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霏霏 愿如初见》珏月

28、 半寸烛心

　　半寸烛心

　　设于灵济宫演武场后的司刑房，在世人眼中看来就是处活地狱，有命进去、没命出来。当年，西厂设立之初，牵连于李子龙“妖狐案”的相干人等，历经了此处的问讯，等到押解至刑场斩首时，据传十之八九是快断气儿了的……时值正午，外面丽日映雪、光亮一片，恰是晴好的天气。条石加固的刑房内，只中间巷道里几盏如豆的油灯，昏昏暗暗地照着。

　　“诶，”挑起根稻草梗子丢过去，常小文见尹若雪靠在石床上，望着墙顶上那个两寸来宽的方窗，兀自呆坐半天，像极了十几年她刚来大漠时不哭不笑、死气沉沉的样子，“黑水城被埋了，你怎么进去的？”

　　“怎么进去的……”捻了扔来的草梗在指间轻转，忆起刚入地宫时见到那人的情景，尹若雪苦笑道：“哪个皇宫是没有密道的？你能从你老爹手里骗出地图，趁了黑沙暴进去，我就不能拐个人去找密道口啊？”

　　“切”一声甩过裙摆，常小文挤到尹若雪身边，“还顺带着拖了个煞星出来，算来算去，还数你本事大。”埋怨完，等了好一阵也不见旁边的人搭话，偏过头来一看，只见尹若雪头抵着一侧的墙壁，满面的神思寂寥。转念一想，问道：“你背着雨化田来通风报信，他会怎么对付你？”昨日，本来还对尹若雪如何知道雨化田回京而心生疑惑，看了今晨客栈里的事，又听得二人的对话，再猜不出个大概就真算是傻子了。

　　“…不知道…”心里还郁结于万贵妃那条召令的事，想到早上那人看向自己时冷然疏离的目光，仿佛今日之前的朝暮相处皆是幻影。尹若雪委实觉得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将头搭在常小文身上，看着外面那盏忽明忽灭的油灯，闭眼呢喃道：“行迈复迟迟，莫知吾所哀。取舍亦难弃，中心何摇摇……好累，我从未觉得如此疲惫……”

　　任由尹若雪靠在肩上，常小文此时就是想管她的事，也是无从管起，何况以自己现在的处境，能不能出去都还不好说。无力地叹了口气，心中骂道：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破事儿，都怪那个死冤家卜仓舟，现在倒好，做大官做得命都快玩儿完了。

　　……

　　黄昏将近，原本还算清静的刑房外愈加吵闹起来，一时喊冤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扰得尹若雪从昏睡中惊醒过来。侧身看去，常小文正站在木栅门边向外张望，听见自己醒来，手里拿了盘饼子过来，“刚刚有个叫张景逸的小子拿来的，我用银簪试过了，你也来一个？”

　　“我不想吃。”摇头推开盘子，尹若雪下了石床走到门边。门外巷道里除了油灯还增架了十来只松脂火把，亮堂得多了，只消透过木栅的格栏就可看到外头的事物，“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哼！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常小文放下盘子，拍拍手翘脚坐下，“不过，刚才我看到他们抓的人，好像也穿的是番子官服。”

　　“那就对了。”用手撑着木栏，见常小文挑眼疑惑地看着自己，尹若雪接着说道：“第一步是擒住风里刀和你，以便引来赵怀安他们；第二步，自然是清算掉风里刀在任时重用的人，以及这几个月来各方势力安插进来的细作；再下来，怕是要利用张景逸打压东厂了……”为什么？就算不这么做，已经是全权在握了，他要做什么，竟然连现有的西厂势力都还嫌不够——全然的想不明白，尹若雪觉得这么站了一阵儿脚下就像踩在棉花里一样，头反而更晕了，正转过身来打算回去再躺会儿，突然感到背后的栅门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于是又自然而然地回头看去。

　　“啊——”

　　常小文赶忙上前扶住尹若雪向后倒来的身子，抬眼看见了门外的惨状，也着实地吓了一跳。江湖中人，挥刀染血那是常有的事，可大都是取了仇人性命即可，万不会像对眼前这人一样：刺瞎了双目不说，大张的嘴里更是黑红一片，竟是让人生生地拔去了舌头…最骇人的还是那只从格栏外伸进来的手，没了指甲的手指白骨外露，森然诡异。

　　火光滟滟中，看着眼前那张血肉模糊得扭曲了的脸，耳中听到那没了舌头的嘴里发出的‘嚯嚯’声，鼻翼深吸到的满是门外残肢带进来的腥洌味道…这一切，像一条阴冷的游蛇一样，勾出了尹若雪心底尘封已久的回忆。紧咬牙关，看着扈役们将这还在‘咿呀’挣扎的犯人拖走，眼中看到的东西越发朦胧，耳边常小文的呼喊声也越来越远，最终一层雾色将尹若雪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喂！阿雪、阿雪……”常小文刚用手拍了拍尹若雪的脸，就被她额际的高热吓得缩回了手，“该死，这么烫！我怎么没早发现！”焦着间，忽见几名缇骑从外走过，急忙扯开了嗓子喊道：“外头走路的那几个，快滚去告诉雨化田，再不找个大夫来，这儿就要死人了！”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心里希望着自己没会错早上雨化田救尹若雪的那份意，常小文抬头一看，几人中为首的正是客栈里与顾少棠相斗的西厂新任大档头屠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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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较于司刑房这边的烦闹不堪，相隔一个演武场之遥的书房周围，随侍、护卫有序地林立其外。这些经过‘清洗’后留下的人，眼看了那一拨拨被冠以各种罪名处置掉的同仁，无不心有余悸、噤若寒蝉。

　　屋内，风里刀捂着狠挨了几记耳光的脸颊，杵在角落里，又恨又怕地瞪着坐于书桌前身着官服的雨化田。刚被提溜进来的时候，还以为小命儿就要不保了。岂料雨化田挥推了左右，只是隔着空地给了自己这么几下，就把人给撂在这儿兀自批起公文来了。啊呸的，要杀要剐也得来个痛快的呀，用手撸了撸鼻子，风里刀心道了句“死就死啦！”举步向前挪了过去。

　　“獐头鼠目，不伦不类。”没等风里刀走出几步，雨化田眼也不抬地评论道。

　　“怎样？这是小爷我的本事！”

　　“本事？”嗤鼻一笑，雨化田合上最后一份书函，目光清冷地睨着风里刀，“本事得连个女人的命都护不了，还真够‘本事’的。”

　　女人？哪个女人？挠头一番回想，风里刀明白所说的是何人了：“拖了那么久，万贵妃要找别人去做，我能怎么办？”完了，他现在是要和我讨算季妃那笔帐了…戒备地死盯着雨化田，风里刀正寻思怎么逃跑时，两封信件被掷到了自己脚下。

　　“这几月来，你也暗中查到了不少事，还有一些你查不到的，都在这信里，”看着风里刀读完信后，表情复杂交替地蹲在地上，雨化田起身走来，用缠了佛珠的手拍在他肩上，哼笑道：“现在后悔有用吗？我虽不杀你，但不代表不会杀那个开黑[]店的、和牢里关着的鞑靼人，若想他们活命，你最好学会听我的安排，懂吗。”

　　撤手负于身后，听得门外传来屠晋前来禀报的声音，雨化田微一思量，允了他进来。