，好让你与花绫的距离能更进一步。”

　　此言一出，阿夜浑身猛地一颤，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只见阿夜隐在袖中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是反复了多次才勉强平复下心绪。

　　最后，他终是对着前方的身影缓缓跪了下来：“阿夜，谨遵帝君之命。”

　　“好孩子。”帝君点点头，叹息般的说了一句。

　　而后，他负在身后的右手看似随意的向后一拂，阿夜顿觉周围景色又是一变，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然站在了方才那竹林中的竹屋门口，而身边的金阙帝君却已是不见了踪影。

　　“带她回去吧，出了竹屋后往右走十丈，腾云破出竹林即可出此境……”

　　阿夜在原地怔忡了片刻，又抬头对着四方虚空拱手拜了拜，这才一撩衣袍入了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